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小武拍了拍班主的肩,跳上了戏台。
场下灯光骤然熄灭,宾客置身一片黑暗。
紧接着,台上亮起刺目的灯光,就见一个身姿健美的武生抡起花枪,出现在舞台中央。
众目睽睽之中,武生将长枪一立,昂然站立,灯光照亮他苍白俊美的面孔。
“武玉楼!是小玉楼!”
女客狂喜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庭院。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熟悉且震耳欲聋的名字让人们从四面八方向戏台望过来,再无人注意那几个奔跑追逐的人。
“小玉楼?他原来没死!”
“天啊!小玉楼!”
朱品珍难以置信:“爸,妈,这是你们安排的吗?”
朱氏夫妇面面相觑,如坠云雾。
班主如梦初醒,使劲儿朝乐师们比手势:“快奏乐!傻愣着做什么?”
乐曲声再度响起。
小武面如沉渊,眸如静夜,静静伫立片刻,继而提枪一抛,舞成一朵银花。
满场爆发震耳欲聋的喝彩声,海浪般的激情冲向四面八方。
园林之中,一场无声的围追堵截也正在进行之中。
一遇拦截,那个被打了白标的画筒便被转手,被另一个男子带往另外一个方向。
小武在台上挥汗如雨。锣鼓铿锵,喝彩声浪一波连着一波,将宴会的气氛推向前所未有的高潮。
对面水岸,园林的南侧,袁康正沿着一条小道无声前进。
灌木咔嚓作响。袁康紧急改变方向。傅承勖果断纵身一扑,将袁康扑倒在地。
袁康就地一滚站了起来。
画筒远远滚了出去,落在水池边的一块石头上。
袁康再一次认真打量着傅承勖。
袁康老早就派人去彻查傅承勖,阿狸和这男人的来往也全由手下汇报到了袁康耳中。只是傅承勖十分神秘,手下一时没能挖出什么秘辛。
袁康本以为这男人只是阿狸的一个追求者,现在看来,两人关系远远不是那么简单。这男人的体格和举止一看就是练家子,和他短暂交手后,发现他实力果真不浅。
一股强烈的被背叛的愤怒冲上袁康的头顶,他自牙缝中挤出讥讽:“你是她的新搭档?就这么一个花花公子哥儿?”
傅承勖一边慢悠悠地扯掉领结,解开领口的扣子,一边朝袁康微笑。
“你应该对你师妹的眼光有点儿信心,袁先生。”
话音落下的一瞬,两个男人同时扑向画筒。
黑暗之中只听拳脚砰砰相击,树枝咔嚓折断,沙石飞溅。
傅承勖比袁康略高大些,体格健壮有力,但袁康也因此比他稍灵巧一分。
傅承勖受过极好的训练,招数精湛,而袁康的出身让他有着更丰富的实战经验。
两个男人各施所长,拳拳到肉,一时难以分出胜负。
好不容易找到一丝机会,傅承勖将袁康踹开,奔向水边。手堪堪碰到画筒,袁康飞扑过来,将他拖住。
可也就是这么一下,画筒咕噜噜滚下了石头,扑通一声落进水里。
紧接着哗啦一声,有人跳进了水里!
傅承勖的手肘重重撞向袁康的脸,翻身跃起,随即瞪大了眼。
就见陈教授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双手颤抖着,正托着画筒。
傅承勖急忙踩着水奔去,将陈教授搀扶上岸。🗶ᒝ
“画……进水了没?”半身湿透,陈教授冻得直哆嗦。
傅承勖扶他在岸边坐下,拧开画筒检查。
“没进水,您放心。”画筒是铜制的,盖子又拧得十分紧。
陈教授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袁康站在数米远处,目光深沉地打量着这两人。
傅承勖看着陈教授这样子,眉心轻蹙,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陈教授望向傅承勖:“请问,傅先生想抢这幅画,是为了什么?”
