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方才二公子来了。”小厮几个念头急转间,压下了那些不着调的腹诽,转而道:“二公子去您书房中挑了您的一本诗集走,估摸着是要去诗会上与人斗诗。”
楚珩当时正在自己穿衣,他自幼习武,不喜人近身,又因性子古板,不喜女子贴身伺候,所以穿衣上簪都是一个人来,听闻此言时,正目光微冷的看向小厮。
小厮只得勾着腰,抱着亵裤赔笑道:“二公子非要拿,小的们实在是拦不住。”
京中的人都知道,这忠勇侯府有两个公子,两位公子相差六岁,性子也截然不同,大公子重礼重规,严以律己,二公子却是个混不吝的草包,百无禁忌,性子恶劣。
二公子为了讨丞相千金欢心,所以一直往诗社跑,却又因为诗词不好,所以天天来偷楚珩的诗词来用。
第137章 禅月的梦2
楚珩见不惯自家弟弟这种窃人诗词、冒做他人的做派, 几次管教过,但效果甚微。
“今日二公子回来后,找几个私兵, 将二公子关起来。”楚珩冷面道:“晚间, 我回来处理。”
小厮低头, 应了一声“是”,嘴里却有些发苦。
大公子的“处理”方式,便是将二公子抓来,关在祠堂打上一顿, 打到二公子爬不起来、无法去外面继续招摇,便算是处理好了。
下次二公子再犯,大公子再打, 循而往复。
他们大公子自幼便是个重矩重惩的性子,在外任大理寺卿, 常年查案, 故而处事越发冷硬, 在外手腕刚正如铁还好, 左右是外人,但是对二公子如此处理, 难免伤情。
偏生二公子又是个天生反骨的犟种,死不低头,所以每次场面都会特别——
但楚珩已经起身离开了。
他今日尚有一件案子要办,前几日,进京赶考的学子死了一个, 因为是已经有功名在身的秀才,所以闹得颇大,圣上亲自过问, 刑部审完案子之后,将案件移交给了大理寺处置。
他需要早些去大理寺办案。
楚珩任大理寺卿不过半载,因年岁太轻,故而常遭人质疑,为能服众,他事必亲躬,一个错漏都不曾出。
晨间,楚珩从忠勇侯府而出,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人多繁杂,每一桩案件都缠着各种人事,勾心斗角间,整个大理寺就如同一张蜘蛛网,人在其上小心穿行,避免被包裹成茧,脱身不得,成为旁人的肉食。
直到晚间戌时,楚珩才与晚霞同归忠勇侯府。
忠勇侯府坐落在麒麟街街中端左右,朱门高户壁瓦飞檐,相邻者皆为朝中重臣,门口堆着两个石狮子,踏入门中便是整齐的大理石面地砖,院中手抄游廊,穿行间可瞧见一片百亩大湖,碧波浩荡,行于侯府内,走两刻钟才能到他的雅书院。
他前脚踏过雅书院的正门门槛,后脚迎上来的小厮便与他说禀告两件事。
一是二公子回府之后,已经被私兵抓到祠堂去跪着了。
二是——
“秦姑娘来了。”
楚珩步伐一顿,冷眼去看那小厮。
秦禅月,那个水性杨花,不知检点,在夜间试图引诱他的妹妹。
一想到他,楚珩便觉得后腰涌起一阵奇异的痒意,使他沉稳的心绪略有些烦躁。
她来干什么?
小厮正躬身道:“说是为您做了糕点,谢过您之前替她做主的事情,非要亲手送给您,奴才们只好引秦姑娘入了客房间等候,您瞧着,是您过去一趟,还是小的给打发了?”
小厮所说的“替她做主”,是上一次另外两个庶女抢了秦禅月的胭脂用,后来又生了疮面,引大夫来查,才知是体质不和,两个庶女去找秦禅月麻烦,正好被楚珩见到的事情。
也正是那一日晚间,秦禅月在厢房中不断的靠近他。
楚珩因她的靠近而大发雷霆,当场拂袖走人。
事后,楚珩罚了那两个庶女一月月钱,又补了秦禅月些赏赐,算是处理了这场庶女们间的闹剧——他性格如此,虽然因与秦禅月私事而厌恶秦禅月,但在行事上也绝对公允。
因大公子赏罚分明,连带着府内的丫鬟小厮们也不怎的敢在暗里讨论秦禅月了。
因此,秦禅月来做些糕点谢大公子,也是说的过去的。
听到秦禅月这两个字的时候,楚珩冷肃的面容顿时沉下去,眉目深拧,似是极恶。
瞧着楚珩的模样,小厮在心里暗道,大公子果真因为李姨娘的事情而烦厌秦姑娘,想来是不想见的。
“大公子忙,小的打发了便是了。”见楚珩面色难看,小厮自作聪明道。
谁料,小厮话音刚落,便见大公子一脚踢来,不轻不重的将他踢开,道:“倒揣摩上我的心思了!”
