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过去的时候,周渊渟心里其实十分忐忑。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周氏的人与他们并不亲近,甚至父亲早早就跟他说过,说父亲与现在的周氏当家人,周子期关系并不和睦。
因为他们早些年的一些争斗,所以现在侯府和周氏之间关系往来比较少,周渊渟这一封信也是走投无路之下才送过去的。
但是他没想到,他一封信过去之后,周家立刻就派人来了,并且私下里与他会面。
他这才知道,在他父亲死去之后,府上生了很多事。
一是二弟开始重新站出来主持侯府的大局,眼下侯府只有他一个次子顶着,外人都说,侯府要将身家传给周驰野,二是白玉凝竟然被接回了府里。
三是,白玉凝和柳烟黛竟然都怀孕了!
竟然都怀孕了!
白玉凝怀孕了便罢了,柳烟黛他却是一次都没碰过,柳烟黛从哪儿怀的孕?
周渊渟听了这些消息,反复和周家的人确认,周家的人自然也觉得奇怪,便反问他为什么在意这个,双方一对消息,周家的人才知道,原来周渊渟和柳烟黛根本就没圆房。
既然没圆房,那柳烟黛就不该有孩子啊!
这样细细想来,柳烟黛这孩子也确实来的突然,周府的人前脚才刚上门说要爵位,后脚柳烟黛就怀孕了,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也就是说——柳烟黛根本就没怀孕!是骗他们的!
周家人惊闻此大事,一时之间都不敢闹大,而是私下里商议了对策。
既然已经得知了这件事,那就绝不能任由爵位溜走,所以他们决定闹个大的。
将周渊渟接过来,拿周渊渟做人证,然后直接打上侯府去,当众揭穿柳烟黛根本不曾怀孕的事儿,叫侯府将爵位还回来!
作为回报,周府愿意养周渊渟,甚至,他们愿意去让周渊渟继续参加科考,若是没考上,他们还愿意去给周渊渟请个小官来做。
这样,周渊渟日后仕途尚在。
周渊渟听了这消息,并没有迟疑多久,他只经过短暂的犹豫之后,立刻就答应了。
因为他已经是被母亲放弃的弃子了,侯府虽然有蒙荫,有银钱,有人脉,但是都落不到他身上来,既然落不到他身上来,他又何必处处受母亲的桎梏呢?
他宁可去投身到周家去。
最起码这样,他不必继续日日被关着压着,他还能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范围里,给自己搏出来一条血路来。
所以,当周家让他来的时候,他痛快的跟着来了。
当他在这种情况下,以一个“敌人”的身份来看见母亲的时候,他突然有了一种别样的痛快。
他欣赏着母亲面上难以掩盖的震惊,像是在欣赏一个漏洞百出的敌人。
母亲放弃了他,而他,却用自己的方式又站在了这里。
他有即将报复回去的本事!
思索间,周渊渟上前一步,道:“母亲,事已至此,你还不认错吗?”
而秦禅月也在短短数息之间调整好了姿态,并且给了一旁的私兵一个眼神。
那私兵向后退了几步,转而偷跑出去,准备去搬救兵。
秦禅月则打算继续跟周家人磨蹭时间。
她确实没想到周家人能把周渊渟拉过来,但没关系,就算拉过来了周渊渟也没用。
她死活不认便是!等到她的救兵到了,她非得把周渊渟一巴掌打死!
“周渊渟——”秦夫人念着他的名字,神色冷厌道:“你先前伤了自家兄弟,犯下大错,被留在庄子里,眼下自己私自跑出来、在这里与周家人一道儿胡言乱语,现下竟然要让我来认错?我错就错在没有在先前当场打死你!”
她以为,把周渊渟关在庄子里,就足够报复周渊渟上辈子对她的冷待了,但现下想来,她还是太心慈手软了,这儿子就该直接弄死,叫他跟那对方家母子一起埋葬!留着,定然是个祸害。
周渊渟并不在意母亲的威胁。
眼下,是他占据了主动权。
他的目光从母亲的身上划过,随后落到人群之中的柳烟黛的身上。
柳烟黛本来正吃着美食呢,突然瞧见事态急转,险些没将自己噎晕过去,哆哆嗦嗦的站起来,一句话都不敢说。
几个私兵围着她,她心里还一阵阵发虚。
眼下周渊渟的目光刺过来,柳烟黛立马将脑袋低下了,她根本就不敢看周渊渟。
她肚子里哪有什么孩子啊?柳烟黛想,别看她肚子是不小,但是里面只有酱牛肉小糕点牛乳茶烤猪蹄泡奶饼啊!
