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最后的最后。
李尽蓝摁住发烫的耳尖。
他对仍旧涌动的情愫感到讶异。
真恶心。
真下流。
即便如此他还是爱她。
还是无法停止爱慕她。
黑色的灵魂飞出潮湿粘腻的躯壳。
他的灵魂再一次眷恋地朝她飞去。
李尽蓝把自己留在了那个曾经充满希望,和谢欺花产生交集的楼道里;留在了这个如今伸手不见五指,使他身与心都挣扎扭曲到极致的楼道里。楼道里,这里拥有故事的开端与结尾。
楼道里,变成了李尽蓝的地狱。
李尽蓝忘记自己如何度过假期。
开学,返校,李尽蓝的灵魂没有了,徒留空荡荡的躯壳。他明知落在哪儿,但是再也找不回来了。谢欺花照常打来生活费,让他好好学习。她没给他道歉,但总是多转他一千块钱。
姐姐是永远不会低头的。
好在谢欺花也从不需要。
十一国庆,她照样要和老板去沪城,只不过这次除了司机的身份,她还是老板的恋人。两人度过了甜蜜假日。
李平玺出人意料的,没有抱怨姐姐假期不陪着他,而是说她加班辛苦了。他如今还不晓得她谈了恋爱的事情。
那个夏夜过后,分不清是谁先同谁疏远了,谢欺花和李尽蓝没再讲过话。但姐弟俩在这方面也有一定的默契。
那就是瞒着最小的那个。
李平玺至今还一无所知。
自打上了高中,李平玺也懂事许多。谢欺花偶尔回想起他被网游耽误的那两年,庆幸自己没让弟弟误入歧途。
国庆后就是期中考,然后是高二的家长会,谢欺花请假去了平玺的学校。
李平玺这次也考的很好,没有掉出年级前五十。班主任和谢欺花聊天时,也是大加赞扬:“平玺这孩子,不仅聪明还很刻苦。你给他在校外报了培优班是不是?他每晚都会出校门。”
谢欺花越听越不对劲:“培优班?”
自打上了高中,她没给他报过这个。
“是啊,李平玺说晚自习要上培优班,他的长期假条还是我批的呢。”
谢欺花蹙了眉,老师又补充 :“他每次都是被一个男人开车接走的。”
“男人?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戴个方框眼镜,挺年轻的吧。”
晚上回到家后,谢欺花躺在大床上,辗转反侧。她又旷了一天工。她必须弄清楚李平玺晚自习都干什么去了。
到了傍晚,最后一节课下了,走读的学生出校门。谢欺花压低黑色帽檐,坐在学校对面的咖啡店里盯梢外头。
她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人群中的李平玺,又不是走读生,他出校门干嘛?
谢欺花蹙了眉,紧接着,注意到一个陌生男人,眉清目秀,年纪也不大,戴着一幅沉重木讷的厚黑框眼镜。
这就是班主任说的家教老师?
谢欺花狐疑地起身走出店面。
那男人和李平玺交谈片刻,随后两人竟然上了一辆车。谢欺花暗骂一声靠北,这是做什么呢?拐卖青少年?她连忙在路边拦一辆出租车,让师傅跟紧了前面那辆大众。师傅大为震撼。
“包在我身上!”他说,“甭管前面的车上有你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车上有我弟!”谢欺花气急败坏,“他跟人跑了!那是他的男朋友!”
师傅在中年人当中已经算思想开放的了,没想到眼前的一切还是给了他莫大的冲击:“什么?可是刚刚不是在学校门口上的车吗?你意思是你弟弟还是高中生,就跟野男人跑了?”
“是!是!师傅麻烦闯个黄灯!”
“别说黄灯了,红灯我也闯得!”
这就是老武汉的司机啊。
最终,车停在Rockstar俱乐部门口。
谢欺花多付了十块钱,急匆匆下车。
事情好像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她看到李平玺从那辆槟郎色的大众下来。但车上也有别的人,都是青涩稚嫩的面孔,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几人很熟的样子,勾肩搭背进了俱乐部。
谢欺花一声不吭跟在后面。
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了。
“您通融一下,我就进去看看。”
大叔严肃制止:“没卡不能进!”
