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骁看着她的眉眼弯弯,冷冷淡淡道,“大小姐,看清楚,这是我的杯子。”
林浅语的笑容凝在唇角,手上也松了劲儿。
陆骁从她手里拿过杯子,喝一口水,又将杯子放回到她手里,对方芸说,“芸姨,我去公司了。”
方芸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总觉得这小夫妻俩的相处就像是后院里那结了冰的湖,表面上看着硬梆梆的,其实底下涌着别人都看不到的暗流,她笑着嘱咐道,“那你今天可要早点儿回来,陪我这个老婆子吃一顿生日饭。”
陆骁点头应好,又看一眼林浅语泛红的耳根,才迈步离开。
他和程崇远的饭约在中午,程崇远这顿鸿门宴找的由头很简单,说是要为程深之前的出言不逊向他道歉。
道歉是假,试探是真,程崇远本来十拿九稳林浅语不敢拿他怎么样,但前天的事情给了他一个警醒,原来好多事情已经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了,所以陆骁这个身份对他而言又变得重要起来。
程崇远相信,这年头,压根儿就不存在什么绝对的忠心,如果有,那就是摆在他面前的利益还不足以动摇他,就算这个陆骁是铁板一块儿,只要他给得足够多,总能撬开他的嘴。
一个锋芒不露,一个阴险狡诈,两个人各怀心思,饭桌上的每句话都说得半真半假,饭都吃到快收尾了,程崇远还是没摸透陆骁的态度。
他知道林永良既然这么看重这小子,他肯定是有几把刷子,但他还是小觑了他,他没想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城府能深到这种地步。
相比之下,再想想他家那个干啥啥不成的败家子儿,差的岂止是一个天上地下,心眼儿这种东西还真是天生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后天再怎么培养也培养不出什么来。
程崇远又抛出另一张试探的牌,“陆骁,我这次找你出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有一多年好友,你应该知道,远洋国际的
周董,他和你有过一面之缘,对你那是赞不绝口,他只有一个女儿,对家里的生意一点儿也不感兴趣,老周愁得不行,那么大的家业你说最后交给谁,他就想着给自己女儿找一个可靠的女婿。”
他边说着话边观察着对面人的神色,远洋国际这份家业,任是摆在谁面前,都不可能会无动于衷,但他从他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连眼神都没有变化,程崇远心道这小子果然能沉得住气。
他又继续,“我那个世侄女可是才貌双全,性子也好,她也见过你,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对你那是一见钟情,”他又加重了些语气,“陆骁,你这个年纪每一步的选择都至关重要,有些路走好了,那就是青云直上,要是走错了,那剩下半辈子的时间就光用来后悔了。”
陆骁只安静地听着程崇远的话,手边的手机亮了下,他扫一眼进来的信息,眉头一皱,直接拿起手机,点开了她发来的信息,看完了后半段。
【家里来客人了,晚上你别回来吃饭了,等我给你电话你再回来,或者你今天直接回你自己家也行】
陆骁眉头蹙得更深,他收起手机,直接打断程崇远的话,温声道,“抱歉,程总,怕是要辜负您的美意了,我已经结婚了。”
程崇远一顿,那双阴沉的绿豆眼带着假笑像探照灯一样看过来,“哦?什么时候的事情?哪家的千金这么有福气,早早就定下了你这个优秀新郎官的人选。”
陆骁言简意赅地回,“早就结了,只不过一直没办婚礼,是以前的同学。”
