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笑容可掬地带她去卫生间,贺屿薇洗了个手,随后,慢慢地,慢慢地挪动脚步往大门口走。
就这时候,美容院小姐叫住她。
“小姐走错方向了,更衣室在这里。”
贺屿薇转过头,努力装着像有底气的贵妇似的:“对不起麻烦你了,我想先去楼下逛会街,等逛完后再回来做美容,行吗?”
美容院小姐迟疑地说,下午的预约时间全满,只有这个时间段空闲。
“那,我可不以改天再来?”
对方的表情有些困惑,但她也尊重客人的请求,没有纠缠,而是礼貌且甜美地说:“好的。那我先把钱先退回来?”
这么顺利的吗?贺屿薇很慌张地对着她鞠了一躬,重新坐着电梯下楼,才松了一口气。
她独自站在铜锣湾广场的门口,握着两千港币,而十五分钟之内,没有路人来追她,或把她重新拉回美容院。
看来,她是自由了。
第87章 薄云
董事会议开了正好两个小时。
他们都知道余温钧喜欢鲜花,因而香港办公室的桌面总会提前摆有一大束艺术插花作品。
今天的插花素材用到了荷花。负责布置的人是泰国人,他耐心地把荷花花瓣折好,由外及里,一层又有层,数层中粉中透白的花瓣,仙气淡粉白,宛如温柔的霞光,中间是一抹黄色。
余温钧对自己满意的东西,也能做到目不斜视。
他的手,稳重且得体地搁在桌面上。
余温钧记得,母亲也喜欢插花。但,母亲唯独不爱荷花。在切花材料里,荷花是一种不能依靠自己彻底绽开的花,腐坏得又快,简直是死亡之花。
余温钧比起爱花,小时候更爱掐花瓣。
最爱蔷薇科花瓣,柔若无骨,丝绒的手感,可以掐得稀烂。
小男孩也喜欢掐荷花花瓣。
荷花没那么娇嫩,然而光滑柔韧条理十足,即使轻微地搓揉也不会有花汁迸溅出来弄脏手。
余温钧还喜欢去摸壁虎和金鱼。
它们的皮肤滑腻冰冷,小小的在掌心很可爱,能感觉到它们微弱的心跳。
这个毛病后来被他父母纠正了,男孩子要有教养,不准有那么多小动作。但也许从那时候,他的性格就可见一斑。
*
余温钧抬腕看了两次表,随后说:“我走了。”
不需要解释离开的理由,他站起身,旁边的人也跟着站起来,剩余的私人银行高层送他坐上电梯。
开会的地方距离美容院不远,因此没让司机跟着。他慢悠悠步行前去,再因为今天心情好,主动坐电梯来到42层。
余温钧准备看看打扮好后的小姑娘。
随后,他就知道贺屿薇的所作所为——“小姐并没做美容。她先走了。”
“她去哪里?”他立刻问。
美容院的人当然不知道。
那一刻,余温钧也要遏制住想把什么东西掐得稀烂的冲动。
五分钟后,余温钧站在贺屿薇曾经站过的位置,这是摄像头记录她最后停留的位置。
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前。
余温钧脑海里回荡着一个尖锐的问题,自己是不是疯了?
*
抵达香港前,余温钧已经提前安排好贺屿薇在当地的司机和保镖。
计划不如变化。
小姑娘这一周在酒店房间里病怏怏地躺着,从来不外出。他就给那些随从放了假。
今天早上,贺屿薇出现在他面前,余温钧的表情看不出,却暗中松口气。
他也很高兴。
高兴到,余温钧听弟弟指责她邋遢,也只是皱皱眉。他想,多大事。做个美容就可以改善,他的女人底子好。
余温钧便像工作繁忙的男朋友,在上班路上抽空把女友送到美容院,嘱咐完什么时候来接她,就继续忙工作去了。
而这一次,行事缜密的余温钧居然真的忘记派人跟着她。
美容院的人自然也没敢拦着贺屿薇离开。
……她在哪里?他为什么会对她放下心防?她跑了,他会怎么办。
*
天气依旧阴沉。
台风这几日过境,带来雨、带来风、带来挥散不去的闷热,但街道极其干净,人来人往,每个过客的脚步都不停歇。
不同于内地城市,香港的人口构成成分更为复杂,因为交通发达而连通东南亚,也有各种违法或灰色的“离开方式”。
换句话说,这是一个拥有偷渡机会的地方
余温钧独自站在繁华的铜锣湾广场,反复拨打贺屿薇手机。
该号码无法接通。
酒店的人去敲房间门,她没有回去。
贺屿薇吃完早饭就被带到美容院,港澳通行证和其他身份证应该留在酒店,身上最多只有几千港币。
对余温钧来说,香港是一座他从小就再熟悉不过的城市。
对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北方小城姑娘来说,香港是完全陌生的新星球。
现在的问题是,贺屿薇在这个新的星球会去哪里?
