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冷寒,下过雪的夜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陆骁到家已经快九点,方芸正担心他,看到他的车进了院子,手里端着的托盘都没放下,忙到玄关处去迎他。
陆骁按密码进来,看到方芸,温声道,“芸姨。”
方芸笑,“你总算回来了,我刚想给你打个电话,你有工作做不完,也可以带到家里来做,这种天气还是要早点儿回家,不然太晚了,路上开车也不安全。”
陆骁点点头,换好拖鞋,又顺手将地上左一歪右一倒的运动鞋摆整齐,放到他的鞋旁,看方芸手里端着托盘,问道,“您还没吃饭?”
方芸看着他手上一连串的动作,笑得更高兴,“不是我,是绾绾,她中午吃得太辣了,胃里有些不舒服,晚上没吃几口东西,我怕她这会儿会饿,又给她熬了些南瓜粥。”
陆骁一顿,慢慢直起身,“我给她端过去吧,我正好要上楼。”
这正合方芸的心意,她把托盘放到旁边柜子上,“那行,我给你放这儿了哈,绾绾现在在三楼的影音室看电影。”
陆骁“嗯”一声,将手里的外套挂到落地衣架上,又去玄关旁的洗手间洗过手。
方芸想起什么事情,去而复返,“阿骁,绾绾说让我收拾出个房间来,给你做书房,你喜欢哪个房间?”
陆骁擦着手出来,“她说哪个房间都行?”
方芸想了想,绾绾好像也没有强调说哪个房间不行,她点下头,“对。”
陆骁回,“她书房旁边那屋是不是空着?”
方芸一拍手,“那屋好,那个屋和绾绾的书房是一个阳台,你们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开个会啊,还方便沟通。”
陆骁眸光轻微地动了动,又很快恢复到水波无澜,他将手里的纸巾扔到旁边垃圾桶,端起托盘,对方芸道,“那就麻烦芸姨了。”
方芸看他,“你收拾收拾也快下来吃些饭,绾绾专门让我给你留着呢。”
陆骁漆黑的眉眼生出浅笑,芸姨每次不说真话的时候,总是直直地看着人,生怕让别人知道她在扯谎。
三楼的影音室,房门半掩,里面又是枪声,又是叫声,又是飙车声,相当热闹。林浅语在做什么重大决定前,都喜欢看一部血腥又暴力的电影,在和他领证前的那晚,她连着看了三部,那晚她从影音室出去,外面的天都亮了。
林浅语觉得她今天选的这部片子有点过于平,所以她一直频频走神,注意力集中不到电影上,总想些别的事情。
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林浅语以为是芸姨,抱着抱枕窝在沙发上没有动,轻柔的嗓音拖沓出懒懒的娇意,“芸姨,快来陪我一起看会儿电影,我一个人看有点儿无聊。”
空气里静了静。
她意识到不对,转头看过去,放松的眼神起了些戒备,“怎么是你?”
陆骁推门进来,将托盘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回道,“芸姨上三楼太累。”
林浅语扫他一眼,靠着沙发不自觉坐直身体,他个子本来就高得不行,她现在这样窝在沙发上,气势瞬间就矮下去一大截,她不喜欢这样抬起头来看他,她还是喜欢像那会儿在公司走廊里那样,他低下身来仰视她。
她当时就该照一张相,他以后要是再敢莫名其妙给她甩什么脸子,她就把那张照片甩到他脸上。
林浅语扯过毯子裹到肩上,客气又冷淡的态度,“麻烦你了。”
她送客的意味明显,陆骁像是感觉不到,坐到她旁边的沙发上,端起托盘里的粥,拿勺子搅了搅,等到不太烫了,才递到她手边,随口问道,“明天芸姨生日怎么庆祝?”
林浅语晚上吃得不多,又做了快一个小时的瑜伽,现在一闻到粥的香甜,胃都跟着蠕动了下,她不是会和饭过不去的人,她接过碗,喝一口粥,眼睛看着大屏幕,“芸姨不喜欢在外面吃,我请了傅师傅来家里,芸姨最喜欢傅师傅的手艺。”
陆骁点点头,视线也转到大屏幕上。
男女主人公刚拿刀子捅完对方,又猝不及防地抱在了一起,激烈地拥吻起来,前后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暧昧的声响在隔音条件良好的影音室里,听得尤其真切。
林浅语正喝着粥,被这突然的剧情转变呛得咳嗽起来。
陆骁倾过身,轻拍上她的背,林浅语好不容易止住咳,伸手想去够茶几上的纸巾,陆骁抽出几张纸,绕过她的手,直接覆到了她的唇上,慢慢地给她擦着唇角。
他的表情严肃得跟擦桌子没两样,但房间里灯光昏昏暗暗,电影里男女主人公已经由亲吻发展成别的,声响越发烫人耳朵,林浅语推开他的手,想要起身。
陆骁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嗓音低沉,“程崇远给我打电话了。”
林浅语顿住,“他说什么了?”
