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华的营帐内与之对饮的是坐在下手的一名青衣书生打扮的男子,年约四十余岁,捋着下颌的山羊胡子,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举起酒杯对着上手的男子一礼:“恭喜王爷得偿所愿,从此再没人能与您比肩了,只要再加上一把火,巴林部肯定要陷入内乱之中,到时候我们只等坐收渔利了!”
“说得好!阿图那贱人一辈子争强好胜,不但事事压本王额涅一头,她生出来的儿子也不是好东西,从小就处处与本王争锋!就算他这次侥幸没死,不出几年本王也定会要他的命,如今就这么死了倒是便宜他了!”那男子声音沉冷,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眼神仿若噬人的恶狼,脸上满是狰狞之色。
“到时候本王不但要奇他特这贱种死,还要让阿图那个贱人凄惨无比,若不让她跪在地上添本王额涅的脚趾,岂能消我心头之恨?”男子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毕露,几句话将心中的恨意表露无遗,他阿玛是科尔沁郡王,他额涅更是太祖正宫皇后嫡出,若论尊贵整个科尔沁没有几个比得过他额涅,却被阿图这个女人仗着太皇太后的势,硬是压在头上半辈子,连他也常常被人拿来与奇他特相比,他岂能与这对母子干休?
“先生素来算无遗策,还望先生教我,如今巴林死了首领,若本王趁机出手,能有几层胜算?”那男子热切地看着坐在下方的青衣书生,眼中的野心昭然若揭,他身上的爵位已是世袭多罗郡王,若是暗中控制巴林部,那么更进一步成为和硕亲王,甚至一统科尔沁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那先生把玩着手中的杯盏,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作为端靖长公主和科尔沁郡王之嫡幼子,他无疑有着高傲的本钱,尤其弄残了压在头上的兄长,继承了多罗郡王爵位之后,野心更是犹如野草一般疯长起来,只是遥控巴林部这种不切实际的贪婪……
“王爷放心,阿图长公主独子已亡,孙子年幼,庶子们虎视眈眈,且多由侧妃阿日善所出,但真要论起来,若非阿图长公主横插一杆子,这位才是色布腾名正言顺的正妃呢!如今虽然这女人已经不在了,但是所出子女不少,且多已羽翼丰满,如今有了这么好的机会,岂有不夺权的道理?
根本无需我等动手,巴林部就已经是暗潮汹涌,如今只需稍加挑拨,让其陷入内乱不过反掌之事……不过,王爷若是想要从中分一杯羹,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毕竟巴林内部斗得再厉害,一旦有外敌入侵,事到临头恐怕也会先一致对外,到时候王爷可就得不偿失了……
“那该如何是好?昆布那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年小动作不断,本王可不想辛辛苦苦为他人做嫁衣!”男人狠狠地拍了下桌案,啐了一口恨声道,昆布是色布腾那老东西的长子,当年阿日善还没退居侧妃之时,他是巴林部名正言顺的世子,手中实力不弱,又有色布腾的庇护,阿图这么多年来不但没能除掉他,反而被他趁机拉拢了不少人心。
“巴林部素来排外,阿图长公主若非仗着有个嫡子,哪能在巴林部混得风生水起呢?如今儿子没了,必然扶持嫡孙上位,我等倒是可以趁虚而入……”经营青衣书生捋了捋山羊胡子,诡秘一笑。
“先生但说无妨!”欲言又止的话语更勾起人心底深处的欲望,多罗郡王果然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他可是知道这位先生虽是个汉人,却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平日里沉默寡言,但言必中行必果,所出计谋无有不中,简直比法力通天的喇嘛还神!若要没有这位的支持,以他幺子的身份哪能轮到他继承科尔沁王爵?当初为了拉拢这位先生,他可是下足了本钱,不惜屈尊降贵以先生之礼待之,这才得了他的支持。
青衣书生眯起眼睛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却不言语,直看得男子心里发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这才微微勾起唇角,不疾不徐地呷了一口杯中美酒,闭目沉吟了片刻才道:“此事说难倒也不难,但说易嘛却也不易,端看王爷是否舍得付出一件独一无二的宝物了?”
