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其中缘由到底为何,她猜测不出。
“钟世子在另一处雅间。”刑部尚书引她们去了另一处。
那处所谓的雅间,比刚才的牢房干净些,有个石床,上面铺了床被褥,中间有个破旧的木桌,钟行简正坐在桌旁,穿着件湛色袍子,双手搭在膝上,看不出端倪。
牢门打开,江若汐踏进来,浓烈潮热的霉味扑鼻而来,真是难为钟行简了,记忆里,从来洁爱自好的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
“你还好吗?”江若汐其实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嘴巴替她说了话。
这样的场合,好似没什么可问的。
昌乐淡扫了眼钟行简,横眉对刑部尚书道,“我们出去,让小两口单独说会话。”
刑部尚书自然满口应下。
“我很好。”钟行简神色温和,淡声回了几个字。
江若汐冷笑,直接拆穿他,“撒谎,刚才我们进来时,衙差说刑部尚书正在刑讯,思齐他们皆没事,定是你被提审了吧。”嗓音里无端受了些潮。
钟行简无奈而笑,“是我低估了夫人的聪颖,这点小伤,我还受得住。”
时间紧短,江若汐没时间再考虑钟行简这话是真是假,直言道,
“我该怎么帮你们。我刚才去看过思齐,他和五弟绝对不可能携带小抄,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八成又是中书令对不对?他要利用两个弟弟对付你!”
“不瞒你,我也如此猜测。”钟行简正色道,“但这都是后话。现在,你先替我做一件事。”
“何事?”
“此案让官家亲审,我自有办法自证清白。”
“好。”江若汐站起身,她等不得即刻要出去办这件事。
“若汐。”钟行简身形微晃,叫住她,却没有起身。
江若汐顿足回看,以为又有什么需要叮嘱的,只听见他嗓音沉厚略带着嘶哑,“一切小心,先保护好自己。”
“好。我等你回府。”
看着江若汐转身离开,钟行简终是忍不住,一口黑血喷在木桌上,滋阴进缝隙里。
再没什么力气支撑,歪倒在地上,扬起一层厚厚的尘土。
江若汐径直回了钟府,此时府里不能无人做主,她要救自己的亲弟弟,也必须稳在府里。
此时天将要破晓,府里人皆没睡,仍坐在厅堂里等她,见她回来,急切地围了她一圈,“如何了?”尤以乔氏最盛。
江若汐嗓音沉定,“没事,五爷没收什么苦。咱们府上虽没到生死存亡之际,但事涉世子和五爷,咱们得同心协力救人,先不要自乱阵脚。”
见众人频频点头,对她的话赞同不移,江若汐才道,
“我见到了世子,世子给了法子,下面咱们要做几件事。”
就像大老爷钟进瀚临行前说的话,这个家确实听世子和世子夫人的,钟行简不在,
这个家听她的。
回来的路上,她从一开始的慌乱,到浅浅镇定,到逼着自己试图想办法,就在方才,终于想到如何让官家亲审的法子。
“荷翠,你去江府,告知小公子无碍。倩儿,你去祖母府上,告知祖母稍安勿躁,先不要进宫。”
两人应声速速离开。
江若汐从人群里见到三夫人张瑶华,向她道,“三弟妹,三弟和木哥儿都需要你照顾,你不必呆在这里。”
张瑶华毅然决然摇头,“木哥儿醒了三爷能哄得了,他现在身体一日比一日好转,多亏大嫂让世子教他练八段锦。我也想尽点绵薄之力。”
江若汐颔首,“好。那诸位现在发动京城一切力量,将科举舞弊案传扬出去,闹得越大越好,不必替牢里几个说情,只要闹大就好,最好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连宫里的公公和宫女都要无人不知。”
众人领命出去,各寻办法去了。
昌乐这时走过来,扶她坐下,“你先休息一下等消息吧。欧阳明日就出贡院了,他定然能想到法子救他们。”
两日时间,京城街头巷尾处处在讨论科举舞弊案,欧阳拓从贡院出来,与昌乐直奔钟府而来,府内没有因为大爷和世子不在有半分区别,依然井然有序。
欧阳拓已然得知这两日的事,“即使是三司会审,刑部、大理寺全在中书令手里,不一定能还钟行简他们清白,唯有官家亲审,才有可能让钟行简的话落在官家耳中。”
“若汐让事态变大的做法也极好,事态越大,官家越有理由亲审。在下愿祝一臂之力。”
果不其然,又过了一日,他们从不同人那里得知整个京城连带宫里皆沸沸扬扬。
江若汐这才到大长公主府求见。
她跪在地上,行了大礼,“祖母,五爷和我娘家弟弟绝不会携带小抄,钟行简也绝不会做徇私之事,此事定有人陷害,我在狱中探望,钟行简告知要想申冤,需官家亲审,我已将事情闹大,望祖母出面助我一臂之力,请官家亲审。”
“好。”大长公主目光沉静而慈爱,满是欣赏,“本宫这就进宫。”
大长公主进宫时,昊帝正留下几名大臣在崇政殿继续议事,科举舞弊之事已在上朝时争论两三个时辰未果。
大长公主进门,只说了一句话,“科举选仕涉及果本,如若官员和举子这么不明不白死在牢里,就说明在场诸位皆有可能落得如此下场,人心何在,请官家亲审。”
那些反对的官员也不知所措,事涉自己,谁敢随口乱说。
昊帝得了机会,昂首而起,“三日后大朝会,在大殿上亲审此案。在此之前,谁都不可以私自审讯,更不能动刑,否则欺君之罪论处。殿前司亲自羁押。”
三日后,钟府之人大部分都早早候在宫门不远处。
