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说,金大导演都会再加班一会儿。也就是说,他可能这会儿独自在里面。
机会来了。
黎羚跟其他人比了个“嘘”的手势,推着轮椅进去。
厚重的地毯吃下了轮椅滑动的声音。她悄无声息地站到了金静尧背后。
其实她一直也很好奇,金大导演每天下班后坐在监视器前,到底是在看什么,怎么可以看这么久。
匆匆一瞥,她似乎是看到一张放大到毫无美感可言的,自己的面部特写。?
有必要放得这么大吗,连脸上的绒毛都拍出来了。
不及再细看,金静尧已将屏幕关了。
“有事么。”他面无表情地问她,又说,“不要乱看。”
黎羚深感莫名其妙,看个监视器,天经地义,怎么就成了乱看。
火这么大,想必是还没对她消气吧,建议喝点凉茶调理一下。
黎羚已经决定将凉茶和自用十元洗发水一起加购送给他,便十分乖巧地说:
“没什么,导演,就是想对您说声谢谢。我打扰到你了吗?如果你还有事要忙,我就先走了。”
金静尧盯着她看,并没有过多评价她是不是打扰到自己了,只是语气不善地问:“谢什么。”
“就,秦易的事。”她说,“对不起导演,给您添麻烦了。”
金静尧:“你还知道很麻烦。”
行,拿上乔了。
还好黎羚早有准备,特意在微博上搜了一百八十条“向领导道歉小窍门”,并逐字背诵。
她口干舌燥地说了许多,又说:“我昨天晚上也不该对您那些话,真的很没有礼貌。对不起导演,我向您道歉。”
她心中较为忐忑,不知道对方是否接受了自己的歉意。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脸色还是这样阴晴不定。
过了很久,无波无澜的声音才说:“还有呢。”
还有?
还能有什么。
黎羚眼巴巴地看着他:“如果您还不高兴的话,也打我一巴掌?”
金静尧冷冷地说:“我不是暴力狂。”
黎羚:“……”
怀疑他又在点她。到处都是证据。
她绞尽脑汁地思考:“还有……秦易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我才没有跟那个老比登导演有过什么,都是他狗眼看人脏。呸。”
趁机辱骂了前同事,爽。
现老板不为所动,不爽。
黎羚:“还有,不光他,我跟任何导演都没有什么……我拍戏至今,就没有跟哪个导演有什么。真的,导演,我这个人很有原则的,从来不跟圈内人乱搞男女关系。”
她说得如此信誓旦旦,赌上自己全部职业生涯,料想金导演应该可以满意了。
没想到他有些阴阳怪气地说:“跟圈外人就可以了。”
黎羚愣了一下,感觉这个问题是不是过于涉及隐私了,但还是品德很高地说:“不是,导演,电影都没拍完呢,我哪有空想这些。”
她发誓,如果金静尧敢问她“是不是电影拍完就有空想了”。
她一定恩将仇报,狠狠掐死他。(不是暴力狂)
金静尧没有这样说。
他说的话比这更过分。
她还是低估他了。
“这部戏要打破你的原则了,很难受吧。”金大导演这样问她。
最后一抹天光滑落,令年轻导演的面容如同暮色坠落后的平静湖面。
阴影沿着湖面的涟漪向外漫涌,逐渐将她也浸吞。他的目光深邃得几乎令人感到不适。
黎羚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什么原则。
她从来不跟导演有什么。
现在快有了。
她马上要跟导演接吻了。
第23章
阿玲生日的这一天,周竟要送她一份生日礼物。
他将她从地下室里抱出来,藏进舞台下的暗间里。
暗间狭小,天花板也很低,双方都只能匍匐前行。
地上灰尘仆仆,很脏,非常脏。空气里混杂着一些难以形容的、不太舒服的气味。汗水、油脂,或者旧架子的霉味。
隔着薄薄的一层木地板,舞台上的人走来走去,正在进行着演出前的最后准备。
阿玲并不明白周竟想要做什么。
她很不舒服地趴在地上,一脸嘲讽地看着他:“你有病?”
周竟担心他们被发现,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嘴。
宽大的手掌几乎盖住了她大半张脸。他似乎有些紧张,力气没有控制很好,令她难以呼吸。
阿玲脸色一变,抬手又要打他。根本还没有碰到对方,已经被先发制人地按住手腕,双手压过头顶。
周竟呼吸沉沉地俯视着她。
两人僵持片刻,他在她耳边说:“生日快乐。”
她怔了怔——黎羚相当准确地演出了那个情绪转变的瞬间。阿玲早已忘了自己的生日,她的第一反应是迷茫和怔忪,或许也有一丝怀念。
但随之而来的,是羞耻和愤怒。她已经是一个废人了,死去的人生并不需要仪式感。
她像被他挑衅,露出格外激怒的眼神,在他的掌心之下,不断地发出沉闷而激烈的、反抗的“唔唔唔”的声音。
他还是不肯松手。
她直接一口咬了上去。
黎羚这一下是真的咬。牙齿叼住他的皮肤,虽不太用力地研磨,还是如同在撕扯皮肉。
金静尧的掌心很干净。
对比之下,呼吸、口水、牙印,这些东西应该会让他觉得很恶心。
然而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却是一种十分深沉和奇特的愉悦。
她清晰地看着他的喉结动了动,吞咽下不可言说的、污秽的情绪。
本该按住她手腕的那只手,轻轻地摩挲她的脸,将挡住她脸颊的头发移开。
光线从地板的缝隙里肆无忌惮地钻进来,像混乱急促的呼吸,填满掌心和指缝。丝丝缕缕的光,仿佛许多条错乱的红线,将她和年轻男人捆在一起。
他凝视着她的双眼,不断地在光与暗之间游移。
她被他吓到,不敢再动弹。
他像个疯子。
他已经是了。
黎羚某一瞬间也冻结在这双眼里,被对方所震摄。作为演员的另一半神志唤醒了自己。她用尽全身力气,奋力地将他推开。
“咚”的一声。
没有人察觉到台下的动静,演出已经开始了。
音乐声响起,像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吟唱。许多双脚一同踩踏着地板,世界在震颤,大地在波动。
阿玲浑身一震,熟悉的音律化作刺眼的日光,将她灼伤,她几乎茫然无措地抬起头,看了周竟一眼。
他再一次用口型对她说,‘生日快乐’。
台上的人在跳舞。
她最烂熟于心的那一支舞。
原来,这才是周竟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
隔着一层薄薄的地板,舞蹈演员正在阿玲的头顶跳着舞。
她起先还是困惑、愤怒,甚至于捂住耳朵,不听不想不看。
最终还是屈服于欲望,像一名软弱的瘾君子,无法自制地仰起脸。
她如此热烈地仰望着舞蹈演员的足尖,仿佛仰视着一朵朵在雪池里绽开的幻花。步步生莲,最甘美的幻觉。
其实根本也看不清什么。
木地板遮挡得严严实实,不过偶尔有一团混乱的影子,轻巧地跃过缝隙。
但音乐声没有停,那是贯穿阿玲一生的乐章,在漫长如河的时间里,她还是看到了。
她看到雪白的足弓、灵动的脚趾,依托于跃动的生命。
每一个轻巧跃起的动作,行走,摇摆,释放。
舞者不是废墟,她们拥有完整的身体,强健的肉身,如此鲜活地在舞台上抽芽、生长、蓬勃地绽放。
她看到重力。一跃而起后,终将回归舞台的地心引力。落地的那一刻,整片地板都在震动,她的胸腔也阵阵地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