陆骁将皱巴巴的纸巾攥到掌心,“约我明天吃饭,我答应了。”
林浅语又坐回沙发,似真非假地问,“万一他许给你更有好的条件,你不会在关键时刻反我的水吧?”
陆骁勾唇笑,“我还以为我深得林总信任。”
林浅语轻哼了声,“在利益面前,信任什么都不是,还不如握在手里的把柄更可靠一些。”
陆骁默了默,又道,“你有我的把柄。”
林浅语一怔,“我有你的把柄我会不知道?”
陆骁拿下巴点她的手机,“看微信。”
林浅语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她拿过手机,翻开他的微信,脸腾地一下烧起来。
是一张照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过来的,青筋暴起的喉结上沾着点点血红,相当的……活色生香。
林浅语忍下想把手机砸到他身上的冲动,轻声问,“你发我这个做什么?”
陆骁回得漫不经心,“我看你刚才玩它玩得很开心,还以为你喜欢。”
林浅语唇角泛起抹冷笑,“这就是你说的把柄?”
陆骁伸过手,骨节分明的食指和中指落到手机屏幕上,他将照片放大,“我也是今天才发现,在它动得快的时候,这颗痣才会这么明显。”
林浅语静待他的下文,“所以呢?”
陆骁屈指叩一下屏幕,看着她,不紧不慢道,“这件事只有你知道,这算不算把柄?”
第16章 男人嘛,不就是最怕谁说……
林浅语半夜从梦中转醒,身体像浮在云中,软绵绵的无力,嗓子有些发干,手心全是汗,她在黑暗中慢慢回过神,扯着被子使劲压到自己脸上,她这做的都是什么梦,总不至于是因为日有所思。
她翻一个身,在枕头上闷了一会儿,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微信,想删掉那张照片。
这哪儿是他送到她手里的把柄,这就是搅合得她夜不成眠的祸害,他更是个祸害,以前就是,现在又修炼了几年,祸害直接成了精。
但手指触到屏幕,又顿住,她倒有些想看看他究竟能成精到哪种地步,狐狸精的
七窍玲珑心再厉害,不最终也没能逃过一个手起刀落的身首异处。
林浅语指腹划过那颗痣,停了两秒,先改按了收藏,然后才把照片从对话框中删除。
她起身去倒了杯温水,一口一口地喝完,体内的躁动也慢慢散去,又躺回床上,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这次睡得很香,算是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一次好眠。
一觉醒来,心情都跟着轻快了好多,下楼看到他坐在餐厅,心里的不耐也比前两天少了些,还能不冷不热地和他道一句,“早。”
陆骁从面前的平板上抬起视线,看向她,也没什么情绪地回一声“早”。
沉哑的声线里带着明显的鼻音,听起来像是感冒了,还挺严重的样子,林浅语喝着水,看他一眼,他这体质未免也太差了些,不是发烧就是感冒,身材看着不是挺好,闹了半天是个绣花枕头,半点儿用都不顶。
平板里传来傅静雅的声音,“绾绾醒了。”
林浅语一愣,绕过餐桌,快步走到他身后,弯腰看屏幕里的人,有些意外,“妈,您怎么一大早给他打视频,出什么事情了吗?”
她一低身靠近,散在肩后的长发纷纷垂落,轻拂过他的颈侧,发丝上的香气时远时近地在鼻端萦绕,陆骁黑眸微动,他端起旁边的水杯,缓缓喝一口水,面上无波也无澜。
傅静雅眼里笑意加深,两个人这样头碰头挨在一起,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高兴,她回道,“没出什么事儿,我和阿骁在说过年的事情,我刚让人把你们的房间收拾好了,你们定下什么时候过来了吗?”
离过年还有半个多月,傅静雅嘴上不说,心里早就想女儿了,她想让林浅语早点儿过去,但也知道不可能,公司那么一大摊子压在她身上,她哪儿能轻易脱得开身。
林浅语柔声回,“我最晚二十八也就到了,到时候我和芸姨一起过去,我这次应该能多待些日子,陪您过完十五我再回来。”
傅静雅一听更是高兴,“那阿骁呢?他也能待到十五?”