多罗郡王闻言一愣,然后猛地大笑起来,毫不犹豫地一挥手:“先生想要什么尽管说,本王坐拥科尔沁千里草场,牛羊珠宝、美女奴隶无数,没有什么是本王舍不得的!”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只要能得到巴林部,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他日自然能十倍百倍地讨回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青衣先生听了这话,似乎极为开心地大笑起来,让多罗郡王不由侧目而视,他的这位先生素来注重仪态,从未如今日这般狂态毕露,不过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先生心中有了奇谋妙计,所以才会如此开心,不由得跟着开怀大笑起来。
放肆的笑声持续了许久,青衣书生才慢慢恢复了平静,屈起手指一抹眼角的泪花,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释然和喜悦,仪态优雅地拂了拂衣摆,瞬间又恢复成原来那个斯文守礼的书生,若非他眼中仿若涟漪一般不断扩散的笑意,怕是多罗郡王都以为自己刚刚是眼花了呢!
青衣书生举起手中的酒杯,站起身向着主位上的多罗郡王遥遥一敬,不等对方举杯回应,便突兀地将酒杯一斜,将酒水倾倒在了地上,这等举动让营帐内的气氛瞬间冷凝,多罗郡王绷住了脸上的笑容,看了看地上的酒渍,再看看青衣书生轻松的神态,心中颇有些恼怒和尴尬,任谁也不愿意被人用祭奠死者的礼节敬酒啊,不由得沉声道:“先生莫非是喝多了,不胜酒力?”
青衣书生呵呵一声,摆了摆手悠然道:“本座并非不胜酒量,而是敬佩王爷的气魄,连那宝物是什么都不听听就敢应下,若不干上一杯岂能表达本座的敬佩之心?”话虽如此,他的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的敬佩之意,反而带着嘲讽一般,连自称都改变了。
多罗郡王似乎察觉到了青衣书生称呼上的改变,心中生疑,眯了眯眼睛沉声道:“不知先生此言何意?”暗暗将手握住腰间弯刀,眼中满是戒备和阴冷。
青衣书生将手中的杯盏随手往后一丢,满不在乎地舒展了下筋骨,浑身骨节顿时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原本瘦削的身材似乎一下子拔高了不少,宽松的书生服随之变得紧绷,穿在身上宛若劲装一般,温润文人的气质瞬间消失,一股子狂放无忌的气势充斥在营帐内,眼神冰冷地看着上首:“本座欲借王爷项上人头一用,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多罗郡王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先生,仿若被定身术击中一般呆若木鸡,过了良久才反应过来,瞬间暴怒:“大胆,竟敢戏弄本王!”若是现在他还不能发现自己被耍了的话,那就跟蠢货没两样了,顿时一股子邪火直冲顶门。
多罗郡王猛地掀翻了眼前的桌案,拔出腰间的弯刀一跃而出,冲眼前的青衣人狠狠劈了下去,毫不拖泥带水的狠辣果断让眼前的青衣人多了一点欣赏,不过面对这迅若雷霆斩下的刀锋,他脸色变都不变一下,只是似缓实即地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夹,眼前削铁如泥的宝刀瞬间凝滞在空中,轻松得仿佛夹住的是一根鸿毛一般随意。
多罗郡王瞪大了双眼,杀机密布的眼神转为恐惧,死死盯着那两根手指上,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他的武艺虽然算不得高强,但是在科尔沁也算排的上名号的,全力一击竟然这样轻描淡写地被化解了,让他如何能够相信?
他用力想要抽回弯刀,结果那两根修长的手指仿若铜浇铁铸一般,刀身纹丝不动,他瞬间明白了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之大,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要如何脱身,可惜不等他开口喊叫,就觉得手肘一麻,眼前闪过一片雪亮的刀光。
他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只觉得脖子微凉,不由得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脖子,却只摸到一片湿热滑腻,举手却见满手猩红……那是他自己的血……
你……到底是谁?多罗郡王艰难地张了张嘴,脸上满是不甘和绝望,眼珠子鼓得几乎要凸出眼眶,脖子上渐渐蔓延开的血线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漫天喷洒的血红和那身熟悉的郡王服侍,然后便陷入永恒的黑暗……
青衣人飘然避开喷洒而出的鲜血和滚落而下的人头,直到那无头尸身轰然倒地,他的脸色依然未变,一身清爽洁净地立在一旁,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方洁白的绢帕,轻轻擦拭着手中明亮如月的弯刀,刚刚斩落前任主人首级的刀竟是连一滴血都没有沾上,不由得轻叹一声:“好刀,这些年跟着这废物,当真是委屈你了!”