她对此心知肚明,周渊渟更是清楚。
瞧见柳烟黛这幅姿态,周渊渟心底里更多了几分恨意。
这柳烟黛,素日里装的对他多么柔情蜜意、情根深种,结果一转头,竟然都不肯帮他说话!他和她是夫妻!是此生相伴的人,他对她那么好,在认清楚白玉凝的错处之后,他开始不断的补偿柳烟黛。
可柳烟黛呢?竟然跟着母亲一起假装有孕骗人!
周渊渟只觉得心里更恨,这种恨意催促着他,迫切的逼着他,让他想要做出来点什么!
只见他高高昂起头来,与在场的每一个人大声说道:“今日,我要与诸位说明,柳烟黛入府之后,因与我感情不和,我从不曾碰触过她,她至现在,还当是处子之身!定然不可能有孕!她之有孕,不过是我母亲为了爵位硬扯出来的!”
“若是诸位不信,我们还带了大夫来——大可以当场验明正身!”
当周渊渟的这一声吼落下来时,一楼的众人们神色各异。
秦禅月心头骤沉,柳烟黛两眼昏昏,剩下的周家人们则是各有各的兴奋。
顾夫人甚至上前两步来,隐隐想要冲上前去将柳烟黛抓过来验明正身,但是瞧见秦禅月那脸色,怕挨巴掌,又忍住了。
而在二楼的太子听了这话,身子一僵,足足好几息都不曾有什么动作。
他像是尊被封印的石雕,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慢慢的挪向二楼雅间的窗口。
第45章 这孩子谁的啊?
雅间的窗户是木制的, 极大,能并肩站下五六个人,专门用以听戏。
站在二楼雅间窗旁, 目光划过木制窗柩, 自上往下看, 一楼的舞台、人群,都一览无余。
自周渊渟喊出这一句话后,局势顿时一片混乱,下面的人似乎都是蠢蠢欲动, 太子的目光掠过所有人,直直的定在了柳烟黛的身上。
柳烟黛都快怂完了,手心后背都是汗, 现在面前要是有个地缝她肯定直接跳下去,粉白衣裙裹着她白嫩嫩的脸, 像是一朵在风中扑簌簌的芙蓉。
太子本不该离这般近的, 他能瞧见下面, 下面的人也同样能瞧见他, 他的身份不易露面,但他控制不住。
与二皇子的争斗, 与秦禅月的谋划,朝堂间瞬息万变的局势与草蛇灰线的伏笔,勾画半日的算计,都像是风一样在他的脑海中掠过,被打的形影消散, 什么都不剩下,他的脑子里一片虚无的空白,只僵硬的杵在窗旁, 旁观着这一场撕扯中的,唯一的芙蓉。
周渊渟喊出这句话之后,一马当先,带着人开始直逼柳烟黛,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路了,周家人将他从庄子里带出来,就是为了让他撕开侯府的遮羞布,他不能退缩。
只有证明他自己的价值,他才能得到周家的帮衬。
而一楼的争端在此刻开始无法控制。
周渊渟带人逼近柳烟黛,私兵自然要去挡,柳烟黛则怕的一个劲儿往后缩。
当时她就站在一排排的桌椅之间,眼瞧着人群混乱,她想往婆母身侧去跑,但是一转身,就被身后的桌椅绊倒摔了一跤,她“哎呦”一声扑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引来周遭一片惊呼。
秦禅月当时是真急了,想要冲过去扶起来柳烟黛,但她人手少,她身上那点稀松平常的功夫也打不过什么私兵,被两个人拦下,只能束手无策的干着急。
一旁的顾夫人倒是瞧准了机会,赶忙推了两个药娘过去,道:“去给世子夫人好好瞧瞧,她到底怀没怀胎,定要实话实说,可别冤枉了世子夫人!”