但谢欺花何许人也,不认识的人都能唠上三个小时。她从兜里递出一根软中华,蹲在门口跟人家侃,这下终于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原来是打电竞比赛的,里面都是些职业选手。
“所以妹啊,不是哥不让你进去。”他说,“刚才进去的几个年轻人,看到了不?都是咱们俱乐部精心培养的人才,为明年的春季赛做准备的,我们老板怕别个俱乐部的来挖人呢!”
谢欺花问:“你就不怕我是来……”
“少来!你一看就给领导做事的!”
“诶,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递这种烟,可不是一般人。”
谢欺花干脆坦白:“是这样的,刚才进去的有我熟人,我想见他一面。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跟我一起。”
保安终于给谢欺花放行。还好有他领着,这里场馆复杂,很容易迷路,且到处都需要刷电子卡。他带谢欺花到了一栋白楼前,帮她刷了卡:“孩子们都在里面训练,别打扰到他们。”
训练?训个屁!谢欺花本来想直接闯进去,杀李平玺一个措手不及。可没走两步,她又驻足,默默退了出来。
保安问她怎么还没进去就出来了,谢欺花只是摇头,自顾自地抽一根烟。
刚才,透过二楼的落地窗,她看到了平玺,突然觉得这个弟弟有点陌生。
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谢欺花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弟弟何时有了秘密。
他瞒着她,怕她发现,是因为怕她责骂。谢欺花其实知道他怕的是什么,无非是她否认他的过程。以往每一次歇斯底里的争吵,都是对平玺内心的重挞。如今他不和她说、疏远她,就是因为他深知她永远不可能支持他。
平玺如今十七岁了,不是十岁,记忆中那个蠢萌天真的小熊猫也长大了。
而她也不能不顾及弟弟的脸面,像以前那样,当着外人的面斥责他,这样只会把平玺往远离自己的方向推去。
她终于体会到李父那时的心情。
她就在楼底下平静地看着他。
又透过他看向远在北京的人。
他们总归长大了。
时间真不留情面。
谢欺花沉思许久,拿手机拨打电话。
落地窗内,平玺接起,往楼下望去。
谢欺花嘴里的烟已经近乎燃尽。
她沙哑着嗓音:“平玺,下来。”
第43章 永远的
李平玺脸色顿时白了。
他的口型呢喃着, 姐。
谢欺花同二楼的弟弟对视,电话里是他那颤巍巍的声线。她的表情很冷,但不是愤怒的冷, 而是消极的倦怠。
家长, 亲缘关系中的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压迫, 就是那般恐怖的效力。无论对你疾言厉色或是假以辞色,或者仅仅站在那儿, 当你看到她的眼睛,就会反省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世界上仅有一个人能使李平玺如此。
他快步下楼, 喘着气跑到姐姐跟前。
平玺已经做好了挨巴掌的准备。
当初答应来俱乐部训练的时候, 他就做好被发现的准备。尽管楼上队友都看着,但谢欺花打他,他不会避让, 就算她要罚他跪着, 他也毫不犹豫。
谢欺花抬起右手来。
平玺害怕地抖了抖。
可谢欺花的巴掌最后落在他肩上。
“走吧, 换个清净的地方说话。”
李平玺讶异地道:“姐……”
“总不能让你那群队友看着吧。”谢欺花淡定自若揽过他,“我还没吃晚饭呢, 这附近有没有吃饭的地方?”
“我们有食堂。”李平玺战战兢兢, “就在训练楼里,我, 我带你去。”
“好。”姐姐笑他,“紧张什么?”
李平玺断定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到窗口,平玺问姐姐想吃什么,她说都可以。拿饭卡刷了饭, 正值饭点,食堂里人却不多, 谢欺花问为什么。
“姐,你可能不明白。很多队员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天,不来食堂吃。”
谢欺花蹙眉:“连饭也不吃?”
“没有。打到饿了就点外卖。”
谢欺花没说什么,低头舀了一勺饭,放进嘴里咀嚼,称赞味道还不错。
“是吧?我们基地的食堂很好吃!是武汉所有俱乐部里伙食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