那弯刀竟似听懂了一般,刀锋处掠过一丝红芒,似乎在应和青衣人的话语一般,若隐若现的凶煞之气几欲破刀而出,透出一股嗜血的渴望。
青衣人顿时愉悦地笑了,缓缓运转内力,将之输入刀柄之中,初时略显阻碍排斥,后来这刀竟开始主动吸取内力,并且有越来越快的趋势,幸而青衣人内力足够深厚,否则普通人三两下就被吸成人干了,即使如此青衣人也并不轻松,额上微微渗出冷汗。
等内力灌输的差不多了,青衣人将小臂置于刀锋上轻轻虚划一下,锋锐的刀气立刻隔开皮肉,鲜血狂涌而出,洒落在刀身之上,奇异的是这些血竟没有一丝一毫滑落,反而诡异地被吸收了,随着吸收的血液越来越多,弯刀上的煞气越发浓重!
失血过多让青衣先生的脸色发青,不得不从怀里取出丹药服下,脸色才好了些,直到这弯刀才意犹未尽地停止了吸血,青衣人已经是满身冷汗、唇色发白了,不过他眼中却充满了狂热,紧紧盯着手中渐渐显露本来面貌的弯刀,原本在刀锋处若隐若现的红光已经蔓延到整个刀身,奇异的纹路遍布刀身,宛若人体经脉一般汇集到刀柄处的图腾,整个图腾诡异地红得发亮。
青衣人满意地看着弯刀的变化,小心地从怀中掏出一颗形状奇异的红色宝石,内里有血色光华流转,让人看一眼就舍不得移开视线,青衣人却毫不犹豫地将之放到刀柄图腾的凹槽处,咔嗒一声,严丝合缝!
一直震颤的刀身顿时停了短短一瞬,宝石瞬间亮起殷红如血的光芒,内里的光华宛若血液一般顺着刀身的纹路流转开来,一声悦耳的刀吟响起,随着而来的滔天煞气仿若出闸的猛虎一般直冲云霄,千里高空之上的乌云仿佛也被这股气势所惊,散开了一大片,清冷的月光和星光倾泻而下,为阴冷肃杀的夜晚平添几分朦胧的瑰丽壮美。
第148章 神兵
沉重的杀气让方圆数里之内鸦雀无声,连草原上无处不在的虫鸣也偃旗息鼓了,直到一盏茶之后,天地间的肃杀之气才开始缓缓散去,远处的马匹则开始疯狂地躁动嘶鸣起来,牛羊撂着蹄子死命冲击着栅栏,有些甚至口吐白沫瘫倒在地。
这下子整个营地简直像滚开的水一样沸反盈天,看护马匹的奴隶们差点没吓得尿裤子,心下暗自求爷爷告奶奶,这些畜生可别是得了病吧?在这草原上别的不可怕,唯独畜生集体得病才是最要命的大事!
与外面的喧哗惊恐不同的,作为杀气源头的那个营帐内,如今却盈溢着喜气,那青衣人爱惜地抚摸着赤红光芒流转的刀身,满目喜爱之色几乎要溢出来,那弯刀如今早已不再是原先的模样了,就算多罗郡王这个原主人重新活过来,只怕也认不得了。
只因原本平滑冰冷的刀身上竟然遍布一些不知名的奇异花纹,时不时有血色光华流转其中,原本锋芒毕露的锐气则完全收敛起来,整把刀的气息变得圆润内敛,乍一看就像一把贵族子弟装饰用的佩刀一般华贵异常,哪里有半分噬主凶刀的模样?
青衣人似乎观赏够了手中的爱刀,终于分出一丝注意力给不知何时已经集中在营帐内的十几个蒙面黑影,漫不经心地道:“人都解决了?”
十几个黑衣人对营帐内遍地的鲜血和无头尸身视而不见,其中一人将地上多罗郡的人头用布包好拎在手上,这才恭恭敬敬地躬身答道:“目标二十七人已全部伏诛,无一漏网!”
