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跟着去香港真的合适吗?”她说,“你不是去香港工作的吗?”
“再忙的工作,也不妨碍我把你带在身边。”余温钧瞥她一眼,“你也不需要在家里苦苦地等哲宁。”
他为什么提到余哲宁?贺屿薇顿时提高音量:“我根本都没有说自己正在等他吧!”
“没有最好。”余温钧语气依旧很淡,“他去越南找栾妍了。至少下周才回来。但栾妍那边儿好像结束了越南的度假,唉,也不知道哲宁整天在折腾什么个劲。他的仪式感也真是重。”
这男人怎么比她还要自说自话!贺屿薇瞪着他的肩膀,有的时候,她真的想狠狠地推余温钧一把。
她默默地咬牙半天,只说:“去香港,我可以单独地住一个房间吧?”
“哦,可以。但那得付额外的房费。”他说。
“……多少钱?”
余温钧富有意味地笑了笑,随后说:“你付得起。”
贺屿薇鼓起脸:“我有很不详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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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的对话声音不大,但偶尔漏出的一句,还是被有些人听在耳朵里。
余温钧其实是并不是轻易允许外人亲近的性格。他不怎么动怒,但唯一愿意主动跟家里佣人说话,也是看到宅里角落摆着的插花,哪几支旁出斜逸过头,需要亲自摆正,修剪和矫齐。
他也很少笑。
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余温钧对贺屿薇表现出惊人的纵容。
刚才的话跟调情没什么区别吧?旁人根本插不进去的亲近氛围。两人什么时候熟悉起来的?
墨姨如今看贺屿薇的目光特别复杂,可是又不太敢百分百确定似的。
不过,贺屿薇也没精力管这些。
去香港前,她用之前做小保姆的报酬现钞去银行换了一些港币。
这是平生第一次去换外汇,贺屿薇手忙脚乱,柜员小姐说什么,她就只会闷声点头,填得什么表格也忘了,好像就有买入港币的理由,是旅游还是探亲什么的,随便勾选了一下。
不过,贺屿薇还是鼓起勇气问换外币有什么限制或注意事项之类的。柜台小姐就说,公民每年有5万美元或等同额的外汇额度,其他的,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
她心想,出国,也许没什么很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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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贺屿薇捧着一沓钞票找余温钧。
他这次没有用笔,而是亲手拿起那摞钱,稍微掂量,就准确地说出金额。
这人以前是不是当过银行柜员啊。贺屿薇忍不住盯着他看的时候,余温钧也放下钱。
他问了个很不相关的话题:“就这么不乐意让别人知道你我的关系?”
这是肯定的吧!又不是什么光荣且值得炫耀的事情啊。但被余温钧这么平平静静的语气问出口,贺屿薇不知道为什么反倒是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她固执地说:“这算是我去香港的酒店钱。我知道你不缺钱,可再怎么说,我都不想和别人一样,变成一个白吃白喝只会让你花钱的人。比如,你最喜欢的弟弟余龙飞那样。”
余温钧哑然。每次听她踩余龙飞,他都有一种心知肚明的无奈。
“你自己留好港币吧。”他洗完手后,很轻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又说,“这个呢?是我留着,还是放在你那里?”
余温钧的书桌上,摆着两个齐齐整整的藏蓝色纸袋子,外面写着Buccellati。
纸袋里装着三个极其精美厚重的银质海浪波纹相框,灯光下,海浪疏密有致,用手指抚摸能感受到金属雕刻并抛光后的细致流畅线条感。
其中一个相框里,居然装裱着她在草原上和余温钧的合影。
贺屿薇就像接到潘金莲递来的毒药似的,她根本不敢多看自己或余温钧的脸,便说:“你先帮我收着吧。”
“我办事你放心。”他随口回答。
之后,贺屿薇再被余温钧抱在腿上。
这姿势其实不太舒服。余温钧身体很结实,大腿肌肉也很硬,她每次坐一会就觉得屁股硌得要命。
但,贺屿薇也逐渐不讨厌坐在腿上,因为,她的视线比他更高,可以俯视他。
她习惯性地用胳膊撑着他肩膀,调整更舒服的坐姿。无意间,目光再触到余温钧书桌上新摆好的两个纯银相框。
——自己送的纸鸢邮票被郑重其事地装裱在里面。
余温钧有好好地保存着她送的生日礼物呢。但其实,她只是随手买的邮票集。而这几张邮票也绝对没有他的相框贵吧?
余温钧还看她在他大腿上扭着扭着,突然间,她不动了,整个人又陷入某种沉思。他不喜欢两人相处时她走神,便“嗯”了声。
“我只是在想……要去香港了呢。”她回过神来,含糊地说。
余温钧松弛地搂住她的腰,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凝视她。
过了会,他低声说:“薇薇,告诉我你现在想做什么?”
