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谢院士久仰,您在多年前就以航天领域的重大成就,当选中国科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院士,并被国际列为21世纪最卓越的科学家之一,今天有机会采访到您,真是荣幸至极。”萧思南作为主持人,职业微笑。
“萧小姐过誉。”
男人坐在轮椅上,非但没有丝毫残破感,反而压迫十足,无懈可击,明明是俊美无双的动人容颜,却如孤山明灯,凛冽冷然,不肯展颜,过誉二字,也并非真正的谦卑,而是屹立于世界之巅,恃才傲物的居高临下让步下,骨子里还固守的有礼。
“您还有另一个更为人所熟知的身份,那就是就是作为世界一流的企业,谢氏集团的第二代掌权人,对您在航天上的成就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支撑作用,据悉,您在上任之初,就将总部从南城迁至临城,在全球建设航天实验室,将谢氏从商业、文化、金融、地产为主的现代服务型企业,转型向航天技术为重要增长点的科技创新型企业,这在现在看来十分具有远见,但在变革之初却遭到董事会强烈反对,阻力巨大,几度惊动您环游世界的父亲谢开昀先生和母亲柳朝音女士回国主持局面,您的长姐谢月盈小姐倒是一直很支持您。”
萧思南说完笑笑。
谢星沉脸上总算有点表情,观音如玉。
“我将一直爱支持我的父母,以及,敬爱的谢月盈小姐。”
“那,是什么,促使你对临城和航天的执着呢?”萧思南发问,又补充,“听闻,谢院士您在年少时代就极具数理天赋,对天文展露出了巨大的兴趣,大学更是远赴美国MIT攻读天文,一路直博,在国际上发表了不少重要期刊。”
“临城是我的第一故乡,承载着我人生最重要的时光。”谢星沉双眸不自觉染上薄雾,声音一直很平静,不似冠冕堂皇的浮夸其辞,而是陈述,“太空探索是我年少时的理想,也是我余生的信念所在。”
“这样看来,谢院士真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萧思南温和一笑,“所幸,理想主义的花,终究盛放在了现实主义的土壤里,目前,谢氏已成为世界首屈一指的科技公司,专利和产品出口上百个国家和地区,今年更是被评为全球最具创新力的企业TOP10,谢院士您本人的财富也连续多年在世界排行榜上名列前茅,对此,谢院士您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感谢一个人,我这一生的全部指引和幻想。”
在前世,赵菁死后。
谢星沉一直清楚,是幻想,可还是沉沦,清醒地沉沦。
不愿梦醒来。
“哦?”萧思南略感意外,接着发问,“据官方文件披露,谢氏集团多年前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由您亲自主持,延续至今最重大最具影响力的一个航天项目,名为赵菁计划。”
萧思南之前拿到稿子就觉得这个世界未免巧合太多,竟也有另一个人叫赵菁,顿了下,继续说。
“请问赵菁是一个人的名字吗?是您想要感谢的那个人吗?”
赵菁这个名字,在赵菁生前,于谢星沉而言,是心口难言的白月光,在赵菁死后,随着一项伟大航天计划的推出,光明宏大,公开于世。
轮椅上孤高矜冷的男人好像终于笑了笑,带着二十年的悲欢浮沉,朦胧又空泛。
声音是难以察觉的颤抖。
“我的初恋。”
萧思南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切进最受关注的私人情感问题,连忙趁热打铁。
“谢院士您一直不愿在公众视野里露面,但此前多次被记者拍到,每次照片一经传出就引爆网络,广大网友将你评选为“世纪第一神颜”“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国士无双还富可敌国”“最想睡的男人TOP1”,足以看出广大网友对您的喜爱,同时也十分关心您的情感状况,您本人多年来从未爆出过任何绯闻,也从未传出婚况,原来是早就心有所属,谢院士方便说说您的初恋是个怎样的人吗?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谢星沉掀起睫,目光飘忽着,想起自己第一次出现在附中高二七班门口,窗外清亮的光打在她身上的样子。
“性感丰满,干净纯粹,喜欢草莓,很可爱,像奶油小蛋糕,向日葵一样的女孩子。”
如果还能回到最初,他一定会告诉她,你真的超级超级可爱,也很漂亮,非常棒。
可最终,生命定格。
谢星沉又说:“十八岁。”
萧思南表情一变,这是可以说的吗?