两个半小时不长,却也足够做很多事情。余温钧已经让人先去搜索刚才的大厦,生怕她折返,躲在里面。此刻,他正飞速地算计着自己需要调查的距离。
她跟着自己来香港,难道是逃跑计划里的一环?
余温钧很快就自我否认,是他拽着贺屿薇一起来的。他为什么带她来香港?
是因为,余温钧不想让那个孩子离自己太远。
他想和她待在同一个空间。
每天工作再忙,也想要看看她的脸,听听她的声音,即使看不到,也要确切知道她就在酒店里躺着,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否则,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就会升起一股烦躁。
余温钧从这一个小孤女的身上体会到,是呈指数增长的执着和焦渴。
她的身体,早已经是他的盘中盛宴。她的心,正悄然握在他掌心。但依旧不够,余温钧深深觊觎且最想要嚼碎并吞进腹中的,还是那一缕极其清澈又飘渺的灵魂。
男女关系也要讲究张弛有度。所以,他这段时间改走禁欲路线。不再逼着她献吻,不再碰她下面的那张甜美小嘴。
世界上的小姑娘都不反感纯爱吧?
她们想要所谓的“尊重”“平等”和“保持自我”?
既然别的女人都想要拥有的东西,余温钧觉得,他不妨也给自己的女人一份,即使是拥有的错觉。
他要她主动。要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还要她为自己奉献出一切,包括爱情。
然而无论怎么对她,贺屿薇的心扉依旧稳定地、严丝合缝地封闭着。明明是年纪比他小那么多的女孩子,偶尔会像个姐姐似的,很为难地看着他。
哄着吧,她对他越发警惕。冷着吧,她该干嘛就干嘛。拉她上床吧,她现在纯纯傻傻地开始把他当床上的搭子。
余温钧在一方面无奈,一方面也坚持判断。
像贺屿薇这种人,本质是极为执拗的。她做任何决定时思考的时间都长,然而做出选择后,也会义无反顾。
且,至死无悔。
他准备按照自己的步调,一步步地引领贺屿薇,非要让她染上自己的颜色,让她那双清澈眼睛里生出贪欲。
海水冷漠到,让人以为它足够温柔又宽容。
*
余温钧在几分钟内作出行动。
通知酒店、随行人员和司机紧急寻找贺屿薇,甚至于,他已经思考动用港岛的哪些人脉和警署关系,接下来的三天,上天入地,且要在各个海关和口岸堵人。
他拥有绝对的自信,贺屿薇只要剩一口气,整个港岛乃至维港的海底每个贝壳都翻个遍也会把她拽出来。
余温钧刚要联系一个颇有威望的地头蛇,突然听到旁边的笑声,两个颇有姿色的都市女郎正在街头自拍。
他才发现,自己不知觉间走到马路的对面,而这附近是香奈儿的快闪店。
铜锣湾和涉谷、纽约时代广场有几分相像,不大的地方,密集的人流,明亮的平价广告牌,各种不同打扮的二十多岁年轻女孩子。她们背一个奢牌包,但是首饰、鞋和衣服却都属于快消品牌。
再难听点说,普通阶级的普通女孩子。略有姿色但成千上万,毫不出奇。
余温钧的目光追随着她们,同时,他的内心传来一个声音提醒,自己又因为她失控了。
这是第二次。
余温钧至今心有余悸,他在草原骑着马,远远地看着弟弟向贺屿薇挥出一鞭子,内心一瞬间所爆发的暴怒、杀心和焦虑。
明明平常对弟弟们很宽容,一旦有东西推动,余温钧知道自己能够做到六亲不认,斩草除根的。
余温钧不讨厌却也不喜欢自己的这一面。
他向来是一个有所保留的男人,很少允许自己在任何领域里放纵。哪怕是工作上,他都会在反复提醒自己要分清楚目的和手段,必须要撤回一些评判,才能更游刃有余地进行决策。
而余温钧性格底色也是不允许他对什么事表现出非同的执着。
他有弟弟们这一个缺点就够了。
手机屏幕上,余温钧取消了和地头蛇的通话。
他微微地闭上双眼,调整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