小厮哎呦一声,顺着力道退了两步,不疼,只是略有些惊讶的望着大公子——他们大公子最近怎么如此喜怒无常呢?
楚珩看都不看他一眼,冷面踏入了府内,走向了客房的方向。
他半点都不想见秦禅月,他这趟过来,只是来告知她,日后收一收那狐媚做派,不要再丢人现眼,犯到他手里一次,他可以压下去,但若是犯到别人手里,砸了他们忠勇侯府本就不多的名声,那便别怪他下重罚了。
他不是忠勇侯,也最厌忠勇侯沉迷女色的做派!他这一生,最厌那些美色侍人、妖妖艳艳的女子,他绝不可能被秦禅月这种女人蛊惑的。
思至于此,楚珩的周身都压着几分寒意,穿过游廊,走到西厢客房前,让门口守着的两个丫鬟下去,随后迈入客房内。
客房内窗明几净,门户大开,屏风立在窗前挡风,此时已是戌时,夏日晚间,金乌西坠,勾出黏稠的一抹烫金赤红,从窗外泻进来,将整个客房照出了流淌着的水糖色。
秦禅月正端坐在椅上吃茶。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粉混月白绫线纱丝罗裙,发鬓挽成落蝶鬓,墨色一样的发在夕阳中熠熠生辉,她生的极好,脸美,骨相更美,只瞧着一个白净的后颈与清雅的肩背,便让人觉着是个美人儿。
她生于乡野,没什么规矩,在外人面前还好,但是自己独坐的时候并不老实,裙钗不动步摇不晃这种事她只能装一会儿,现在自己一个人坐着,她闲得无聊,足下轻轻地摇晃解闷,连带着罗裙也跟着晃。
罗裙翻飞间,隐隐露出来一小截雪白细腻的腿肉,引着人一直往她身上瞧——她竟不穿宽松的亵裤,而是穿着半透明的绫罗丝袜!勾出了女子纤细的身子!
她恨不得随时都能叫旁人瞧见她的艳丽!
这等做派,与青楼女子何异?纵然是在侯府内,亦有来往的仆从男子,这可不是她自个儿的后院!这若是叫人瞧了去——楚珩心口一堵,只觉得一种说不出的恼火盘绕心头。
他将这种恼火归结为秦禅月不知廉耻,他为兄长,有管家之责,因秦禅月姿态不端而心生怒意也算正常。
许是因为生了火气,所以楚珩入门时脚步重了些,叫坐在椅上的秦禅月听见了。
秦禅月立刻起身,匆忙站起来的时候,身上的裙摆都跟着一圈圈的荡漾,回过头来时,她露出一张如雨后青山般脆生生的脸,乖巧的向楚珩行礼。
“禅月见过哥哥。”秦禅月一开口,娇嫩嫩的声音便在厢房内飘散,落到楚珩的耳朵里,带来一种异样的刮搔感。
旁人都唤楚珩“大公子”,因着楚珩日后要继承爵位,他们须得尊敬着,唯独秦禅月,一声声“哥哥”喊的没完没了,她像是没骨头一样,那舌头也打着弯儿,旋转着落到人的耳廓中,要让人浑身都跟着发麻才算得了。
想起昨日的梦,楚珩的面色越发冷,立在门口,也不过去,只寒声道:“秦姑娘此番前来,有何要事?”
秦禅月拿起一旁的食盒,轻声道:“前些时日,哥哥帮了禅月一回,禅月铭记在心,一直想着为哥哥做些东西,只是妹妹旁的都不精,只会做些糕点——”
那小白兔一样的姑娘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的向楚珩靠近,手里将食盒举起来,似是要捧献给楚珩。
但是在靠近楚珩的时候,秦禅月故技重施,脚下一崴,便往楚珩身上倒。
才刚撞上去,秦禅月心中一喜,还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觉得手腕一痛!
