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绮年朝傅承勖望去,傅承勖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等价格一路飙升到了一万出头,其中一个买主有些力不从心了。
傅承勖这才开始举牌。
卢保生不禁有些意外。不过,多一个人竞拍,价格提得更高,对他来说是好事。
另外一个客人是真心想买这个浑天仪,咬着牙和傅承勖比拼。两人你方唱罢我登场,硬生生把价格抬到一万四。
卢保生在那头笑得脸上开花,其他客人止不住惊讶,想不通一个铜疙瘩怎么就值那么多钱?
眼看对方已脸膛通红,汗流浃背,傅承勖依旧吊儿郎当,如闲庭信步。
“一万四千三!恭喜六号这位先生!”
拍卖师狠狠锤子敲下,现场爆发一阵热烈的掌声。
傅承勖从容微笑,朝那位和他竞争的客人遥遥拱手。
那客人强颜欢笑。
最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傅承勖便带着宋绮年起身离席。
一位经理模样的男子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请傅承勖去会客厅办理手续。
“傅先生,请稍等。”卢保生竟然从书房里追了出来,“我来为您办手续。”
“不敢劳烦卢老板。”傅承勖客气,“拍卖会还没有结束呢。”
“有人替我看着。”卢保生道,“您这样的贵客,我怎么能随便派人伺候呢?来,这边请——”
卢保生把傅承勖他们请进了客厅里,还让下人送来了一瓶香槟,亲手打开,斟了三杯。
“想不到傅老板竟然会对铜器有这么大的兴趣。”
傅承勖慢条斯理地写着支票,道:“我有个侄儿热爱天文,立志要做一名天文学家,这个浑天仪正好送给他做生日礼物。”
“有傅先生这样慈爱的长辈,真是小少爷的幸事。”
就这时,已换回手下打扮的阿宽突然匆匆走进客厅,弯腰在傅承勖耳边低语了几句。
傅承勖很是惊讶:“你确定?”
“千真万确!”阿宽道。
傅承勖朝卢保生望过来,面色明显不悦。
“可有什么不对?”卢保生心中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傅承勖起身道:“卢老板,虹口巡捕房刚刚抓获了曹家六少,从他手上收缴到了一个黄铜浑天仪!”
卢保生大为震惊,随即飞速朝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确认。
“我同你说句实话,卢老板。”傅承勖道,“我一早就想要曹家的那个浑天仪。就是因为听说它被曹六少卖到了您手里,我才特意来竞拍的。可现在看来,你这个浑天仪,真伪不明呀!”
“这应当是个误会。”卢保生竭力维持着镇定的微笑,“我手中所有古董,均有好几位专家背书,绝对是真品。那曹六少讲不定从哪里弄了个假货,忽悠别人罢了!”
“也有可能,被忽悠的人是卢老板您。”傅承勖冷声道,“毕竟是一万块的东西,如果不能确定真伪,我可不能放心付款。”
卢保生的手下折返回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想必是确认了傅承勖的消息,卢保生的脸颊好一阵抽搐,片刻后才扯出一个强笑。
“傅先生的顾虑,我能理解。那您的打算是……”
“王老先生还没有走吧?”傅承勖道,“我再请一位专家过来,重新鉴定一次。”
“这……”卢保生犹豫。
傅承勖道:“卢老板,曹六少手里还有一个浑天仪的消息是瞒不住的。我在您这里拍下了浑天仪,却没要,任何人听了,都会认定您卖的是假货。这对您的信誉来说可不是好事。您要对自已的货有信心,重新鉴定也是必然的选择。鉴定结果要是真品——”
傅承勖晃了晃刚刚写好的支票。
“我一定立刻把这张支票交到您手里。可要是赝品,您也没理由不退还我的保证金了。如何?”
这个提议非常公平,卢保生一口应下:“好!我这就去请王教授过来。您这边……”
“我也认识一位有名望的专家,这就让人去把他请过来。”
陈炳文抵达卢公馆的时候,拍卖会已接近尾声。
“我还想是哪位专家,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陈炳文教授!”卢保生热情相迎,“久仰,久仰!”
“我不同盗贼握手!”陈教授视卢君伸出来的那只手如沾了屎。
卢保生的脸皮狠狠一抽,正寻思如何应对,傅承勖就从客厅里走了出来。
“陈教授,又劳烦您大老远走一趟!”
陈教授张口又是一通教训:“傅先生,如果不是涉及到古董真伪,我是绝对不会过来的!您也是,堂堂名流,即便喜欢古玩收藏,也多的是正规途径,又何必和这种挖坟掘墓的无耻盗贼交易?”