傅承勖严肃道:“这画应该物归原主,不该被孙开阳送给什么日本人。我想,陈教授应该和我想的一样。”
陈教授用力点头,面有悲怆之色:“只是……只是……”
“这个男人是冒充孙开阳的秘书来偷画的。”宋绮年从林子里走出来,指了指袁康,“而陈教授您打不过他,画被抢走了。”
“你倒是替陈教授把说辞都想好了。”袁康讥笑。
陈教授有些欲言又止。
“你该走了。”宋绮年冷冰冰地注视着袁康,“这一局你输了。”
“二对一,不公平。”袁康朝傅承勖扫了一眼。
“那你下次也带个帮手来。”傅承勖公然耍赖。
袁康冷哼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
宋绮年听到他以极低的声音道:“师父已经不行了。你要是还想见他最后一面,得抓紧了。”
袁康再退一步,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戏台上,小武已坚持了近十分钟。
腾空转身,脚落地时一崴,幸而紧急用长枪支地,才没有跌倒。
但是很多客人都看出了端倪,欢呼声骤然一降。
小武喘息着,望着台下那一张张面孔,头晕目眩。
他浑身衣衫尽被汗水浸透,热汗顺着脸颊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耳中尽是隆隆的声响,雷声,雨声,斥骂声,惨叫声,交叠成一道巨浪朝他打来。
天旋地旋,小武身躯摇晃,喘息越发急促。
“……”他嘴巴翕动,无声地念着什么。
突然,整个园子灯光俱灭,黑暗笼罩了一切。
片刻后灯再亮起,舞台上已空无一人。
方才那一场酣畅淋漓的表演,宛如众人集体做的一场大梦。
1914年,夏。
烈日如灼,知了在枝叶间声嘶力竭地叫喊着,空气里一丝风都没有。
麻绳鞭抽在人身上的啪啪声响彻庭院。
一个女孩正跪在被晒得滚烫的石板上,豆大的汗珠布满她苍白且稚嫩的脸庞。一个少年站在她身后,手执鞭子,一下下抽打着女孩的后背。
女孩被打得不住摇晃,疼得已把唇咬破,却非但不哭,连一声都不吭。
这么小的女孩,竟然如此倔强和坚毅,实在难得。
可屋内另一个少年已看不下去,扑通跪在一个中年男子跟前。
“师父,求您收手吧。阿狸知错了。”
曹震云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康儿,你就是这点不好,对女人心太软。你以为我是想罚阿狸?我是在磨她的性子。我这半辈子收了那么多徒弟,除了你之外,大都资质平平。没想已关门了,又得了她这么一根好苗子。偏偏她的性子……”
曹震云冷笑着摇头。
“也罢。天分卓绝之人,往往性格也桀骜不驯。就好比天上的鹰隼,山林里的虎豹,不狠下手段将其驯化,就不能为已用。”
袁康苦劝:“师父,她还小,再打下去要打坏了!你也说她是个好苗子……”
“麻绳鞭又不比牛皮鞭,打不坏的!”曹震云渐渐不耐烦,“小小一个女娃子,居然心气这么高。我必须把她这气焰压下来,让她认清自已的身份。我这也是为她好!女人,乖乖听话便是,有主见只会害了她!继续打!”
屋外的少年高高扬起鞭子,朝女孩后背抽了下去。
女孩的身子重重一晃,险些扑倒。
院门边有几个大几岁的女孩正探头探脑。
见到玉狸的惨状,有的面露担忧,有的却咯咯直笑。
“到底怎么回事?”
“师父让玉狸去偷一户人家。玉狸觉得人家太穷,没舍得下手。”
“师父这是故意考验她,看她听不听话呢。结果她第一关都没过。”
“蠢货!不听师父的话,以后有得苦吃。”
“她是师父的亲侄女……”
“亲侄女不也一样挨打?”
终于,女孩朝天上望了一眼,软软地扑倒在石板上。
“阿狸!”袁康冲了出去,用力将执刑的师弟推开,把女孩抱起。
师弟朝师父看去。曹震云无奈地摆了摆手。
袁康抱着玉狸匆匆离去。
好几个女孩望着袁康的背影,腹中直冒酸水。
“肯定是假装的,逃了鞭子,又能让狼哥心疼。”
“小小年纪就是个狐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