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沉最乖了。”奶奶温柔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眼底却不知怎的红了一片。
但某天放学回家,他发现,桌上最后的几颗薄荷糖,一片狼藉,亮莹莹的包装残破不堪,像是被什么啄了,淡蓝透明的糖果有些消失了,有些缺了角,外面鸟雀在叫,他转头一看,窗户没关,他的薄荷糖被山上的鸟叼走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阴风一转。
他回到了迷路那天,来到了温馨蛋糕店门口,坐到了那架晃晃荡荡的雪白铁艺秋千椅上。
可天黑沉沉,一瞬间下起了大雨。
他手上的草莓纸杯蛋糕瞬间化了,奶油混着奥利奥碎淤泥一般流下来,他急的立马拿手挡,可还是变成了两手脏污。
眼前小赵菁笑容甜美的跳脱身影也迅速透明,变成相框里的黑白画,整个温馨蛋糕店都在风化成粉末,昏天暗地,他什么也抓不住,完完全全暴露在大雨中,浑身湿透,四周皆是残骸废墟,一条路也没有。
他回不了家了。
谢星沉从噩梦中惊醒,急急拿过书包,目光触及那一抹薄荷新绿,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缓缓取出那兜薄荷抹茶曲奇,皱皱的透明饼干兜里,一底细细的饼干屑,圆滚滚的饼干边缘有些融化,薄荷抹茶曲奇只剩两块了。
这是赵菁元宵节那天送他的,到现在快三个月了,其实他也不知道保质期有多久,只是留着。
只要饼干兜里还剩一块薄荷抹茶曲奇,就永远不会过期。
他也永远有一份期盼,那个喜欢草莓奶油蛋糕的女孩子会醒来,笑着说他自恋鬼。
医生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并不清楚她什么时候会醒来,可能三个月,可能三年,可能永远都不会醒来。
不过没事,他可以像小时候一样,自己骗自己,等到那个期限尽头。
其实他害怕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永远失去盼头,就像小学回家发现桌上的薄荷糖被鸟叼走了,嗷嗷待哺的心瞬间被掏走。
他可以承受失望,只是再也不能再一次绝望,永远失去一个人。
谢星沉轻轻打开饼干兜,淡淡的黄油香甜又漫了出来,就像她跟他说薄荷抹茶曲奇他是独一份的那个晚自习一样,他小心翼翼取出一块,品尝致命又迷醉的毒药般,慢慢咬了一口。
看着病床上女孩子的睡颜,月光下,皮肤白到透明,隐隐能看到太阳穴的淡青色血管,双眼紧闭着,睫毛纤长清晰,鼻尖盈着一点光,嘴唇弧度柔和,血色稀少的淡粉。
她是不是又瘦了。
他抿着唇,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内心像飘在无限虚空里,声音沙哑低沉。
“葵葵,你再不醒,你给我烤的薄荷抹茶曲奇就要吃完了。”
病房里,仪器上心率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阵。
病床上,女孩子的脸忽然轻轻皱起来,克制至极又实在无法忍受,眼角落出一颗泪来,一颗,两颗,三颗……莹白月光下,钻石般一颗颗缓缓滚下来。
她在哭。
她在哭,她在哭,她在哭!
谢星沉迅速颤了下睫,不敢置信般,坐在床边定了三秒,双眼猛地迸发出光亮,兴奋着急急抻过袖子去帮她擦眼泪。
感受着衣袖之下的湿润和滚烫,谢星沉心脏狂跳不止,又立马意识到自己袖子不干净可能会让她感染,急急忙忙拉开抽屉去拿柔巾纸。
他刚抖着手抽了一张,小心翼翼捻着角,缓缓凑近要帮她蘸眼角的泪,就这么忽然对上了,她缓缓睁开的眼睛。
那一刻世界都寂静了,只有窗外的月光,滴滴答答的仪器,以及目光相拥的他们。
赵菁躺在病床上,看着眼前的少年,漆黑恣意的发,白如雪的肌肤,俊美的眉目,英挺的鼻梁,薄而鲜艳的唇,渡在最皎洁的月光下,一切都是最骄矜无二模样,她眼中隐隐涌动着热流,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谢星沉还愣在那儿,看着她的真实而生动的眼泪,从眼到身到心都兴奋了起来,好像冷败灰败的火焰又重新烧了起来,大放异彩!