“您教训得对。”傅承勖老老实实听训,“只是东西是真是假,总得有个说法。”
王老先生走上前,和陈教授打了一个照面,两个老头不约而同惊呼。
“王老狗,原来是你这个老东西?”
“陈牛鼻子,又是你这个老货?”
陈教授骂:“王狗,你在学堂里误人子弟也就罢了,一边还在干这种助纣为虐的勾当?”
王老先生毫不客气地反击:“你是过来鉴宝的,我也是过来鉴宝的,怎么你就比我高贵了?”
“因为我没拿钱!”陈教授高傲道,“你明知这些古董来路存疑,就该报警揭发!”
“哈,你越老越天真。报警?你当年报警了,落得什么下场?我儿孙满堂,才不要步你后尘!”
陈教授的脸色一时难看到极点,扭头就走。
“不做了!我见不得他这张狗脸!”
“你当我见了你眼睛不疼?”王老先生也嚷嚷,“我也不做了。活没干,却平白被骂一顿……”
傅承勖和卢保生忙不迭把两位老人拉住,好言安抚。
这头一片混乱,另外一头,宋绮年正步履姗姗地走进了书房里。
最后一件参拍品刚刚拍了出去,客人们纷纷起身。
卢家的总管高声道:“感谢诸位今日拨冗前来,我家主人特意准备了一份薄礼。还请诸位笑纳。”
说完,下人们逐一把一个小礼包递给客人们。
书房内一时有些混乱。
“借过。”宋绮年同一位男客轻轻撞了一下。
男客扭头,恋恋不舍地望着佳人的倩影,浑然不觉自已的手帕和领夹都落在了佳人手中。
宋绮年抖开手帕,在人群里悠然穿梭。
女客们的胸针、手链,男客们的领夹、金表,尽入掌中。
宋绮年用手帕把这些东西包着,在走廊上随便寻了一个花盆,丢了进去。
换下男仆制服,打扮成客人的小武走了过来,同宋绮年又一前一后地回到了书房里。
宋绮年突然发出一声低呼。
“我的手镯呢?我的手镯不见了!”
宋绮年惊慌地四下寻找。
受她启发,客人们下意识都去检查自已的珠宝。这一检查,可是都有了大发现。
“我的胸针也不见!”
“哎呀,我的表!”
“有贼!”小武高声喊,“我的钱包也被偷了!”
卢保生好不容易把王陈两位专家请到小书房门口,亲自用钥匙开了门,就见管事神色异常地跑了过来。
“老爷,闹贼了。”管事满头大汗,“许多客人丢了珠宝!”
傅承勖也装模作样地立刻检查了一下自已的手表和领夹,见都还在,放下心来。
戒备这么森严的公馆里竟然出了贼,这个事态非常严重。
卢保生立刻将小书房的门关上,钥匙一扭,还反锁了一圈。
“关门,不准任何人进出,清点府中人员!”卢保生吩咐管事,继而朝一旁的几位客人赔笑,“真抱歉,府中出了点事。三位请先去客厅里稍坐。”
陈教授一声讥笑:“贼窝里进了贼,都是一家人。”
王教授责备道:“你怎么不替苦主想想?”
“他们找贼买赃物,又被贼偷,不是活该?”
“你这人真是蛮不讲理!”
两个老头又吵起来。
卢保生和傅承勖不得不又上前劝架。
陈教授气呼呼地将卢保生的手挥开:“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傅承勖扶了卢保生一把,体贴道:“卢老板还是去处理那头的事吧。这两位我来应付。”
卢保生感激一笑,带着手下匆匆赶往书房。
傅承勖朝镇守小书房门的两个保安瞥了一眼,哄着两位教授朝客厅而去。
书房里,客人们正闹得不可开交。卢保生一走进书房,唾沫星子险些没把他给埋了。
“卢老板,你不放行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把我们都当贼了吗?”
“我中午约了人商谈生意,你耽搁了我的时间,怎么赔我?”
“我看这就是你们的人偷的!谁不知道你们卢家是盗墓发家的,这里就是个贼窝……”
卢保生刚从这群客人身上大赚了一笔,钱压弯了他的脊梁骨。他低声下气地挨个赔不是。
“不过是询问几句,做一个排查,绝对没有怀疑各位的意思。诸位不也想早点把失物找回来吗?还请多多配合一下……”
宋绮年手持一杯香槟,坐在窗下,一派事不关已的姿态。红裙被窗外的阳光照着,衬得她一身肌肤赛雪欺霜,极是明艳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