楚珩拧着她的手腕一用力,那纤细的姑娘便狼狈的跪在了他身前,面颊在他的腰腹间撞了一下,随后狼狈的抬起了头。
她抬头时,便瞧见她那位神色冷肃、端正严明的哥哥一脸厌恶的看着她,一字一顿道:“秦禅月,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斥责与你!投怀送抱这种手段,你要玩几次?”
“侯府给你荣华富贵,你却依旧不知足,非要如同你母亲一般轻贱,自荐我之枕席,逆反纲常!你以为你母亲受宠,我就不敢对你如何了吗?犯了这等大错,今日之后,我便将你送到庄子中,你此一生,回不得侯府了。”
眉眼清雅的姑娘形容凄惨的跪在木地板上,裙尾如同白莲般散开,娇嫩的脸蛋在楚珩的腰腹间蹭来蹭去,眼泪从她清澈如水的杏眼中盈盈而落,听见“此一生回不得侯府”这几个字,小姑娘肩背都在抖,瞧着可怜极了。
似是谁都能来欺负她,将她的脸蛋拧红,将她嫩嫩的腿肉掐痛,让她伏在地上抽泣,她永远学不会反抗,只能颤着脊背求饶。
“哥哥。”秦禅月哭的直抖:“禅月只是想谢谢哥哥,禅月知错了,哥哥别赶禅月走,娘亲知道这件事会生气的——”
她似是太痛了,整个人都随着楚珩的手而向后弯着自己的手臂,而她的话还未曾说完,一方锦帕便顺着她被歪折的袖口飘落下来。
锦帕上绣着翠竹,明显是一方男子的锦帕。
“啊!”瞧见那方锦帕落地时,秦禅月当即扑过去遮挡,但是已经晚了。
楚珩已经以足靴一踩,将这手帕勾过来了。
他一眼便认出,这是他的手帕,只是在半个月前,他擦过污渍后便丢了,他也不曾放在心上,却不曾想,这东西竟在秦禅月的手里。
而这手帕,明显被细心洗熨过,还被她贴身珍藏的收起来了。
楚珩心中巨震。
他用过后丢掉的手帕都这般珍藏——楚珩骤然去看秦禅月。
“你为何偷藏男子手帕?”
第138章 禅月的梦3
楚珩这般一问, 秦禅月的耳垂都泛起了红意。
世间许多话本就词不达意,一个女子的脸红,能胜过大段对白。
楚珩一眼瞥见, 心底里突然冒出个念头来, 叫他自己都有些口干舌燥, 攥着秦禅月手腕的手掌越发用力。
“哥哥……我,我并非贪慕虚荣,侯府给我的,已足够多了, 禅月只是——”
秦禅月此时似是被他训斥的羞臊极了,不敢再抬头看他,瞧着方寸大乱, 只低着头,哽咽着说:“禅月只是心慕哥哥光风霁月之品格, 想与哥哥亲近。此番都是禅月的错, 哥哥既厌我, 我, 我——”
听到“心慕哥哥”的时候,楚珩手指一颤, 钳制着她的手便这么松了。
秦禅月似是被戳穿了心思,觉得羞耻,后面的话也没脸说出去,艰难爬起来,落荒而逃。
素色罗裙在赤金光芒中荡出一个圈, 消失在了屋内,厢房内的楚珩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过了片刻, 楚珩才听见自己的心凶猛的撞击。
她不是爱慕虚荣,而是爱慕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与引诱,不过是想要与他亲近一些罢了。
楚珩一贯冷硬的面容竟有片刻的怔然。
他们并无血缘,秦禅月入府时间不长,又生于乡野,以前大概也从未见过他这般男子,喜爱上他也属常事。
此虽为背德,但人之喜爱,亦不该被罚。
少女心思如雨后萌芽,一时难以抑制、做了错事也是情有可原,倒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只因对李姨娘的恶感而先入为主,以为秦禅月是想攀附权贵,去呵斥与秦禅月,凭白给了人难堪。
地上那手帕也在这一刻变得极为烫眼,竟叫他心底里涌起些愧意,连带着胸口还泛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快的奔腾的东西。
他迟疑许久,才缓缓俯下身,捡起了那手帕。
——
此时,秦禅月已经面容含泪的奔出了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