贺屿薇的目光落在他空着的手上,她摇摇头,还是迈着疲劳的双腿,追上他的背影。
中环上班的白领比铜锣湾多,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他们和贺屿薇擦肩而过,她不禁好奇地看着这群精致打扮的上班族,只觉得很佩服他们能找到工作。而她浑身都是汗,再次哀叹香港的夏天真够热的。
他们走路去麦当劳,腕上的钻石手镯像手铐样沉沉地坠着。她不由思考,回到酒店,余龙飞看到她戴这手镯怎么解释?余哲宁看到后她又该怎么办搪塞?
还有……
余温钧好像有点怪怪的。
贺屿薇其实知道,余温钧在担忧什么。
不过,她也今天从美容院出来,确实没有动过想逃跑的念头。
贺屿薇目光再看着前方男人的背影。余温钧刚刚坐在miumiu店里等她,所有人都认定他是她男朋友,而不是哥哥或长辈或金主什么的。
但是……他们之间绝对不是恋爱关系吧?
余温钧说她应该认真地处理两人的关系,但是,只有她认真也不行吧?
*
两人停留在麦当劳的自动点餐机前,贺屿薇就把她脑海里的纠结忘了。
她干脆地点了草莓奶昔和薯条,余温钧看了菜单半天,才勉强点了虾堡套餐。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想坐高椅子,看着窗外。
落座没一会,店里来了一些菲律宾女佣。她们穿着黯淡土气的衣衫,却戴着各种亮闪闪的配饰,手表,戒指,甚至还做了美甲,正用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叽叽喳喳地聊天,也笑嘻嘻吃着汉堡薯条。
贺屿薇神奇地松了一口气。
她想,余温钧打扮她,应该就像富家太太去打扮菲佣似的吧。
然而喝奶昔的时候,余温钧却说了一句奇怪的话:“薇薇,你已经失去这辈子唯一一次逃跑的可能。”
她不禁问:“啊?”
余温钧罕见地没有回答她的话,只说:“你的薯条看起来还可以。”
贺屿薇面前的餐盘上只有一个食物。大份的焦黄色油炸薯条铺在上面,余温钧的目光扫了一下薯条,再看着她。
她立刻警惕起来。
余温钧这个男人,骨子里比谁都懂怎么欺负人。接下来,他绝对会让她亲自喂他吃薯条。说不定,余温钧还会逼着她用嘴对嘴的方式喂。
如果两人单独相处,她会无奈地答应,但贺屿薇绝对不肯在公开场合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
“不行,不行……。”她只能哄他,“我给你表演一个节目吧。”
余温钧果然撑着头,在旁边看她能鼓捣出什么名堂。贺屿薇洗完手,用薯条在餐巾纸上摆出一个歪歪扭扭的“余”字。
他看了看,明知故问:“这是什么字?”
“嗯?这是你的姓,我摆得不好吗?”她赶紧调整着薯条的方向。薯条的长短不一,但应该能看出来是一个“余”字吧。
“只摆一个姓?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薯条不够了,只能拼个余字。”她说,“我肯定知道你名字。”
余温钧随意地从她的餐盘中捻起一根薯条:“那么,你叫我什么?”
在香港,在麦当劳,在叽叽喳喳坐着的菲佣旁边,在摆放音乐且嘈杂的环境中,两人是附近唯一用普通话交流的客人。
贺屿薇抬头看着他。
余温钧说:“薇薇,我叫什么名字。”
他的名字,简单三个字,明明就在舌尖,却仿佛成为咒语,成为她唯一能听得懂且回答得出的正确答案。
她曾经怀着尊敬和惧怕的心情,称呼他为“余董事长”。而又在很长一段时间,她在心里用各种所能想出的动物名称呼他。
但慢慢地,她又对他直呼其名,没大没小起来。
他叫余温钧。
他是余温钧。她怎么可能忘记也怎么可能不知道,但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是锁链似的层层绑着她的舌头和心脏。
贺屿薇在他的注视中无法顺利地念出来。
前方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看上去极其美丽,只等她头脑一热跳进去,就会被急湍冲进万劫不复的境地。她真的不想靠近,只是想稳住自己,可是心情一直都被他带着走。
“公、公开场合里大声叫名字很丢脸。”贺屿薇再次垂下目光,然而,她的耳朵连带脖子彻底红一片,就推了推他的手,“你手上那根薯条彻底凉掉就不好吃了,快点吃。”
余温钧就把手里还举着的一根薯条吃掉。
他在炎热的香港,倒是规规矩矩地开始穿起纯色衬衫和西装,但坐在麦当劳里显得很奇怪,有一种他人无法比拟的风姿。
