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它了!”陈教授感慨万千,“当年我见到它,还是在一位镶黄旗贝勒爷的府上——溥仪皇帝将画赐予了那位贝勒。我凭着祖辈的交情,才有幸临摹此画。我不但记得这些笔触和色调,还记得一些小小的瑕疵。所以,我能认定,就是这一幅!”
陈教授对画卷爱不释手。
“看看这雄山秀水,看看这精美的色泽和灵巧的笔法。受乾隆爷之命临摹此图的宫廷画师不少,但只有寥寥几位的画得到认可。王炳虽不如王希孟,却也给这山水赋予了他自已的灵魂。那时候没有照相机,好在有这种极品的摹本,让后人窥到稀世名画的一角。”
陈教授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将画卷小心翼翼地卷起来,系好绳子,再双手把卷轴递给中村大使。
“如此珍宝,还望大使能好好珍藏。书画之物的储存,对湿度和温度都有极高的要求……”
中村伸手来接。
可大概是室内太过昏暗,陈教授没有看清楚,提前松了手。
画卷噗通落地。
陈教授和中村大惊失色,同时弯腰去捡,脑袋不出意外地又撞在了一起。
随着两声哎哟,两个人都朝后跌去。中村又撞倒了一个高角几,花瓶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爸,你没事吧?”宋绮年大声疾呼。
门外的下人听到声音,推门而入,七手八脚地将陈教授和中村扶了起来。
“画!”中村猛地回过神,“我的画呢!”
下人们满地寻找,发现了墙角的画卷。
中村一把将画卷夺了过来,紧紧抱在怀中,松了一口气。
宋绮年正用手帕捂着陈教授的脸。陈教授的鼻子似乎磕破了,一道鲜血顺着下巴往衣领里流。
宋绮年焦急道:“大使阁下,我还是带家父回家的好。就不多打搅了。”
中村原本安排了午饭,可陈炳文这个模样,显然不适合继续留下来。x|
反正画已鉴定完毕,没有再需要陈炳文的地方了。中村不光亲自送客,还将原本准备的谢礼加重了几分。
中村家的仆人捧着大大小小的礼盒把陈家父女送出了大使馆。
车门一关上,陈教授便迫不及待地问女儿:“画呢?”
宋绮年笑眯眯地打开了那个长匣子,将那两匹正绢随手一丢,掀开底下的一个夹层。
一个画卷就躺在暗格之中。
陈炳文和中村撞得东倒西歪之际,宋绮年迅速将画掉了包。
历经几次转折,这一幅国宝终于被他们拿到了。
陈教授小心翼翼地将画卷抱在怀中,激动得双手颤抖:“只可惜,只要中村还是大使,这画就不能被公布。”
“他这大使已经做了几年了,很快就会换人的。”宋绮年道,“您该惋惜的是,历史上不会记载我们的贡献。”
这一次行动虽是义举,却也到底是行窃,有不光彩的一面。陈炳文和宋绮年在社会上都有名望,最好还是不要同这样的事牵扯在一起的好。
可陈炳文丝毫不介意这份贡献能否被人知道。
“我这半生都在同盗墓贼、文物贩子对抗,却一直输多赢少,眼睁睁看多少文物就此流失海外。甚至,还让你被拐走了……”
说到这里,陈炳文哽咽。
为了保护文物而失去了女儿,导致家庭分散。这事是否得不偿失,他是否后悔过,这个答案将永远埋藏在他心底了。
宋绮年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
陈炳文深吸了一口气:“亲手救回一件国宝是我梦寐以求的事。这么多年,这个梦终于实现了。我知道我们这个办法……有待商榷,但我问心无愧!”
宋绮年充满自豪地笑了:“欢迎来到我的世界,爸。”
陈教授情绪渐渐平复,问:“接下来呢?”
“去上海。”宋绮年道,“帮郭伯伯把小宝珠找回来!”