他问这句的时候,顺手把花衬衫第一个扣子打开。
贺屿薇下意识地跟着他修长的手指,垂眸看着男人的喉结。她的视线高,可以从半敞的男士衬衫往里看,只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淫秽诱惑。
平日里波澜不兴且威严不可触摸的男人,突然变得无害起来,好像可以咬他一口似的。她再对上他深邃的眼睛,浓冽的长眉,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仔细地看着看着,她的脖子不受控制似的像花茎一样弯折下去。
两人的脸,离得越来越近,她微微启开双唇,就差最后一步要主动吻上去——
贺屿薇用最后的神智,硬是用手扳开他的脸,深呼吸一口气:“你好香啊。和墨姨一样香。”
……到底在胡乱回答什么呢?余温钧也得克制表情,他一紧胳膊,恢复平常的冷然态度:“给我坐好。要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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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是一个拥有“维多利亚港”这般浪漫名字的海港都市。
那天刮台风,天气阴热得能滴出水。这是她第二次坐私人飞机,虽然吃了晕车药,但效果不大。
余温钧在看文件的时候,盯了会她的脸色,便说:“管管她。她又要吐了。”
机舱唯一的空乘小姐和副机长都如临大敌围着她,连吸氧机都取下来。贺屿薇坚定地摇摇头,背地里撕扯着手帕,飞机是密闭空间,她绝对不能吐。
事与愿违。在飞机上的时候倒是没怎么晕,坐上香港当地的车几秒,贺屿薇开始犯晕眩并呕吐,直接平躺着直接进了酒店房间。
被医生检查完后,她昏昏沉沉地睡到下午三点多,再挣扎地醒过来,想到这是查高中会考成绩的日子。
会考报了7科,全通过了。
贺屿薇还没来得及感到一丝喜悦,直接昏睡,晚上的时候又来了月经,她痛得几乎是满床打滚,不得不吃加倍的布洛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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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香港的第一周,外面都在下雨,贺屿薇大部分时间也是奄奄一息地躺在酒店。
偶尔,她会隔着酒店落地窗打量窗外。远处是海边茫茫大雾,高楼大厦都像剑鞘一样林立在街道,这是一座繁杂、炫目和悬浮的城市,但是贺屿薇本身没有任何的港岛浪漫情怀,从小也没有受过粤语歌曲和香港电影的熏陶,这景色不会诱发她一丁点的幻想和情绪。
曾经的香港,是英国的殖民地,是一个小渔村。而现在的香港,却是一座超级繁华的大都市,也是她知道自己只是旅行经过而不会终身久留的城市。
她这次带的随身行李不太多,唯一特殊的是厚厚的牛皮信封。
那里面装着玖伯给的有关母亲的调查资料。
贺屿薇心甘情愿地跟着余温钧来香港,也是听他说了一句“香港有个维多利亚港口,是取名英国的维多利亚女皇。你可以在那里看完你母亲的资料,再扔到海里,这件事就算彻底过去。”
嗯,她觉得这个主意挺好的。她自己没法想出这么一个有仪式感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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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薇再睡了一天,终于养足精神,清早的时候再出现在余温钧面前。她这周在房间躺着,余温钧还得工作,也就是玖伯过来看她恢复得怎么样。
余龙飞居然也在。他也一路追着他哥来到香港。
“你居然也在?而且蓬头垢面的。我服了,你怎么比家里的时候打扮得更邋遢了?”余龙飞嫌弃地上下打量她,“街边的菲佣都比你利索。”
余温钧喝止住余龙飞:“既然嫌她邋遢,龙飞你来掏腰包,替她买点衣服和珠宝。”
余龙飞和贺屿薇的面部表情同时陷入扭曲,他们对这个提议都极其不乐意,却也都不好多说什么。
余温钧摇摇头。
余温钧下午还要继续开董事会,但半路上,他将贺屿薇带到铜锣湾世贸中心门口。
两位穿着西装套装的小姐在大厦门口等待他们。
那里的40-43层有一家高端美容院。
余温钧用普通男人所不具备的知识,交代贺屿薇即将要做的面部和身体项目,他全程说的一口粤语,她也听不懂,只暗自想,香港居然是右舵车,好神奇。
余温钧娴熟地掏出钱包,点出一沓500的港币递给对方,估计是预付美容项目钱。
“我会来接你。”他说,“进去吧。”
贺屿薇被美容院的小姐按住肩膀,她绝望又小声地呼唤他的名字,但车已经走了,而一转头,另一个四十多上下作女白领装扮的女人正笑容可掬地看着她。
“小姐,我先带你去看皮肤科医生,看看您还有什么补充项目要做。”她带贺屿薇坐上电梯时用不标准的普通话甜甜地说。
美容院,在贺屿薇的眼里是和理发店并列可怕的地方,无论是她们热情推销产品,还是说自己皮肤这不好那不好,要求开卡做项目,既无法让人拒绝,也让人自惭形秽。
白领女士扇动着长长的睫毛:“我们不会推销的。因为,余董是我们的老板哦。”
贺屿薇随后才知道,余温钧的离岸公司拥有这家美容院的全部股权,美容院原本是开在新加坡的,但因为生意不错,又在香港和泰国开了四家分店,香港的尖沙咀和铜锣湾都有分店。
“他居然还拥有美容院……”贺屿薇小声地说,随后反应过来,“那他刚刚为什么还给我钱?”
“即使他是老板,做项目也要付费的。”白领女士不解地说,“这不是应该的事情吗?他只是老板,不能影响日常运营。”
贺屿薇居然无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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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家将维多利亚海景一览无余的高级美容院,贺屿薇随后被推进装修豪华的女更衣室,被告知要先换衣服,卸妆洗脸,接着做皮肤测试,拿结果后找皮肤科医生,再去做皮肤保养项目。
贺屿薇脑子一团糟,内心升起一股极其强烈的抵触情绪。
余温钧虽然从来没有开口评判过一句她的衣着和打扮,但他肯定很有想法!上次假借小钰,强行带她剪头发。
但等一下,贺屿薇突然意识到,自己没必要按照余温钧的审美改造自己。
他要是讨厌朴素的她,就应该直接找喜欢打扮的时髦漂亮女孩子。而不是强行改造自己!
因为确实很讨厌在美容院待两个小时,也不想坐在桌子后被皮肤医生评估皮肤和五官,总觉得就像个精心擦拭身体随后要侍寝的猪头。
贺屿薇深深呼吸几次,还是贴边儿走出来。
她试探地对美容院里看上去最年轻的治疗师说:“那个,不好意思,请问卫生间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