赵菁用力仰起身体,想抱住他,却做不到,四肢休眠太久还无法马上调动。
谢星沉立马倾下身,将她紧紧搂紧怀里,抵在她额头,清冽的薄荷气息中,温柔的声音如梦似幻,又是真实存在,清浅笑意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赵菁埋在他怀里放声大哭,然而嗓子沙哑,只是呜呜咽咽,像受伤的小兽,更让人心疼。
谢星沉立马又将她往怀里紧了紧。
她低低细细说。
“谢星沉,我好想你。”
第46章
“我也好想你,葵葵。”
他将她按在胸口,沉溺说。
赵菁瞬间控制不住,更加细幽地呜咽起来,像山间的风,冷泉的月。
像是要将人心都撕开一道口子。
感受着怀里女孩的轻颤,摇摇欲坠如蒲公英,谢星沉哄小孩一样,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分开些距离,长睫低俯,专注看着她,声音低柔。
“为什么哭?”
女孩子蓝白条纹病号服,长发松松落在肩头,单薄苍白容颜在月光下清冷,眼泪软水晶般往下掉,让人心融,忍不住往他身前衣服上蹭:“我梦见你了。”
“那挺好的。”谢星沉眼稍弯,怪不得他一直梦不到她,原来是他去她梦里陪她了。
“我梦见你为了我走火入魔,低头折颜,求神拜佛,残缺破损。”赵菁垂着头,声音越来越低,断断续续像没拧紧的水龙头,止不住又落下泪来,“都不像你了。”
她的少年,明明应该永远骄矜狂妄,耀眼如太阳,恣意自由一生,而不是守在废墟里拼凑,随她一起坠到地狱。
谢星沉笑了下,片刻,轻轻揽过她,摸着她的脑袋,在她头顶低声说:“为你做出任何事情,也是我啊。”
“我不要你那样。”赵菁埋在他怀里,声音很难受,“我想你是永远美好的。”
“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今后不妨借我的势。”谢星沉看向她的眼睛,平静且坚定,“那不是玩笑。”
赵菁微仰头对上,目光怔怔,心中却掀起了万丈狂澜。
“如果我是高高在上,无人敢犯。”谢星沉轻轻眉一挑,“那么今后,连你的份一起算上。”
赵菁心狂跳不止,转瞬,收起失神,忍不住双眼明明亮亮一扬,唇轻吐:“附中第一拽。”
“嗯,是的。”谢星沉懒洋洋应,又是那副漫不经心模样,垂眸松松盯着她,缓缓撩起桃花眼,“你要知道,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人,付出任何代价,我心甘情愿。”
赵菁低头脸一热,轻声说:“那你记得,在守护那个人之前,爱惜好自己。”
“好。”谢星沉勾起唇,随意往椅子上一靠,双腿大大喇喇敞着,终于有了些从前的吊儿郎当。
赵菁坐在病床上,抬起眸,借着月光,忽然就瞥见少年额前黑发散漫细碎下的一块雪白。
“你头怎么了!”赵菁内心一惊,要去触碰,瞬间又想到什么,急急去撩谢星沉裤腿。
“你没事掀我裤子——”谢星沉叫唤,“嗷嗷嗷疼!”
第47章
“啪!”
