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陈皇宫内,床榻上,帝后二人从床褥之间一同惊醒。
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谁问真与假。
头顶的鎏金花帐静静的悬挂,角落里的熏香已经燃烧到底,房外面的天已经渐渐明朗,天方将亮。
手掌划过身下的绸缎时,带来一阵真实的触感。
这是梦啊。
柳烟黛想,这是梦吗?
初初醒来的柳烟黛还没有从梦中回过神来,那些光怪陆离的、奇奇怪怪的东西让她难以忘怀,而在她身旁,兴元帝已经挪过来,紧紧地用手臂钳抱住了她。
“烟黛——”兴元帝凑过来,想要吻她的面。
柳烟黛回过头,就看到兴元帝那双赤红的眼,讨厌的脸。
“你——”柳烟黛看着他的脸,说不出一句话,脑子里都是梦境中被囚禁的画面,她就知道,陈锋这个人,搁哪儿都不是东西!
她抬手就去扇他,兴元帝也没躲,挨了她一巴掌,低头又去吻她的手。
“滚出去。”柳烟黛气的不行,硬生生将床榻间的兴元帝从床上赶下来,赶逼到了门外去。
“那只是一个梦。”兴元帝被推出门的时候还给自己辩解:“也不是真的。”
“砰”的一声响,木门狠狠地关上。
兴元帝被怼出门外,又恼又急,柳烟黛这一闹又得好几天不搭理他!关他什么事儿啊!不过一场大梦而已!
兴元帝受不了这个委屈,转头去拿下面的人撒气:“谁,谁送上来的香?罚了!”
一旁的太监赶忙点头应是,兴元帝又记起来什么似得,叫回来道:“等等。”
“去拿两根。”兴元帝自己过得不好也不愿意让别人过的痛快,转头道:“给镇南王送过去。”
“是。”太监又应下。
这两根香就从长安飘出去,远远的送到了南疆去。
——
南疆与长安相距甚远,香走到南疆的时候,这里刚下过一场暴雨。
艳丽的夫人歪靠在床榻间,听着檐下水流如瀑,潮湿氤氲的水汽扑到面上来,带来一阵阵湿润的气息。
春水碧于天,木窗听雨眠。
小窗坐榻,侧听檐声。
她躺着的时候,能听见不远处翻书的声音,她偶尔回过头,就能看见楚珩在她对面,原本该摆屏风的地方摆了一个书案,正在看其上的案卷。
这段时间,南疆颇为安稳,没有什么大事,镇南王难得的休了一段时间的假休,什么都不做,每日只与秦禅月黏在一起,两人看看书本,练练功夫,折腾折腾床,岁月绵长。
等兴元帝派来的人送了香来,镇南王随意收了。
他得了这香,也没太放在心上,长安总是送来各种各样的封赏,他早都看腻歪了,倒是秦禅月得了,特意问了问功效。
她还以为是什么入梦、镇静之类的香薰呢,却听人说,是能入梦的。
“能入梦,见另一番天地?”秦禅月觉得有趣,让人测过无毒之后,当夜便拉着楚珩来用。
她是真想见一见,另一番天地的他们该是什么样子。
若是他们早早相识,是否会早早相恋相知,一辈子不离开呢?