林浅语顿住,偏头看向旁侧的人,她这才发现她和他挨得这样近,他喉结上变淡的那颗小小的红痣又进到她的眼里。
陆骁也转过头来看她,高挺的鼻梁差点儿撞到她的鼻尖,林浅语面不改色地拿着平板起身,回傅静雅,“他就不过去了,万一公司要是有个什么事情,他留在国内,也好处理。”
傅静雅不同意,“那怎么行,其他日子也就算了,这是过年,他就算待不到十五,除夕夜我们一家人总要一起过。”
林浅语不想让母亲不开心,只道,“到时候再看。”
傅静雅知道她这是在敷衍,她回,“别到时候再看,就这样定了,我想吃阿骁做的红烧鱼了,咱家年夜饭桌上那条鱼得让阿骁做。”
林浅语只得先应下来,等结束视频通话,她把平板递回给他,“到时候你就给我妈打电话,说你有事情过不去。”
陆骁看她,鼻音很重,“你在担心什么?”
林浅语不以为意地回,“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只是单纯地不想和你一起过年。”
陆骁话说得直白又坦荡,“就算到时候我们晚上会共处一室,哪怕是睡在一张床上,你担心的事情也不会发生,我虽然算不上是个好人,但起码的自持力还是有的。”
林浅语睫毛颤了颤,想狠剜他一眼,又不想表现得像是恼羞成怒。
陆骁又道,“还是说,你怕你会对我见色起意,所以走到哪儿都想和我保持着距离?”
林浅语被气笑了,“你觉得你有哪儿点色是能够让我起意的。”
她双手环于胸前,上下打量他一眼,语气轻慢,“也是,我确实不用担心,就你这脆弱的身子骨,发烧还没好利落,就又感冒了,就是想做点儿什么怕也是心有余力不足,我看以后就该让芸姨给你做些什么十全大补汤之类的贴补着点儿,省得你三十还没到就先气血不足了。”
陆骁一直波澜不显的神情终于变了色。
林浅语端起桌子上的水杯,慢悠悠地喝起了水,看吧,会恼羞成怒证明是被她说到痛处了。
陆骁看着她抵在唇边的水杯,眼神一闪,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只是无声地轻笑了下,起身离开了餐桌。
林浅语不知道他在莫名其妙地笑什么,只当他是被她给气疯了,男人嘛,不就是最怕谁说他不行,他也不例外。
方芸从后院摘菜回来了,林浅语听到她的脚步声,走出去迎她,“芸姨,生日快乐,看到我给您放在门口的生日礼物了没?”
方芸放下菜篮子,高兴地捋起两个衣袖,一只胳膊上戴着一个崭新的大金镯子,“我早就戴上了,你和阿骁心有灵犀,送的礼物都是一样的,我一手一个,干起活来两个胳膊都觉得沉甸甸的。”
方芸不喜欢别的,就喜欢金子,大大小小的节日,林浅语给她准备的礼物都离不开金子。
林浅语忽略掉那句心有灵犀,看着方芸的手腕,认真道,“好看,金色最衬您。”
方芸笑得合不拢嘴,又想起刚才听入耳的一句话,她看林浅语,“我刚听到你说让我给阿骁做什么?”
林浅语眨了下眼,她没想到芸姨耳朵这么灵,一时没接住话。
陆骁虚握着拳抵在唇边,轻咳几声,回道,“芸姨,绾绾说,让您以后做些十全大补汤什么的,给我贴补着些,她觉得我体质差,怕我比她先走一步,不能和她白头偕老。”
林浅语横起眼风朝他杀过去,她发现他信口开河地说起瞎话来,真是脸不红心不跳。
方芸看着陆骁有些发白的唇,很是担心,“绾绾说的对,阿骁你是该贴补着些,你说这下一场雪,我一个老婆子都没事儿,你这又是发烧又是感冒的,体质是有点儿不行,我今天就给你补起来,你放心,这个冬天过去,我绝对能给你补得壮壮实实的。”
陆骁面上一僵,本就因为感冒没什么血色的脸,又添了几分白,他不能说他感冒是因为昨晚洗的冷水澡,只能有些生硬地回,“那就麻烦芸姨了。”
林浅语没忍住,趴在方芸的肩膀上闷闷地笑了起来,她真的好爱芸姨。
陆骁看她一眼,徐步走到她跟前,伸手拿她手里的杯子。
林浅语抬起头,声音里的笑想压都压不住,“你干嘛抢我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