大殿之上,无人被押上殿。昊帝刚要问询,建州学子齐怀中忽然跪地,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高声陈冤,
“禀官家,举子齐怀中检举新任工部尚书钟行简提供小抄,徇私枉法。”
第53章 再遇表妹
三日前殿前司接管刑狱之前, 被押在一起的四人分别被秘密提审,回来时身上都没有一点伤。其他人都是幌子,对方的目的是齐怀中。
来人仍是刑部尚书,只是, 这次他并非听命于秦昂或叶婉清, 而是中书令。
秦昂原本派人塞的小抄就是三份,一份因为欧阳拓在二百四十四号舍之后, 因大雨损坏的屋顶, 往后错开了一人,吕风算是替他挡了灾。
唯独齐怀中,是最胆大妄为那个, 用小聪明藏了小抄进来, 不想遇到这样严厉的搜查。
中书令知道儿子打科举的主意时, 气得骂了他,将他关在府里不准出门,却也利用了此次事件,能拿死钟行简便拿死他, 不行还有后手。
总不能把自己的儿子搭进去。
中书令给的承诺绝对丰厚, 齐怀中缕试不中才出此下策, 中书令承诺此事不管成功与否, 都会给他谋个职位。
但如果事败他非要攀咬什么,抄家灭族中书令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齐怀中自己把事情圆实, “科举前, 我到钟国公府的产业落清欢掷三日百两, 博落姑娘与我饮茶一壶。我们便是通过此法私相授受。”
“好一出偷梁换柱, 瞒天过海。”刑部尚书命人查抄落清欢,账目拢来, 里面确实有这笔银两,
问了落姑娘,她对此事一概不知。
齐怀中痛哭流涕,
“钟尚书,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钟行简为上朝面圣梳洗整洁,换了尚书官服,目光沉寂而坚毅,除了唇色微有些泛白,看不出什么,
他嗓音高朗而清脆,“官家,小抄之事,无需太多人证和辩论之词,只需将几人答卷与小抄拿来比对,自见分晓。”
殿前司派人取款,卷子和人之前皆在刑部。
殿前司快马加鞭,一柱香后来报,“刑部库房失火,卷子焚毁。”
“好巧不巧,在这个时候焚毁。”兵部尚书冷哼一声,“我等尚书,如今竟沦落到一个小小的举子就能信口开河,污蔑攀咬嘛!”
“刑部尚书,卷宗被焚毁,你该当何罪。”昊帝不问其他,只拿这一条。
“臣有罪。”
殿前司带上来一人,“禀官家,此人主动承认,是他失手打翻烛火,引发大火,自甘请罪。”
说来说去,死无对证。
钟行简神色不变,再奏,“禀官家,举子作弊,多为才疏学浅,应试不中,而今不若让四人现场作答,或将题目重写誊写,便见分晓。”
刑部尚书喝道,“钟尚书这样是多此一举。”
昊帝却道,“准。”
四人似庭试般,给了两个时辰时间将试卷写一遍,当朝传阅,其中两份试卷答得行云流水、见解独到,
兵部尚书拿着其中一张,“这张试卷三甲也不为过,何必要打小抄。”
“是呀是呀。”也有官员附和,“四张试卷四种卷面,很难判断打的小抄。”
刑部尚书仗着无所对证,肆意胡扯,“肯定是知道自己事情败露,不敢把原卷面内容写一遍。”
此时,吏部尚书出言道,“官家,老臣这里正好留存了份小抄。”
吏部尚书双手呈上,刑部尚书沉不住气了,“你是什么意思?竟然敢私自留存罪证。”
吏部尚书不以为然,“事涉科举和我吏部,我如果不留个后手,谁知会因为什么莫须有或者失火盗窃,连累我们吏部,遭言官弹劾。老夫卸任在即,可不能受一星半点”
吏部尚书接着对昊帝和百官陈词,“这里有两份小抄,一份分别在十二、五十、一百六十三号舍搜出来,与试题内容相吻合,但三位考生与小抄答得完全不同,甚至远胜于上。”
“另有一份与试题内容不相吻合,文风却与这位言之凿凿污蔑我吏部钟侍郎的考生十分相似。”
事到此处,一目了然。
昊帝皱起酸涩的眉心,沉声道,“钟尚书徇私舞弊一案,事无所证,钟尚书和那三位与小抄大相径庭的举子皆无罪释放。另一个携带小抄的举子押入大牢,与泄题一案三司会审。”
四人走出宫门时,一家人早已翘首以盼,乔氏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往下流,她面容憔悴,一点妆容没上,被林晴舒和钟倩儿扶着,
江若汐站在他们最前面,比几个爷还要靠前,她目光沉静,浸润在午日烈阳里,娇艳如荷如莲般清丽脱俗,令人无法忽视,
工部的同僚经过时,频频有人向她颔首打招呼,江若汐皆回之以礼。
官员走了多半,才看见四人身影,那抹紫红色的红,低调而不失尊贵,袍摆随身形微微摆动,身姿挺拔,出众得可以。
乔氏见儿子出来,被人搀扶着猛走上前,两人相拥而泣,钟行远跪在地上,“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江思齐走到姐姐面前,笑得傻乎乎,喊了声“姐”,“让你失望了,没法去工部帮你了。”
江若汐上下打量着他,直到发觉弟弟安然无恙才摸摸他的头道,“只要人没事就好,咱们从长计议。”
此时,与另一位举子吕风寒暄完的钟行简,好似成了一个外人,一阵旋风吹过,他孤零零的似无边天地间一株野草,没人关心他,
没有一个人眼巴巴等他出来,一下子扑向他。
心中说不上的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