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珩大概想,要人命的玩意儿打上门了,我是不承认呢还是不承认呢还是不承认呢?你能弄死我吗?你弄不死我我就不承认,有能耐你去把柳烟黛弄死,反正那是你要找的人不是我要找的人,我要找的人已经娶进门来了。
能成大事儿者,道德底线都很低,兴元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是坏事做尽了,楚珩出去打仗也不少造杀孽,他们俩都不是什么君子,他们俩是不可能对自己所做的错事痛哭流涕当场认错的,不倒打一耙已经算好的了,眼下就算是事情败露了,楚珩也半点不慌乱,迎着兴元帝的目光淡然的站着。
兴元帝的牙越咬越紧,他嘴上说什么“忠臣王叔”,背地里刀子都快磨出影儿来了!
而当时的众人都在因为这个皇子而议论纷纷,并没有瞧见镇南王和兴元帝之间那诡异的气氛。
在坐的众人心思各异,唯有一个跪在地上的柳烟黛,听见儿子的时候,是真切的松了一口气。
她心想,既然兴元帝都有儿子了,那一定是有别的女人了,既然有女人了,那就应该把她给忘掉了才对。
而兴元帝却并不在乎这群人心里在想什么,在这无声地震撼之中,兴元帝语气平淡的丢下一句“平身,落座,不必因朕而扫了兴致”,随后抬起锦靴,直奔女席第一桌儿来。
女席第一桌,只有一个柳烟黛跪在地上。
她的十个手指头都将锦绸丝缎揉皱了,一颗心怦怦的乱跳,眼见着兴元帝一路行过来,柳烟黛心口都跟着一阵阵发紧。
她脑海里浮现出了各种惊慌不安的念头来,眼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近,她后背几乎都要逼出汗。
她害怕被兴元帝责令,更怕连累婆母和叔父,她失踪,还将所有黑锅甩到了二皇子的身上,这件事对于兴元帝来说,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兴元帝如果要将这件事翻出来责令她的叔父和婆母——
柳烟黛心里乱七八糟这时候,兴元帝已经行过了她的身旁。
他像是完全没有看见她、对她这么一个跪在地上的女人没有兴致一般,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走过,行到她身侧、隔着两个位置的椅子上,端正坐稳。
地上其余的人们同时念着“谢主隆恩”,一个接着一个爬起来,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
而柳烟黛正僵硬着身子,从原地站起来,她起身的时候,头顶上的帷帐被风吹出来一个缝隙,从缝隙之中,她看见了楚珩平静的面。
这对叔侄目光一对,一个惶恐不安,一个冷淡如水,柳烟黛迟疑着想要去向叔父寻求帮助,但是下一刻,楚珩已经挪开了目光。
早在干这件事儿的时候,楚珩就知道,一定有爆出来的那一天,而现在,这一天到了。
眼下,纸包不住火了,柳烟黛是被太子狠狠盯上了,他只想着先进门,去稳住秦禅月。
楚珩转身离开,快步行进前厅的同时,柳烟黛已经颤巍巍的爬起来了。
她僵着骨头,慢慢在座椅上落座,头顶上还带着斗笠,生怕头顶上的斗笠掉下来,叫兴元帝瞧见了她的脸。
但并没有。
兴元帝坐在桌案后吃东西,像是根本没见到她的人影一样。
柳烟黛的心又松了一些,她想,不要被发现,灶王爷地藏王观音大士菩萨在上通通保佑我,不要被发现。
她连东西都不敢吃了,只这个硬生生的坐着,隔着一层纱帐,她也不敢去看一旁的兴元帝。
兴元帝也没看她。
他只是静默的在一旁的位置上坐着,转弄着手里的玉扳指,一张脸平静的像是一座死山,他坐在这里,仿佛对外界的任何事物都不关心。
他们只有咫尺近,却仿佛天涯远。
柳烟黛越来越放心,她甚至想悄咪咪站起身来,挪到另一个桌子上去坐,离兴元帝远一点,但是在她刚刚起身的瞬间,一旁立刻有一个金吾卫冷声问道:“做什么?”
柳烟黛心中一紧,忙坐回去,低声回道:“启禀大人,小女子——怕扰了圣上雅兴。”
兴元帝讥诮的垂下眼眸。
这话她以前也说过,在侯府花园初遇的时候,她不愿意跟旁人待在一起的时候就想跑,偏理由都不肯换一个。
她大概跟谁都是这般说的吧。
“无碍。”兴元帝终于开了口,他的声线嘶哑,隐约还带着一点异样的颤抖,如果她细致听,就能听到其中翻滚的恨意:“朕不曾见过你,你是镇南王的什么人?”
柳烟黛磕巴了两下,回道:“我,我姓秦,我是被秦夫人收养的孤儿。”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托词,对谁都是这么说,现在轮到了兴元帝,也是这么说。
至于兴元帝信不信——柳烟黛又一次开始抓自己的裙摆了。
“孤儿?”兴元帝轻轻笑了一声。
这是他今夜露出来的第一个笑容,他笑起来的时候还挺好看的,唇侧有一个很深的酒窝,锋利冷冽的眉眼弯起来,冲淡了他面上的寒意。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上虽然带着笑,但语气里却多了几分遗憾,他说:“孤儿——好可怜,连自己的父亲都不知道是谁。”
他似乎意有所指,但柳烟黛有点没听懂,她回道:“秦家军的孤儿都有父亲,他们会被安排一个很好的父亲。”
兴元帝又笑。
他见了她,总是这样笑,他有时候也分不清她是什么样的女人,说她骗他,说她很坏,可她偏偏又天真,说她很好吧,可她偏偏顶着那张柔软的脸,做最心狠的事。
他笑完,语气幽幽的问:“秦姑娘有孩儿吗?”