青衣人满意地点头后,十几个冰冷肃杀的黑衣人眼中竟然泛起明显的喜色,似乎能得到这人赞赏是多么荣耀的事情一般,目光中的狂热崇拜几乎要烧起来似的。
青衣人伸手在自己脸上一抹,揭下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露出原本的面貌,俊俏的五官,带笑的薄唇看起来人畜无害,谁会怀疑这样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竟敢是一群杀人不眨眼之人的头儿呢?甚至本人还刚刚亲手摘下了科尔沁郡王的项上人头?而这人赫然便是宜敏座下四位头领之一的玄冥!
玄冥目光温和地扫过一群黑衣人,然后落在领头的那位身上,道:“冥三,这些年窝在科尔沁委屈你了,如今主子大计将成,你也快熬到头了,只要你借着如今的身份挑起科尔沁和周边部落争斗便算大功告成了,记住!巴林和察哈尔必须成为科尔沁的死敌!……待时机成熟你便可诈死脱身,重回中原了。”
被唤作冥三的一名黑衣人站前一步,取下遮面的黑巾,容貌赫然便是刚刚玄冥所易容的先生,清翟面上隐隐带着激动,拱手道:“属下这条命本就是头领给的,莫说只是潜伏个几年,便是再多十年二十年,属下也甘之如饴!”
玄冥淡淡地笑了:“你的忠心本座都记着,别的不说,单是你为本座找到这把幽冥血刃便已是立了一大功。”说着看了看手上的血色弯刀,这才从腰间掏出一只玉瓶,向小三抛去,“这是主上给你的赏赐,相信足以助你冲破功法第七重!”
小三连忙接住抛过来的玉瓶,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十几道羡慕的目光,心中更加激动,不由得单膝跪地连连谢恩,他所修习的功法虽然一开始进展神速,但是越往后练难度越高,是以每个人都卯足了劲立功,以求得主上赏赐灵药,尤其他如今已年过四旬,如果没有天赐机缘或珍贵药物相助,想要突破可谓难如登天,如今有了这份灵药,足以助他突破,跻身江湖顶尖高手之列。
玄冥扫视一圈这些黑衣人,沉声道:“你们也不用羡慕,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让蒙古诸部彻底乱起来,单单靠杀人是远远不够的,你们必须充分利用潜伏的身份,无所不用其极地串联策反,彻底挑起各个部落之间的宿怨仇恨,让蒙古草原彻底乱起来,这才不枉费主上为你们苦心安排的身份,待到功成之时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誓死效忠主上!”十几个黑衣人顿时振奋起来,气势十足地应诺着,心中打定主意定要好好大干一场,若能得主上青眼,不说达到头领这般鬼神莫测的程度,便是能有一半实力便足以让他们纵横江湖、难有敌手了。
玄冥暗中逡巡这些人的神态,确认他们衷心无虞之后,才放心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去。十几个黑衣人恭敬地抱拳行礼后,这才蒙上面巾悄无声息地散去。
玄冥提着血刃、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出营帐,仰望天空那皎洁的明月,心中热血奔腾不息,等这次草原之行功成,便回京拜见主子,想必主子知道他找到了幽冥血刃,定然会很开心吧?
玄冥鬼魅般游走在巨大的营地之中,状似悠闲,每一步跨出都有数丈之远,好像一抹幽灵般若隐若现,不等人看清楚便已经消失了,即便偶有巡逻的兵丁瞥见,也只会以为自己眼花了。
不一会玄冥就已经靠近了御帐的范围,到了这里就连他也不敢大意,毕竟皇帝身边的守卫是极为森严,暗中的供奉高手不少,他可不想惊动了御驾,到时候不大不小是个麻烦!
玄冥收敛了全身气息,仿佛一片树叶般在各个营帐缝隙间飘动,来到离御帐不远的左侧营附近才停了下来,从怀里取出一只精致小巧的竹哨,放在嘴边运气吹了几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无形的音波却在空气中传递开来。
果然不过一会,不远处的一个比起周围巨大营帐稍小一些的帐子掀了开来,碧水从里面走了出来,巡逻经过的侍卫们纷纷对其客气地打招呼,谁不知道碧水姑姑是两位阿哥身边的红人,是那种即便不交好,可也决不能得罪的人物!
碧水客气地颌首回礼,等这队巡逻侍卫过去之后,静静地在帐外站了一会,见四周没有什么异样的动静之后,才返身回到身后的营房。
一进去碧水脸上就挂上了愉悦亲热的笑容,对着不知何时已经端坐在营房内饮茶的玄冥道:“三哥,你来啦!小妹等你好久啦!”