楚珩纵容她,随她一起入了榻间,看着那香雾缭绕,临睡之前,低声说道:“换另一番天地,我也一样爱你。”
厢房静谧,爱意翻涌。
香炉中吐出一线白色的烟雾,渐渐在四周环绕,拖人如梦。
第136章 禅月的梦
深夜, 明月当空,忠义侯府后宅大花园中。
淡淡的月华穿过抄手长廊,晾挂树梢间, 月下树影斑驳, 微风吹过半圆拱门, 摇晃庭下芭蕉叶、缓缓吹向梨木花窗。
梨花木窗“嘎吱”一声晃开,女子阵阵轻泣声便随之溢出。
“哥哥,禅月当真不知两位姐姐对胭脂过敏,更没想到两位姐姐会偷我的胭脂用, 还请哥哥明察——”
西厢房内。
一扇翠玉点金屏风隔在后窗前,紫檀香木桌上摆着一支海棠花样式的赤金香炉,缕缕香气自花蕊间溢绕而出, 氤氲缠绵。
楚珩便隔着这些许烟雾,目光淡漠中夹着几分不喜, 冷眼看着对面的女子。
那女子削肩细腰, 正站在紫檀香木桌旁, 穿着一身雪色水绸束胸罗裙, 因为在哭,所以她整个人都颤抖着, 丘山剧烈起伏,娇稚的声音哽咽着落下时莫名的带着几丝勾魂的媚气。
偏生,那张鹅蛋脸又楚楚可怜,山黛远月波横,蹙眉含泪, 像是被人欺负了的猫儿,呜咽着找主人告着状,鼻尖哭的红红的, 杏眼里水光流淌,她抬眸间,窗外的月华落到她身上,为她沁出了一团朦胧的冷色。
天地间都成了暗淡的底韵,只有她泛着泠泠的光泽,暮云秋影蘸潇湘。
那柔软的脸蛋,精致的手指,似是都镀了一层银辉,似是江南雨乡才能娇养出的白莲,每一朵花瓣都雪白,柔软,沁着淡淡的幽香,于碧波池塘间,静静的绽放,等着人来品尝她嫩绿的枝丫,娇艳的花蕊,在她的呜咽声中含住她粉嫩的唇瓣,掐着她求救的手——
“哥哥。”
又是一声唤,落到了楚珩的耳中,叫楚珩微微拧眉,神色越发冷。
他看不惯这种妖妖娆娆的做派,想要训斥,却又碍于身份,不好教训的太直白。
这个自称“禅月”的姑娘,名唤“秦禅月”,是前些时日他父亲新纳的姨娘带进来的外女,若按身份,算是他的庶妹。
但是这秦禅月到底不是侯府的亲生孩子,没有血缘,他们侯府也算是天潢贵胄,不能引平民贱血入籍贯,乱了血脉,因此,她不能上楚府的牙牌,算不得侯府千金,只能继续姓秦,楚府的人便也只不清不白的唤她一声“秦姑娘”。
楚珩一向不喜秦禅月,因秦禅月的来路不算清白,叫忠勇侯府蒙羞,可偏生,秦禅月又不是个安分的,来了两日便生了事。
她采露做胭脂自己用,因做的太好,叫两个庶姐夺了去自己用,偏生那两个庶姐又对此花露过敏,生了一脸的暗疮红疹,因此又去追着秦禅月打砸,引来府内震荡。
楚珩的母亲去得早,上头没有主母,他父亲忠勇侯又是个花心滥情、宠妻灭妾的性子,从来都是那个美人儿更讨他欢心,他就更偏心谁,所以忠勇侯府的后宅一向乱,没有大小之分,罔顾门第礼节,一群人都不讲理,楚珩又不曾娶妻,一个男人,自然也管不了自己父亲的后院,所以这后院里一旦起了争执,除非忠勇侯在,否则谁都压不下去。
今日闹得太大了,恰好楚珩下职归来撞上,瞧见三个妹妹打起来太过胡闹,便由着他越俎代庖先来处置,将三个妹妹先分开,单拎着秦禅月去了一间客房,问一问事情经过。
才问清了来龙去脉,楚珩还未曾道一句话,便瞧见秦禅月向前一步,踉跄着向他跪下了!
“我们母女来此不易,还请哥哥不要赶我们走,禅月知道错了,日后,禅月会做胭脂送给两位姐姐——”
楚珩拧眉,冷着脸上前去扶起。
他一贯中正不偏,纵然不喜秦禅月,但也不会刻意苛待她。
即是那两个庶妹的错,他便绝不会罚秦禅月半点,但他的话还没说出来,秦禅月已经踉跄着扑过来、撞进了他的怀中。
姑娘纤细柔软的身子直贴着他的胸膛发颤,哭红了的脸蛋贴着他的脖颈,潮湿氤氲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一声声哭似是带着钩子,一下又一下的勾着楚珩的心,她的手指抬起,勾住他的云袖,哽咽着哭求:“哥哥,不把禅月赶出去好不好?禅月都会听话的。”
她每颤一下,楚珩的身子便紧一分,而她似是从未察觉一般,紧紧地贴着楚珩,甚至柔软的腰肢顶到了楚珩的腰腹间,楚珩的呼吸一重,下意识的想要松开她,退后,退后——
“哥哥!”秦禅月似是怕他走,哀求着昂起头来,又一次跪着扑向他。
楚珩自幼习武,身手不俗,一个小小女子的动作他自是躲得开的,但那一刻,他的筋骨似是生根般牢牢焊在了地上,叫他竟动弹不得。
他任由她,重重的撞在了他怀抱中。
隔着女子罗裙与男子锦袍,纤细温热的腰撞上了滚热的男子玉带钩,只这一撞,楚珩便觉得一股酥麻之意窜上后脊,他闷哼一声,下意识的摁住她单薄的背。
“秦禅月——”
一声低喝,楚珩骤然从睡梦中惊醒,他身着中衣,坐在床榻间,周身带汗的瞧着他面前的景象。
彼时正是夏日辰时,朝阳将整个东厢房主卧晒得通透明亮,屋内角落摆着冰缸降温,花鸟木屏风挡着窗外的光,点点光芒透过屏风落下来,照映在地板上,映出一朵朵花影。
床榻间的男子赤着上半身,露出麦色的、大理石般千锤百炼过的坚硬纹理,男子的血热气似是都在空气中飞浮悬转,他的呼吸沉重的落下,一张冷硬端肃的面容微微泛着几丝热汗,似是硬生生逼熬而出的,其处直挺挺的顶着,几乎要将亵裤顶破了!