柳烟黛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整个人都打了个颤,连忙否认道:“我没孩子,我没成过婚。”
兴元帝面上还带着笑,那双眼还维持着微微弯曲的弧度,看起来和方才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偏偏,那笑容看得人头皮发麻。
恰在此时,兴元帝身后的太监怀中抱着的孩子一阵啼哭。
当时整个前厅院子里静可闻针,男席的客人们不饮酒作诗了,女席的客人们不言谈说话了,所有人都端端正正的坐着,稚童想吃点东西都不敢,呼吸都压到最低。
所以那孩子哭出来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阵轻颤。
连带着柳烟黛也是如此。
她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那老太监的怀抱——隔着一层帷帐,她其实看不清楚孩子的具体模样,只能朦胧影绰的瞧见一团影子。
不过,大概是因为刚刚做生身母亲、刚刚生出来个孩子的缘故,她对婴儿的哭声极为敏锐,一听见这动静,都让她觉得是她的小铮戎,连胸脯前都湿润了几分。
她虽然不用一直亲身哺育,但是也是喂过的,身上奶水未褪呢。
孩子的哭声响彻四周,那太监赶忙道:“哎呦,圣上,小殿下饿了,奴才带小殿下去吃点东西。”
夏日燥热,小儿不耐热,被抱着早已热出满头汗了。
“不必。”偏那位坐在桌案边的兴元帝没有半分怜悯心疼,只道:“就在这喂。”
兴元帝发了话,一旁的太监赶忙低头应是,身后跟着的奶娘便上前来,坐到了一旁去,接过孩子,当场解开衣袍哺乳。
女人哺乳是私密事,柳烟黛一个女人都不好意思看,但偏偏兴元帝就让她在这里哺。
讨厌的东西,果然还是这幅性子,一点都不把别人当人。
柳烟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
也就是这么一刹那的功夫,一阵清风拂过,将柳烟黛面上的薄纱轻轻吹起,面纱露出了一个缝隙。
就是这么一个缝隙,让柳烟黛看清楚了那孩子的脸。
出生一个月的孩子,都是圆滚滚肉嘟嘟的,唇瓣又粉,吸奶的时候好用力,看上去可爱极了,手臂上带了两个很小的金手镯,孩子一动,那手镯便跟着来来回回的晃。
只看了一眼,柳烟黛心中猛地一惊。
这不是她的小铮戎吗!
这是她生下来的!这是她日日看着的!她的小铮戎!怎么就到了兴元帝的手心里了!
柳烟黛“蹭”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因为动静过大,还将桌案上的杯盏碰倒,杯盏倒下的瞬间,清浅的酒液流淌到她的手臂上,带来一阵冰冷的触感。
她的目光,一寸寸的看向兴元帝。
那坐在一旁的兴元帝终于开了口,语气散漫,声线平静的问:“秦、姑、娘这是怎么了?朕的孩子,有何奇异之处吗?”
——
而这时候,前厅内。
融融的灯火照耀着牌位,铁盆里的金银纸宝已经燃尽,淡淡的香火气息与酒气弥漫在四周,楚珩坐在蒲团上,正在与秦禅月说眼下的状况。
他没敢和秦禅月说“孩子”的事,只说兴元帝上门了。
秦禅月被吓得面色都白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了一句:“不会出事吧?若是圣上要——”
欺君之罪,她以为躲回南云城就没事了,没想到这个人还追到南云城来了!
“圣上不会。”楚珩低垂着眉眼,轻声道:“你我不要轻举妄动,先照常回洞房,假做什么事都没有,以不变应万变。”
他们俩不动,兴元帝还只是跟柳烟黛拉扯,若是他们俩动了,兴元帝可就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可是——”秦禅月声量都拔高了些,又想起了什么,赶忙压下去,低声道:“可是,可是柳烟黛!这孩子——”
这孩子!钝的像是块木头一样!死榆木疙瘩她不通气儿啊!她哪里能收拾的过兴元帝呢?
“莫急。”楚珩握住她的手。
宽厚的、带着老茧的手掌紧贴着她白嫩的掌心,楚珩那双单眼内带着几分笃定,轻声道:“这世间一物降一物,兴元帝是机关算尽,但柳烟黛未必不行。”
秦禅月心里惶惶,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天子天子,就是天王老子,雷霆雨露皆是皇恩,他们只能忍着。
说话间,这对新人自蒲团前站起来,两人一同从前厅内行出来。
他们行出来时,天外已很黑了,星光闪烁间,烛火明明,一群人鼓掌,欢送他们离开这回廊间,行入后院。
“新人入洞房——”钱副将充作司仪,高高的喊出这么一声,声量高亢的落下。
秦禅月与楚珩一起走的时候,没耐住性子,偷偷撩开盖头看了一眼。
盖头之外,回廊之下,正是前院。
院中诸位宾客都坐着,女席首位中,柳烟黛站起身来,正面朝着兴元帝,两人一站一坐,像是彼此拉着琴弦的两头用力在扯。
秦禅月心下一紧,但下一刻,楚珩发力,硬生生将她拖走了。
——
此时,前院内。
“你——”柳烟黛脸色苍白的挤出来一句:“这,这不是你的孩子。”
第83章 这是朕的孩子
“这不是朕的孩子?”兴元帝看着这位盖着斗笠的秦家孤女, 似有些疑惑,挑眉问道:“这如何不是朕的孩子?请秦姑娘为朕解惑。”
柳烟黛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想不到,她想不到!明明她出府的时候, 小铮戎还好好地躺在摇篮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