程崇远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一口茶,“同学好啊,知根知底,什么时候把人带出来,也让我们大家伙见见。”
陆骁笑得有些无奈,“她人在国外,我们自打结了婚就一直都是两地分居着,这不刚才还发信息找我闹,说我要是再不过去找她,就要跟我离婚。”
他轻叹一口气,语气有些遗憾,“虽说林叔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怕是在公司也待不太长久了,我们这样一直两地分居着也不是个事儿,天大地大老婆最大,她说什么我就得听什么,而且我也想做出点儿自己的事业来,我一个男人总不能一辈子都屈居人下。”
程崇远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算是参透人生真理了,你这话说得一点儿没错,自家媳妇儿永远是天底下最大的那一个,而且,男人确实得要有自己的事业才行,你林叔不会怪你的。”
陆骁倾身给程崇远的杯子里续上茶,“这件事我还没跟林总说,还请您先为我保密。”
程崇远了然道,“放心,咱都是自己人。”
陆骁看他,眼神里有感激,程崇远使劲拍拍他的肩膀,像对待一个很疼爱的后辈。
他本来对这小子说结婚了这件事,还有所怀疑,直到他说了那句“我一个男人总不能一辈子屈居人下”,男人最了解男人,他有能力,也有野心,怎么可能一直甘心在一个女人手底下做事,所以离开是迟早的事情。
程崇远这顿饭吃得把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现在就算林家那丫头察觉到了什么,也不足为惧,要是没了陆骁,她就相当于断了一条胳膊,更不敢乱折腾什么,只能越来越倚仗他们程家。
陆骁从私家菜馆出来,直接驱车回了凌水湾,院子里停了两辆车,其中一辆就是他昨天刚见过的那辆红色超跑,他将车停在了跑车的旁边,没有下车,只是降下了车窗,有些意懒地靠到椅背上,长久地没动。
天上又飘起了零星的小雪,屋里的热闹和笑声时不时地传过来,不用想就知道,她现在应该很开心。
陆骁手握上车门把,手背上的青筋隐隐跳动,最终推门而下,他慢条斯理地掸了掸外套上落下的雪花,然后面无表情地大步走上台阶,连门都不敲,直接按下密码。
骆嘉树正好过来开门。
门一打开,四目相对,空气里一默,身量相当的两个男人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
骆嘉树一挑眉,先朝陆骁伸出手,自我介绍,“骆嘉树,绾绾的发小。”
陆骁冷眼扫过他身上系着的围裙,脚上穿着的拖鞋,神色愈沉,他只冲骆嘉树点一下头,连最起码的风度都不想保持,敷衍回道,“陆骁。”
余光里看到从客厅走廊匆匆走来的人,像是生怕他多说了什么,陆骁眼神一寒,唇角反倒勾起笑。
他目光紧锁着她,漫不经心地对骆嘉树又添一句,“她的初恋。”
第17章 千万别出声,不然他会听……
风卷着雪粒子吹进门,“咚”地一声,谢盈秋手里端着的果盘没拿住,红澄澄的苹果纷纷滚落,一个两个砸到地上,打破了空气里瞬间冻结起来的沉默。
谢盈秋有些傻的拿着空荡荡的果盘站在原地,看看林浅语,再看看陆骁,最后对上一脸玩味儿的骆嘉树,她刚才是听错了吗?
陆骁……是绾绾的初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不是,这怎么可能?!他俩上学的时候明明看对方最不顺眼,她记得高三一整年,他们都是前后桌的位置,挨得那样近,却从来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两个人哪怕是面对面,头碰头地撞到一起,也只把对方当空气,视而不见地直接擦身而过。
这样相看两相厌的两个人……陆骁当初来给绾绾当助理,她就觉得奇怪得不行,现在陆骁竟然还说他们在一起过,而且他还是绾绾的初恋?!!