玄冥放下手中的茶盏,眼神柔和地看着碧水:“多年不见,四妹的手艺还么好!”他来之前并没有约定时间,但是手中这盏茶却温度适中,入口纯澈,可见碧水不知反复泡了多少盏茶等着他呢!
玄冥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当初他们兄妹四人侍奉在主子身边,无论学习练功都在一起,称得上是形影不离,一向是玄冥这个小妹负责他们的饮食茶水,她的手艺就算时隔多年也难以忘怀,只可惜自从他们学有所成就开始各奔东西,平日里难得能见上一面了,更遑论其他。
“要我说那是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和大哥不知道多羡慕你呢!能在江湖上兴风作浪,快意恩仇呢!要不,让主子给咱们换换?”调侃的声音传来,一身御医袍服的地狱自顾自地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端起桌上的另一盏茶水一饮而尽,砸吧了下嘴,意犹未尽地看向碧水,似乎想要再来一盏的模样。
玄冥看着他那副牛饮的架势眼角抽了抽,扭头对着碧水道:“四妹,你这君山银针给他喝简直是白瞎了好东西,就二哥那舌头,除了药材还能分辨出什么味道来?你直接给他喝白水得了!”对他这种爱茶之人来说,最是看不过去别人牛嚼牡丹似的浪费。
碧水掩嘴一笑,眉眼弯弯地道:“三哥不必心疼,主子知道三哥爱茶,这次特地赏了一整罐极品君山银针,让小妹转交三哥,你可以留着慢慢品尝。”说着从案几下方掏出一只紫砂做成的罐子,递给早已两眼放光的玄冥。
玄冥迫不及待地接了过来,小心地摩挲了好一会,这才轻轻地揭开一丝紫砂罐的封口,顿时一阵幽幽的茶香从那缝隙里飘了出来,馥郁浓厚的香气惹得玄冥鼻子一阵抽动,满脸陶醉地嗅闻了一会,就忙不迭地将罐子重新封上,生怕走了味道,然后心满意足地将罐子藏进怀里,那副宝贝的架势看得地狱一阵无语。
“我说你如今在江湖上好歹也算个人物,跺跺脚能让江湖抖上一抖,什么好东西得不到?不就几片茶叶用得着这幅德行吗?”地狱翻着白眼不以为然,江湖上谁不知道三少爷的名头,不说那些武林世家和名门大派的侠女、贵女哪个不是使劲浑身解数只求他一顾,单论神剑山庄的势力,就足以让他过得比皇帝舒服了。
玄冥从鼻子里发出一阵不屑的鼻音,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地狱:“那怎么能一样,这君山银针可是贡品中的极品,每年就出那么一丁点儿,一摘下来就被快马送进京,就是皇帝也得省着喝,江湖中人除非去劫贡品,否则连味道别想闻到一星半点!”
碧水眯起眼睛,对着地狱掩嘴笑道:“二哥别不信,三哥说的可是大实话,这君上银针又名“金镶玉”,被列为贡品不过是这些年的事儿,且只能生长于洞庭湖中的君山,故而产量极为稀少,因着主子喜欢,这些年进贡的份额都被皇上送到主子这里,几年下来也不过存了这么一小罐呢!”
地狱听了咋了咋舌,看玄冥的眼神顿时幽深了,主子这可是把嘴里的东西省下来给玄冥这小子呢!光这份心意就千金难买,怎么能不让人羡慕嫉妒恨呢?玄冥回了一个得意的眼神,就算他长年在外,主子也没忘了他!
碧水心中偷笑,两位兄长从小就明里暗里争夺主子的注意力,没想到如今依然如此,若是让人知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神和宫中最是不苟言笑的左院判竟是这幅小孩子脾性的话,只怕要跌落无数人的眼珠子了!
笑闹了好一会,两人才收起玩笑的心态,说起了正事,地狱瞟了一眼玄冥腰间的弯刀,微微皱眉:“你这次弄得动静有些大了,惊动了不少皇上身边的供奉高手,如今他们暗地里满大营地乱窜,怕是想要探查那煞气的来源,你手下那些人可要悠着点,别露了马脚坏了全盘计划!”