第七十六章 合力救人
纵使有傅承勖的飞机,陈家父女赶到上海郭家时,已是傍晚五点过了。
父女俩一走进大门,就听见激烈的争执声从书房里传出来。
“不能把她交出去!”郭仲恺坚决道,“我当然想救回我女儿。可这么做实在违背我做人的原则!她是个罪犯没错,但我没有权力处置她。”
“我也觉得不能把那妖女交出去。”袁康道,“我是不在乎她的死活的。我只是担心她会借这个机会逃跑,反而拖累孩子有危险。”
“所以,我们先接到孩子,再把江映月送过去。”傅承勖道,“我们的人将对方包围,再把江映月救回来。”
“你怎么确保这女人会老老实实任我们摆布?”袁康道,“她只要喊一嗓子,或者暗示对方一下,你这计划就完蛋。”
男人们争论不休。江映月跷着脚坐在一旁看戏。
“我替她去。”宋绮年走进了书房里。
数道目光唰唰投射过来,只有江映月的满怀兴味,其余全充满了反对之意。
“别这么看我。”宋绮年很镇定,“这是最好的办法。我假扮成她,把宝珠换回来。你们救我的同时我也可以找机会逃跑。”
“可你和她不是很像。”袁康道。
宋绮年问江映月:“对方知道你长什么样吗?”
“可能性不大。”江映月道,“只有我最忠心的几个追随者才知道我的长相。她们不会出卖我的。”
“这不正好?”宋绮年望向傅承勖,“我同意袁康的话。这女人是个很不可控的因素,带她去风险太大。交易稍有闪失,就有可能伤害到宝珠。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傅承勖深吸了一口气,自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失陪一下。”
然后将宋绮年从书房里拉了出去。
通常情况下,傅承勖喜怒不形于色,一张笑脸万年不变。但他一旦真生气,也很好辨认:他会忍不住不停地抿唇。
此刻的傅承勖,就重重抿了抿唇,沉声道:“绮年,我知道你有侠义情结,但你不能什么时候都要做英雄。如果对方发现你是假的,有生命危险的就是你了!”
宋绮年不甘示弱:“哦?你觉得女人就不能做英雄了?”
“别扯到性别上去。我们谈论的是你!”傅承勖没有给她牵着走,“我们都很关心宝珠那孩子,但我说句真心话,我不会为了她而让我爱的女人去送死!”
“你为什么认定我这一趟就是去送死?”宋绮年不为所动,“光我们俩认识以来,我就不止一次在枪林弹雨下成功逃生了。”
“你的运气总有用尽的一天。”
“但肯定不是今天!”
傅承勖竟然一时词穷。
宋绮年温柔一笑。
“承勖,我要是没有把握,我不会自告奋勇。我和你还有很长的好日子要一起过,相信我,我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傅承勖长长一叹。
无奈、宠溺、爱与怨,都交织在这一声叹息之中。
他低头,在宋绮年耳边低语了两句。
宋绮年惊讶:“这……行吗?”
“我会安排好的。”傅承勖道。
宋绮年郑重点头,踮起脚亲吻傅承勖的脸颊。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男朋友!”
江映月正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夕阳,眼角余光看到宋绮年穿着一件旗袍走过来,不禁一声嗤笑。
“我就知道是你。”
宋绮年坐在她面前,道:“你还有什么觉得应该告诉我们的,现在可以说了。”
“北平的事顺利解决了吧?”江映月不答反问。
“是。”
“这么说来,我和三哥的交易已经完成了。”江映月道,“我现在已经自由了。”
宋绮年冷笑:“没有把宝珠找回来前,你哪里都不能去!”
江映月悻悻地撇了撇嘴,转而问:“值得吗?”
宋绮年挑眉。
“为了救一个孩子,去冒这么大的险。”江映月道,“对方可不是魏史堂那种山贼土匪能比的。”
“所以,你确实知道对方是谁!”宋绮年抓住了重点。
江映月抿嘴,笑而不语。
她整过容,早已面目全非。可这抿嘴笑的动作,和傅承勖如出一辙。
真不愧是一家人。
“帮助我们把孩子救回来。”宋绮年语气十分诚恳,“这或许会是你人生中做的第一件好事,也会是个很好的开头。”
江映月扑哧一声,摇着头。
“绮年呀绮年,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想着挽救我。你教我说你什么的好?”
宋绮年也知道自已是自讨没趣。但为了宝珠,哪怕跪下来求江映月,她也愿意。
江映月问:“还是‘江映月’的时候,我的名声,作风,都和良家妇女有距离。你这种道德模范,怎么喜欢和我做朋友?”
“我是道德模范?”这下换宋绮年嗤笑了,“可能相对于你,我确实挺模范的吧。至于为什么和你做朋友……”
宋绮年回忆起了初见江映月的那一幕。
纸醉金迷的酒会,满屋衣香鬓影,穿着白狐裘的江映月孑然孤立,傲气凛然。
那一刻,宋绮年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已。
只是为了实现理想,她已收起了利爪,同世俗融合在了一起。
“我在你身上……能感受到一股同类人的气息。”宋绮年如实道。
江映月满意:“看来,我没有看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