谢盈秋觉得自己完全风中凌乱了,难道是她刚下飞机,时差完全没倒过来,所以做了一个相当荒诞的梦,谁快来叫醒她啊,她要疯了。
陆骁平静地掷下一颗炸弹后,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挡住了外面渐大的风雪,转身再对上她乌亮的眼仁儿里压着的恼怒,被阴霾包围住的心情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好了些。
他伸出手,碰上骆嘉树还没收回去的手,简单有力地回握了下,随即松开,沉稳地道一声“你好”,算是正式的打招呼。
陆骁今天鼻音很重,但骆嘉树还是从他平稳的语调中确认下来一件事,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昨晚他在绾绾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声音,骆嘉树再看一眼林浅语略显慌乱的神色,就更加笃定了心里的猜测,他还是第一次见大小姐在一个男人面前失了镇定,这可真是个稀奇事儿。
以绾绾的初恋自居,这个自我介绍可真是耐人寻味,骆嘉树打量陆骁的眼神兴致更浓,他回道,“你好。”
林浅语竭力想遏制住脸上渐渐升高的温度,可是根本不行,他总是有本事像这样把她搅合得一团乱。
她轻扬着下巴,看他的眼神里全是警告,声音平和如常,“你来干什么?”
陆骁讥诮地扯了下唇角,却也配合她演戏,“芸姨给我打电话了,今天是她生日,她邀请我来吃她的生日宴。”
方芸和傅行舟两个人都在厨房忙活,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方芸喊骆嘉树,“嘉树,你快来尝尝这个菜合不合你口味儿,不行的话我再加点儿辣。”
骆嘉树扬声回,“就来,芸姨。”
他对陆骁点一下头,又对林浅语悄悄眨眨眼,拽着还没回过神来的谢盈秋,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两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对立而站,林浅语死死盯着他,周遭的空气好似都不流通了,只剩寂若死灰的安静。
陆骁不急不缓地脱下外套,放到旁边柜子上,慢慢挽起衣袖,胳膊上青青紫紫的结痂露了出来,他半弯下腰,将滚落到他脚边的苹果捡起来,往前走两步,再捡起一个,又直起身,站到了她面前,没有再动。
他垂眸睨着她晕着薄粉的脸颊,低声道,“气什么,我只是说了一个事实。”
林浅语气得都想咬他,生平第一次想飙脏话,“屁的事实。”
陆骁下颌紧绷成刀锋,“所以,我不是你初恋?”
林浅语回得斩钉截铁,“不是。”
陆骁眸底闪过稍纵即逝的寒戾,语气平静无波,“那你说说我排在第几个
?”
林浅语红唇一动,但话全都卡在了嗓子里,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她伸出食指轻点在他的胸口,冷冷淡淡的嗓音里又有压不住的凶,“你要是想进来就给我把嘴闭紧,不该说的话别说,要么你现在就开门走人。”
陆骁冷眼看她,“我为什么要走,晚上睡在这儿的人是我。”
他想起什么,眼神更冷,“我就该麻烦芸姨,在我的拖鞋上,绣上我的名字,这样就不会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男人给穿走了。”
林浅语嗓子又是一噎,她从他手里拿过一个在地上滚过的苹果,踮起脚,直接塞到他嘴里,一个字一字地轻声道,“闭上你的狗嘴,没拖鞋穿你就光脚。”
她说完还不解气,又一脚踹上他的小腿,在他的闷哼中,利落地转身离开。
方芸在厨房听到了骆嘉树和谢盈秋的话,知道是陆骁回来了,她借口出来拿东西,小跑着来到玄关,没看到林浅语,只看到刚从洗手间洗手出来的陆骁。
她已经被林浅语嘱咐过,所以话也不敢说得大声,“阿骁,你回来了,你怎么光着脚,你拖鞋呢?”