谢星沉看了她一眼,又淡淡补充:“如果没有十八岁那场车祸,她现在应该跟我一样大。”
萧思南松了口气,还好不是。
又垂眸,十八岁,车祸,赵菁。
等等,跟我一样大……萧思南仍旧觉得巧合,她长姐,也叫赵菁,也与谢星沉同岁,车祸去世那年,也十八。
所以,初恋,死了?
萧思南立马表示哀悼:“真抱歉,让您想起伤心事。”
谢星沉脸上看不出情绪:“没事。”
萧思南跟着扯开话题:“听说谢院士您不光专注航天科研和集团事务,还热心公益?”
“我每年都会以个人名义向反校园霸凌的长菁基金会和关爱青少年心理健康的青葵基金会捐款。”谢星沉跟着轻轻掀起眼,“两个基金会的主理人沈婉柔女士,萧小姐之前采访过。”
萧思南倍感意外,她有时会帮沈婉柔打理基金会的事务,但沈婉柔从未提过谢星沉,想了想追问:“据我所知,国内关注这两类项目的公益组织很多,沈婉柔女士的基金会并不是其中最有名气的,是什么让谢院士选中沈婉柔女士的基金会呢?”
“沈婉柔女士是受害者家属,同样是我初恋的母亲,与我有同样的切肤之痛。”谢星沉看着萧思南,无奈又苦涩,“她露水般短暂的一生,在十八岁车祸去世之前,最后几年,深受校园霸凌的伤害和抑郁症的折磨。”
这大概就是谢星沉的报复,将所有人拖下水,萧方霁会在教育部平步青云,沈婉柔的基金会每年都会有他的捐款,萧思南会因为这个采访名扬天下……让他们跟他一样,记一辈子。
萧思南沉默了,脑子里的那根线突然就崩了,两个名字重合,赵菁,她终于知道谢星沉为什么会这么轻易接受她的采访,原来如此,太过毛骨悚然,萧思南全身都僵了。
谢星沉还很理性:“我始终希望,这个世界越来越好。”
萧思南强撑起职业素养,微笑看向谢星沉,为了让自己放松点,随意问了个问题:“我有注意到,您今天腕间佩戴了一个草莓发圈,跟您的气质很不搭,请问您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饰品,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镜头给到轮椅上男人的袖口,考究的西装,质感绝佳的衬衣,钻石的袖口,偏偏现出一抹鲜艳的草莓发圈,亚克力小草莓上还闪着碎钻。
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谢星沉只微微一笑:“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一瞬间,萧思南全身的血液都堵在了脑子里,太疯狂了,采访还要继续,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草莓发圈,视线下移,滑到了轮椅上,跟着想到之前准备好的问题。
“谢院士,听说你的双腿是年少时烧伤所致,伤情并不严重,却一直不愿意治疗,大家都很担心你的身体。”
谢星沉恍了下神,忽地就想到了一个十分美好的解释,高兴起来,眼中的笑终于不再是没有情绪,茶棕流波,桃花一动,春满人间。
“这也是她留给我的遗物。”
二十年前的他便是这般光风恣意少年郎,桃花潋滟赴红尘,如今容颜不改,却是此生难得。
像是对他的一种惩罚,他不曾老去,就好像还能回到过去,在漫漫余生中做一场不会醒的梦。
他快要见到她了,如果还能回到高二七班,回到长宜路88号。
可他本身,又何尝不是她最大的一件遗物。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最后一个人记得她,那一定是他。
萧思南后悔极了,既然知道谢星沉的身份,自然知道谢星沉的双腿是为什么烧伤,是为了一个人,冲进起火的汽车救一个人,但最终还是没能救回,如今故人已去二十载,他将烧伤的双腿称为她留给他的遗物……萧思南头疼的快要炸掉了,他这是要逼疯所有人,决计不再问私人问题,回到航天专访本身。
“谢院士,网传,赵菁计划的第一目标是寻找消失的Sunflower1024,我可以向您求证一下,是真的吗?”