赵菁立马拍开灯,放慢动作去撩谢星沉裤腿,越往上越不敢,害怕接近那个残忍的真相,到最后一下,终于还是轻轻往上一揭,看到那一大片半干涸的鲜红。
她心如绞,眼睛光速灰败透明,摇摇欲坠的晶莹映着触目惊心,垂头低声喃喃。
“谢仙仙,膝盖是不是很疼。”
谢星沉最怕看到的就是她这幅模样,心想完蛋又要哭了,立马伸手要盖上若无其事:“一点小伤。”
谁料赵菁死死拽住他的手腕,双眼通红情绪激动:“你骗人!”
谢星沉定了半秒,随即轻轻一笑,懒洋洋伸手缓缓抚平她哭皱的眉毛:“不小心摔的。”
“那你头怎么——”赵菁伸手要去摸。
谢星沉迅速偏头躲开,眉一挑:“真没事。”
“我梦见你了。”赵菁垂下手,低头慢慢说,“梦见你在暴雪夜三跪五拜七叩首上灵泉寺为我祈福。”
“那你的梦有点不准。”谢星沉也不瞒了,吊儿郎当开起玩笑,“我是前几天清晨去的,这个季节不下雪,那天天气好着呢,山里空气质量好,我还看了场日出。”
赵菁:“直直跪下去,一路山阶上都是你的血。”
“这就扯了,你梦里怎么还有恐怖元素。”谢星沉唇轻勾,细细牵着她的手,“你知道我这个人最懒了,想着早点上山早点结束,跪的可快了,晨练的老大爷都没我跪的快。”
赵菁忍不住笑出来,他这个人啊,还有空插科打诨,转瞬又抿着唇看着他:“那你膝盖怎么……”
“嗐呀,求神拜佛不就那些事,我寻思着不得跪的实一点,跪的久一会,显示我心诚。”谢星沉懒懒散散,“谁知道那山路和大殿砖太硬,我这金尊玉贵的哪受得住,下次得让我奶奶给人捐点地毯都铺上。”
谁家山路和寺庙铺地毯啊。
“没个正经。”赵菁嗔,又低眉,“你跪那么久,会不会晕倒啊。”
“好得很。”谢星沉眉轻佻,“烟熏火燎的,都给我跪困了,抻脑袋一看,敲钟和尚坐那摸鱼刷手机,主持跟我奶奶熟,还问我要不要喝点银耳红枣汤。”
“是得补补血。”赵菁眼微弯喃喃,目光触及谢星沉受伤的膝盖,瞬间想到什么抬起眼,“你起来走两步。”
“嗯?”谢星沉神色疑惑,还是依言站起来。
“我检查检查。”
“真没事。”谢星沉抱臂懒散站那儿,身材实在优越,校裤修饰出长到没边的一双腿,校服拉链拉到最上拽拽的,依旧一脸清白澎湃少年气,只是轮廓清减,更锋利精致了些,几个月没见,头发长长了些,漆黑散漫细碎覆在眉骨,显出不羁,“现在让我去跑一千都成。”
“我不放心。”赵菁认真看着他。
“你还梦见什么了?”谢星沉似有所感一笑,左右走了几步,男模走T台似的,侧过身偏头,桃花眼轻轻一撩,“半身不遂?”
赵菁确认过没事,总算笑起来:“坐轮椅。”
谢星沉吊儿郎当走回来坐下,胳膊撑在床边,松松支起下颌:“早着呢,少说七八十岁的事了,到时候咱一人一个轮椅,看你怎么耍赖。”
“谁要跟你一人一个轮椅了。”赵菁不好意思向上看。
“不是吧,我们这交情七八十岁一起坐轮椅不成了?”少年声音懒洋洋。
“干什么?”赵菁故意调戏,“夕阳恋?”
“白头偕老。”少年定定看着她,松松撩起那双深邃浓郁桃花眼,只有她。
赵菁心好像一瞬间被击中了,还笑嗔:“不要脸。”
“那好吧,不一起坐轮椅就不一起坐轮椅,你自己一个人坐轮椅吧。”少年忽地就声音变低,带着点小小的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