梦中的旖旎深夜与现实的夏日和熙撞在一起,给人一种庄周梦蝶难分真假之感。
楚珩在床榻间僵坐片刻后,低头瞧了一眼亵裤,面色顿沉。
他又梦到了秦禅月。
自那一日,秦禅月撞入他怀抱起,他夜夜都会梦到秦禅月与他私下相处的那片刻,每个细节都被反复推敲,在他的梦中重演。
楚珩意识到这里的时候,冷硬的面容上都添了几分恼,闭了闭眼,厌恶的拧起了眉。
那个贫贱出身,依靠母亲的裙摆钻入侯府里的女子,与她母亲一般!
那一日晚间,秦禅月一而再再而三的撞上他、扑着他,用娇嫩的身子蹭着他,他便察觉出不对了。
男女大防,深夜间秦禅月如此行径,怎能说是秦禅月不懂?
必定是秦禅月心有预谋,引诱于他。
之前府里那些姨娘都说,秦禅月的母亲李姨娘是个攀龙附凤的女人,为了嫁给他父亲,使了不少手段,分明是个已成婚的他人之妻,却又频频引侯爷入床帐,想方设法进了侯府过好日子。
那时候,楚珩并不信,只当是女子间的嫉妒之言。
但偏偏,秦禅月那般行径,叫楚珩不得不信!
这对母女,荣华富贵都想疯了不成?李姨娘诱他父亲,秦禅月便来诱他!聚麀倒笼,罔顾人伦,何其浪荡下贱!为了点银子,连脸面都不要了!
思及他的梦,楚珩锋锐的眉拧压而下,周身的气势更冷。
他怎的偏生一直做这个梦!
一个勾栏样式的女子,不守妇道,他到底在梦什么!
“来人。”楚珩冷喝道。
门外的小厮快步走进来,还未来得及行礼,迎面便被瞧见一条亵裤被丢在了地上,还未曾去捡,便又听楚珩冷声道:“去烧了!”
小厮讶然抬眸,正见楚珩起身穿衣。
宽敞的床榻间,楚珩起身来,拿起文人袍自己穿上。
他挺拔的身形皆为麦色,手臂上有坚硬的肌理,他并不像是寻常武夫一般粗壮,而是身形劲瘦,似松柏林立,肌肉的轮廓匀称漂亮,蕴藏着男人的野性美,转而便被衣袂飘飘、宽大的文人袍掩在其下,窥探不得,只露出来一张严苛厉色的脸来。
楚珩为侯府大公子,时年二十有三,自幼提刀拿笔文武双全,性子重规守矩君子端方,穿上一身文人袍挺拔出众,一张面容寒漠端肃,瞧着就是个冷硬心肠、刻板重礼的,命令一下,叫人不敢多问。
因着气势压人,所以不像是弱冠少年郎,反而像是个岁年颇大的老教条。
“是。”小厮匆匆将亵裤捡起,才惊觉其上黏腻,心中暗道:果然!这几日频频如此,大公子自出仕后一直未曾娶妻,亦不纳通房,不通人事,许是压不住燥了。
这也算常事,日后娶了大少夫人便好了,只是不知,为何大公子这几日醒来时总是带着火气的,似是被谁惹怒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