两个药娘提着药箱直奔柳烟黛而去,地上的柳烟黛还没爬起来,她们就将柳烟黛扶起来,两只手一起抓握柳烟黛的手腕号脉。
说话间,顾夫人又看向秦禅月。
眼瞧着大局已定,顾夫人心思痛快极了,她的目光环顾四周,最后得意的落到秦禅月的面上,挑着眉、似是想说些什么话来讥诮秦禅月。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的周子期开口了。
这位一直旁观的周家家主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的妻子先闭嘴。
就算是他们占据上风,也不能真的将秦禅月惹恼了,这做人还是要留一线的。
他硬挤出来一脸猫哭耗子假慈悲的面,与秦禅月道:“二弟妹,渊渟那孩子说的胡话,我是不信的,但是为了咱们侯府的清白,咱们还是验一验,若是渊渟说错了,我这个做大伯的,定然不会宽纵他。”
周子期这个人与周子恒是一样的奸诈,别人脸皮都撕破了,他再上来粉饰太平,言语间不动声色把所有问题都丢给周渊渟,试图让秦禅月去更恨周渊渟一些。
见秦禅月面色铁青,周子期还又补了一句:“当然了,女子怀孕,本就不是易事,除了这孕妇本身以外,旁人也是不知道的,这世子夫人又年幼,说不准是为了爵位骗了二弟妹,也怪不得二弟妹呀。”
“哎呀,咱们可是一家人,这爵位给谁不是给嘛,倒是这小世子夫人不懂事,叫咱们大费周章了。”
他把锅甩在周渊渟身上还不够,顺带还主动提秦禅月找了理由,日后秦禅月大可以说“我是被世子夫人骗了我也不知道她是假怀孕”,以此来洗白自己,只将罪责丢到柳烟黛的身上。
他这算盘敲得噼里啪啦的响,没点歹毒的心思还真的琢磨不透。
秦禅月听的直深呼吸,咬牙回道:“不可能,你们都被周渊渟骗了,他只是想忽悠你们把他放出来,再利用这件事来中伤我而已。”
丢柳烟黛是不可能的,这事儿是她一手办的,没理由把柳烟黛丢出去替她受罪,要怪,也只能怪她这个当婆母的安置不妥当,连累了柳烟黛。
她一眼环顾四周,心想,斗到了这个程度,已经绝不可能认罪,一会儿不管这群人说什么,她都绝不可能认。
她要咬死柳烟黛怀孕这件事,就算是这两个药娘真的诊出了没怀,也是她们故意设计陷害,到了这种时候,嘴得跟骨头一样硬。
而就在他们僵持的时候,一旁的顾夫人生怕来不及踩上秦禅月一脚,忙不迭的催着一旁的药娘们道:“世子夫人身子如何了?”
被两个药娘抓在手里的柳烟黛脸色惨白,几欲昏厥。
一旁的周渊渟得意洋洋,胜券在握。
而那两个药娘面色也是不怎么好看,听闻顾夫人来问,那两个药娘“砰”的一声跪倒在地上,道:“奴婢不敢言谎。”
看这两个药娘吃了屎的表情,顾夫人更兴奋了,她一挑眉,道:“带你们来就是让你们说实话,怕什么!说实话!”
说话间,顾夫人还生怕旁边的人听不到,指着那两个药娘道:“这两位药娘,可不是我们周家的人,而是从咱们长安的草药司里借调出来的,教养他们的老药娘可是在宫里伺候过公主皇后的,定然不会言谎!”
顾夫人早就猜到了秦禅月会说“这药娘是你的人”之类的话来说她污蔑,所以她特意动了点关系,从宫中借来了人。
沾上了宫里的关系,她不信秦禅月还敢说她污蔑。
而那两个跪在地上的药娘,跟着狠狠一咬牙。
这一场夺爵之争,她们俩也是被卷进来的小虾米,她们身无官职爵位,上头的药娘把她们俩派出来,也是因为拒绝不了周家的要求,临行之前,把她们送出来的药娘说了,只要不说谎就行,别的,她们都别管。
千万千万不能说谎,这是她们唯一保命的办法,唯一!
那两位药娘对视一眼,低下头道:“回夫人们的话,这位世子夫人身怀有孕,脉象浑厚有力,应为男胎,怀孕时日尚浅,不好推算,算来,应是不足一月,具体时日却不好推算。”
一般诊脉,都是推算不出准确日子的,最多最多模糊的推一推大概,而柳烟黛和太子睡的那几日,距离她宣布怀孕的日子也不到半月,寻常人很难诊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