谢星沉轻轻抬起眸,不置可否:“萧小姐既然这样问,肯定有事先准备。”
萧思南接着说:“据我所知,Sunflower1024是谢院士年少时发现的一颗小行星,二十年前却突然消失在夜空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由于发生概率低到不可能,被称为科学界的一大未解之谜。”
谢星沉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萧思南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几乎不可能避开那个名字,因为谢星沉本身,就是一个盛大的以赵菁为名的坟墓,看似光华璀璨,实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最举世绝伦的祭品。
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请问Sunflower1024对您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第69章
“Sunflower1024是我送给她17岁的生日礼物,只是当时暗恋,她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直到去世。”
“我也曾年少,幼稚地用她来命名,Sunflower是她,我心中永远的向日葵女孩,1024也是她,她的生日。”
“今天也是10月24日,祝她生日快乐。”
“我的全部青春,我的一整个年少时代,我往后余生的所有理想。”
“如果你问我赵菁计划代表什么,Sunflower1024代表什么,我想说——”
轮椅上的男人在镜头前定格,矜冷腕间的草莓发圈依旧闪烁如星,那目光,却像是,高坐神坛的孤傲神明,终于丢弃所有桎梏,屹立世间,二十年的湿寒刺骨都砸碎,化作一捧玉石俱焚的烈火,坦荡浩大,不老不灭,观音堕修罗,决意下红尘,向着那一扇窄门,通往永生永世的救赎与光亮。
谢星沉笑了下,桃花眼微微扬起,茶棕色的瞳仁潋滟流转,二十年,又见春,唇红齿白,黑发恣意,西服骄矜,生动而澎湃,一如少年初见时。
这张绝世桃花面,日后出现在世界各地无数块银幕上,震撼上百个国家和地区的几十亿人口,被誉为世间最浓烈最疯狂也最绝望的告白,他是本世纪最举世瞩目的科学家和企业家,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挟着一辈子的狂烈和爱意,将一个人公开于世。
“纪念我的一生所爱。”
Sunflower1024的前世就是如此诡谲、疯狂、浪漫。
这一世,她从来不知道他爱她,而他在她死后第二十年,将她向全世界公开。
他将她身边所有人都照顾的很好,所有人都知道他为她疯魔。
只有她,长眠地底,蒙在鼓里。
那一双烧伤的腿,他要病一辈子,暴雪夜三跪五拜七叩至于鲜红见骨的双膝,经年寒潮换季隐隐作痛,草莓发圈放在书桌左边第一个抽屉,随着长宜路88号的那一张旧照片,窗外不会有白鸟,他将她一生铭记。
他是她青春的不具名者,他是她唯一的遗物继承人。
他用了一生去践诺,一生都在浩瀚宇宙中寻找消失的Sunflower1024。
他这一生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唯心者,愿信菩提,也用最科学物理的方式,将人类的航天事业带向新纪元,在无尽宇宙中探索千千万万个不可能中的一种可能。
悲绝又浩渺是他的题写词。
壮烈又伟大是他的墓志铭。
灵泉寺的桃花开了千万年,菩提树下红绸光阴百代,这一桩法证弘愿,渡了否?终于白鸟青烟中,睹了观音像,如香灰一捻,血雨残红,落入滚滚红尘。
她死那日,初春细雨朦胧,万物复生。
他祭她那日,夏末大雨更倾盆,洗尽诸般痴恨孽,要将人间轮一回。
于是,在另一个夏末晨露方歇,十六岁的谢星沉与十六岁的赵菁相见了,在时光的最初,高二七班。
这一场大梦太过真实,令人深陷绝望的夙念。
赵菁与心魇挣扎半天,从梦中醒来,枕头早已被打湿了大片,从床上坐起来半天,睡衣单薄,长发披落肩头,窗外月光冷蓝,却再也哭不出来。
曾有一人爱她如生命,为她成疯堕魔,也曾有一颗星为她而落,在英仙座流星雨来的那一夜。
而她一无所知。
如果她还觉得无人爱她,那一定心瞎眼聋。
总有人爱她,前世今生,在无人处。
最后的最后,内心只剩一个念头——
他将一辈子都押到了你身上,你还要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