陆骁拿纸巾慢慢擦着手,“芸姨,没我的拖鞋,绾绾让我光脚。”
他扫了眼从二楼走下来的人,又不动声色地开口,“有地暖,也没多凉,光着脚也挺好。”
方芸嗔怪他,“光什么脚,你可是还在生着病,这新拖鞋都在这柜子最下面,你以后找不到拖鞋就自己拿。”
她说着话拿出一双新拖鞋来递给他,陆骁接过去,又偏过头,虚握着拳,挡在唇边,轻咳几声,鼻音比刚才又重了些,他话说得意有所指,“多谢芸姨,这个世上,除了您和妈,也再没谁会关心我了。”
他鼻尖有些红,眼尾也有些红,又时不时地咳嗽两声,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恹恹的颓丧,方芸再想到他的身世,心里暗叹一声天可怜见的,柔声道,“怎么会,还有绾绾呢,绾绾早晨的时候还让我去检查了你屋子的窗户,看有没有哪儿是漏风的,怕你是因为晚上吹了风才感冒得这么严重。”
陆骁怔了下,视线转向不远处的人,林浅语不看他,对方芸道,“芸姨,您来帮我把这两瓶酒开了。”
方芸“哎”一声,又对陆骁道,“阿骁,你收拾好也快来,咱马上就开饭了。”
陆骁低声应好,目光落在不紧不慢走远的那个背影上,长眸微微眯起,她要是没把芸姨给支开,他还不能确认芸姨话里的真假,这样看来,那就是芸姨说的确有其事了。
谢盈秋以每秒钟回三次头的频率,在把自己的脖子扭断前,终于把林浅语给盼了进来,她二话不说,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了旁边的房间里,她都不需要再和林浅语做什么确认,她俩从小玩儿到大,光看她的反应,她就知道陆骁的话只真不假。
谢盈秋知道林浅语不想多说,她也不多问,只是忍不住想捏捏这死妮子白里透着粉的小脸蛋儿,“我说,你俩藏得可是够深的,任谁看你俩之前的样子,都以为你们会老死不相往来,谁会想到你们还偷偷摸摸地在一起过。”
林浅语也不想跟好友再否认什么,“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而且……也没在一起多长时间。”
谢盈秋看她都亲口承认了,按压住内心快要爆炸的激动,又问,“那现在呢?”
林浅语默了半晌,她其实自己都搞不太清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更不知道该怎么跟谢盈秋解释,只避重就轻地回道,“现在就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我是发他工资的老板,他是给我干活儿的员工。”
谢盈秋明显不信,陆骁岂是会随随便便认谁当老板的人,他要是想,完全自己可以老板。
不过有些事情,她一个局外人在不知道前因后果的情况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她有更关心的事情,“你能跟我说说,给前男友当老板是什么感觉吗,是不是还挺爽的?!”
这简直是她做梦都想干的事情,光是想想都能爽到不行,更何况这个前男友还是一向冷傲不驯的陆骁,她可是从没见他向谁低过头。
在前男友面前,哪儿用得着当什么好老板,自然是要把他完完全全地踩到脚底下,一点一点踩断他的脊梁骨,想怎么蹂躏就怎么蹂躏,他要是不好好干活儿,就买上一把小皮鞭在后面使劲抽他,看他还敢不敢再那么傲。
林浅语看谢盈秋已经不知道飘到哪儿去的眼神,就知道她肯定没想什么好事情,她轻捏上她的耳朵,“你别给我瞎想象。”
谢盈秋收起脑子里的遐思,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她这哪儿是瞎想象,她这是合情合理的思维发散。
方芸喊她们,“绾绾,小秋,开饭了。”
林浅语推着谢盈秋往外走,“走了,谢大小姐,咱去吃饭了,你不早就嚷嚷着饿了。”
谢盈秋斜眼瞅她,“你越是着急避开我的问题,就越说明你心里有鬼,你给我等着,我也不着急,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灌醉了,把该套的问题都给套出来。”
林浅语轻声哄她,“行,只要你今天别在饭桌上问不该问的问题,我后面肯定给你把我灌醉的机会。”
谢盈秋兴奋道,“这可是你说的。”
林浅语点头,“我说的。”
谢盈秋很好哄,“好吧,今天就暂且饶过你。”
她又想起什么,使劲搂上林浅语的肩膀,佯装生气,“要不是我这次着急回来想介绍奶甜奶甜的小弟弟给你认识,就错过今天这出大戏了,就你嘴严的这个劲儿,这件事我没准儿到死都不会知道,你说你把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放在哪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