明明嘴里说着逗她玩儿的话,又带着一股专制和压迫感,他的脸色和往常一样波澜不兴的,眼睛却一直没离开她。
贺屿薇不敢再说话,她咬着吸管,一口气足足把奶昔喝到底,整个人依旧坐立难安。
突然间“啊”了声。她想到虽然刚来完月经,但似乎不应该在短时间内大量地吃冷饮。
他说:“哦,我正考虑今晚让你去我房间。”
“你再重新考虑一下。”她垂着眼帘,小声说。
第90章 低云量
之后的两周,余温钧依旧很忙。
甚至于,忙到整个人彻底消失。
她之后只在早餐时看到他一面,但场景不太愉快。
余温钧正在叱责余龙飞什么,甚至直接拍了桌子,余龙飞则缩着头。玖伯关上门,两人面色都极为严峻。
兄弟俩没吃完早餐就直接走人。
她隐约知
道,余龙飞好像闯祸了,余温钧正在香港找人帮他解决问题。
……嗯,他的烦恼其实也很多啊。
但是抛开余温钧,贺屿薇则度过了此生最为奢侈且最为悠闲的一个暑假。
她先在深圳短暂地住了两日,墨姨居然也在,接着上驾校,顺利通过三个科目的考试,取得驾照。
余温钧不嫌麻烦,他一大早派车送她去深圳,晚上还要她回酒店。贺屿薇已经能忽视她的壮汉司机和保镖,坐在车上,她就默默读着耽美漫画。
而取得驾照后,整个人彻底无事可做。
*
每天上午,贺屿薇醒来,睁开眼睛,就下楼吃酒店自助早餐,吃饱后,漫无目的地在酒店四周闲逛。
这是历史悠久的奢华老酒店,每一个细节都被精心设计过,她的房间里也配备一座可以观海的望远镜(但贺屿薇一次也没用过)。
中午的时候,司机准时接她去美容院。
不管怎么抗拒,贺屿薇还是又被重新拉回去做了各式各样的美容项目。
在粤语、英语和普通话的三轮攻击下,在小姐姐们一声声的夸奖中,她迷失了方向。
美容小姐的手和仪器,在她的脸上和胸口轻柔地推来推去,并逐渐加入轻医美、spa和按摩。修剪眉毛、指甲和头发,又被美容院小姐劝做了脱毛项目和光子,激光后的烤焦味中,整个人像海豚一样浑身光滑且香喷喷的。
做完美容,贺屿薇会去诚品书店溜达。
香港的纸质书动辄一百多港币,贺屿薇买了几本R18漫画,也觉得有点太贵了。她很快发现,酒店为住客提供免费的报纸、时尚杂志和金融刊物。
于是,贺屿薇每天下午就躺在房间的海景椅前,边喝矿泉水边像退休老干部似的仔仔细细看完五份报纸和杂志。
发行的报纸是繁体字,排版也不一样。
但繁体漫画都能啃,新闻也就半猜半懂地往下读。
薄薄的报纸包含着大量信息量。国际新闻,经济股市,两岸大事,港岛内招生就业,旅游娱乐都有涉及。而港媒经常会冒出很刻薄且一针见血的评论。
最近的新闻是李氏豪门的大小姐嫁了一个奇葩,她乐呵呵地从头看到尾。
唯独有一次,贺屿薇在翻报纸时瞄到标题“英国露营案件”,她立刻就把那一页撇掉,转而发了一下午的呆。
*
大部分时间,贺屿薇是不怎么吃晚饭的。
她会在保镖的陪同下去户外散步。因为畏惧香港的夏天,每次走到酒店门口的喷泉处,再被烫到一般再默默地退回来。
保镖问她要不要出去逛,贺屿薇觉得带保镖出去很瞩目,哪里都懒得去。
玖伯正好来酒店替余温钧收拾衣服,说酒店提供游泳教练,就建议她去学游泳。
奢华酒店的泳池通常没什么人
偶尔会有贵妇带着小朋友学游泳,或者是几个穿比基尼且极为性感的姑娘正在自拍,还有游得飞快且谁也不看的中年人。
他们不在意她,她也不在意他们。
到晚上九点钟,贺屿薇会再吃一点夜床服务送的水果,因为每天游50分钟的泳还是挺累的,直接倒头睡觉。
24小时很快过去。一周很快就过去。一个月很快就过去。
最初,贺屿薇对这种悠闲生活带有一股浓重的天然罪恶感。
像是这种,每天都睡觉、美容和spa,规律运动、随意看书,没有人打扰和规训她,完全不考虑任何工作、学习和社交压力的富贵闲人生活——这样无所事事的生活似乎不应该属于她的。
她仅仅是在虚度光阴,浪费青春和社会资源,是在向罪恶堕落。
……但,贺屿薇在余家的前几个月,除了复习会考,也过着类似的日子。
她并没有像真正的富人那样,每天醉生梦死,或大手大脚地买各类奢侈品,私人飞机全球飞来飞去的度假,
她也就是住在半岛酒店房间,安安静静地当一个米虫罢了。
贺屿薇也知道,这种生活极端地脆弱。
只要没有余温钧的财力支持,她马上又得回去当一个女服务员了——但,体力工作也并不丢脸吧。
自己这辈子,是不太可能去当公务员、医生、律师、工程师,会计、生意人或老师。那类社会阶级认同感比较高的普通职业,她既不喜欢也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