玄冥薄唇微抿,露出一个凉薄的冷笑:“二哥放心,如今该杀的人都杀完了,我已经让底下的人重新潜伏起来,任凭他们掘地三尺也别想找出来,何况接下来的乱局足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皇帝光是安抚蒙古诸部都来不及,哪里能分不出精力来调查缘由?”
地狱微微颌首,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你办事素来周密,我自然信得过,只是那把妖刀素来有噬主之名,你又长年在外厮杀,万一着了道,大哥和我可就鞭长莫及了。”他自然相信自家兄弟的本事,但是幽冥血刃的凶名流传久远,不得不防啊!
碧水闻言一阵心惊,忙道:“三哥,这妖刀如此凶厉,还是不用为好,何况你在江湖上素来有剑神之名,什么神兵利器弄不到手,何必用这种随时可能反噬的凶刀呢?”
玄冥心中温暖,笑道:“二哥、小妹不必担心,幽冥血刃本名朱玉血刃,乃上古之神兵,只因接连落在邪魔之士手中,染上了阴煞之气,故而有了幽冥之名,只要破除其中阴煞,自能还原神兵本我,便不会再有反噬之忧了。”
碧水顿时惊讶道:“二哥如此知晓这等秘闻?而且这阴煞要如何破解?”论武艺功力碧水与其他三人不相伯仲,但论阅历见识却是远远不及的,毕竟她从未真正离开过宜敏等人的庇护,且身处宫廷难有自由时间,自然更谈不上博闻强识了。
玄冥取下腰间的佩刀,拿在手上轻轻抚摸,指着刀柄上的血色宝石道:“此石乃上古神兽辟邪精血凝结而成,又名‘辟邪朱玉’乃凶邪之物的克星,与此刀本是相辅相成的一对,却不知从何时起两者分离开来,朱玉血刃无此石镇压,凶煞之气自然越来越盛,便成了一把噬主的凶刀。”
“辟邪朱玉在战乱中流落多年,不知为何落到马佳氏宗族手中,后来被作为嫁妆给了主子,主子当年便认出了此石的来历,嘱咐我游历江湖是探寻血刃下落……”
在玄冥的娓娓叙述中,地狱和碧水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既然是主子交待的,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他们对自家主子早已是盲目的崇拜和信任,自觉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倒自家主子,区区一把妖刀自然不在话下。
玄冥看着毫不怀疑的兄妹二人,心中微带愧疚,主子曾言朱玉血刃乃无上神兵,桀骜不驯且戾气太重,唯有至阳之体方能驾驭,而他正好具备了这种体质,故而从十年前起,主子就将‘朱玉’交给自己,日日以精血内力蕴养,以备收服血刃之用。
但是直到真正收服了这柄神兵他才发现,朱玉血刃不仅仅是神兵利器那般简单,他甚至借此窥得了一丝道中真意,原本固若金汤的先天桎梏竟略微松动了些,这让他欣喜若狂的同时有些不敢置信,打算回去向主子禀告之后再作打算,在此之前即使亲如兄妹的地狱和黄泉他也不敢透露半点风声,毕竟他不希望兄妹之间产生嫌隙!
第149章 冲突
御驾庞大的营地左侧,一座金黄色大帐内,承瑞正背着手略显焦躁地来回踱步,不时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生怕出现任何异常打扰了寝帐内正处于紧要关头的弟弟。
承瑞担忧的目光不时扫过盘膝坐在榻上的赛音察浑,看着自家弟弟那涨红的脸色、暴起的青筋,以及满身压抑不住的危险气息,难掩心中焦虑,没想到刚刚那股骇人的煞气竟然会引得赛音察浑苦苦压抑的境界骤然突破,令兄弟二人措手不及。
这两年赛音察浑就因为功法进步太快,心境已经有些驾驭不住越发强横的功力,幸而宜敏的养生功法特殊,以强大的生机包容调和赛音察浑体内越发霸道锋锐的内力,本来只要再等上一年半载,待赛音察浑将自身功力打磨圆润之后突破,便再无后顾之忧,没成想竟然会在此时突生变故!
赛音察浑已经没有精力去关注自家大哥的反应了,全副心神都用来压制收服体内翻腾咆哮的内力,那股宛若困兽脱闸般锋锐气劲在体内左冲右突,令全身经脉一阵阵割裂般剧痛,几乎能让人痛昏过去,幸而他从小就被宜敏的养生真气洗伐温养,经脉异常宽阔坚韧,且有一股生机不停地修复受损经脉,护住五脏六腑,否则他内力此刻只怕早已遍体鳞伤了。
等好不容易才将这股子桀骜不驯的内力纳入丹田,金帐外的天空已经蒙蒙亮了,赛音察浑长长地松了口气,心中止不住地后怕,暗叹此次突破的侥幸,看来额娘说的没错,他所修炼的功法固然威力巨大,却霸道无比,就算他天生契合这种功法,但没有与之匹配的心境修为来驾驭,最终只能伤人伤己,看来那件事已然刻不容缓了……
赛音察浑一睁眼就看到守在身边的兄长那担忧的目光,不由得露出一个安抚畅快的笑:“大哥放心,已经顺利突破了!而且感觉前所未有的好!”说着从榻上一跃而下,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只闻得全身上下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一阵阵透入骨子里的酥麻快感袭来,让他忍不住舒服得哼哼起来。
承瑞这才放缓了神色,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话你留着跟额娘说吧!别忘了额娘的嘱咐,让你一年之内不许突破,如今你就等着回去额娘收拾你吧!”临行前额娘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看着这小子,不能让他乱来,没成想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他恨不得将这小子吊起来打一顿,回宫之后还不知道该如何向额娘交代呢!
赛音察浑顿时苦了脸,他自然知道自家额娘的脾气,可是这回真的不是他的错啊,谁知道那股煞气竟会如此强烈,他所修习的功法本就是遇强则强的霸道刚烈,对煞气之类的最为敏感,哪能容忍被那股气势压制住,自然与之对抗起来,没想到竟然一个不小心就给突破了啊!
赛音察浑可怜兮兮的目光哀求地抛向自家大哥,你可是我亲大哥,不能见死不救啊!承瑞嘴角微微勾起,视而不见地回到榻前坐下:“这事儿大哥可帮不了你,迟早额娘是要知晓的,你还不如老实点早早报告给额娘知晓,没准还能从宽处理。”
承瑞说着抽出一张宣纸,准备开始写信给宜敏,赛音察浑见状连忙扑到桌前,连声哀求道:“大哥,你可是我嫡嫡亲的大哥耶,笔下留情啊!一定要跟额娘解释清楚,我绝对不是故意不听话,真的是意外啊,大哥你可要给我作证啊!”
承瑞似笑非笑地睨了赛音察浑一眼:“如果你不想回宫之后被额娘罚抄佛经道藏的话,最好在回宫之前想办法提高心境修为,否则大哥也帮不了你!”额娘发起怒来连皇阿玛都要退避三舍,自己可不想凑上前找虐,你小子自求多福吧!
赛音察浑顿时苦了一张脸,可惜任凭他磨破了嘴皮子,承瑞依然不动如山,将事情的经过分毫不落地写了下来,然后又仔细查看了两遍,这才拿来《千字文》和绢帛,将宣纸上的内容译成密文,细细地誊抄在轻薄的绢帛上,准备明日就给额娘送去,这次的事真的有点吓到他了,尤其事关赛音察浑的安危,他可丝毫不敢大意。
就在承瑞和赛音察浑忙着给自家额娘传信之时,整个木兰秋狝的营地却已经沸反盈天了,先是固伦端靖、固伦永安两位长公主带人直闯巴林部营地,巴林部以为两位长公主是来祭奠已故的巴林郡王,虽然祭奠时辰尚未到,却也没有阻拦。
没成想两位长公主竟然大闹灵堂,甚至捣毁了巴林郡王的棺木,这下子阿图长公主顿时发了疯,尖叫着要杀人了,竟然命巴林侍卫围攻两位长公主,毕竟是在巴林部的营地,就算两位长公主带来的科尔沁侍卫俱是精锐,但要护着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长公主闯出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不容易出了巴林部营地,两位长公主的侍卫也几乎死伤殆尽了,阿图长公主似乎铁了心要置端靖和永安两位长公主于死地,竟然出动了最精锐的铁骑进行追击,若非两位长公主部落的将领及时带兵赶到,恐怕两位尊贵的长公主就要死在巴林骑兵的铁蹄之下了。
即使有侍卫们的拼死保护,但兵荒马乱之下,两位长公主却也难免受伤,尤其端靖长公主这些年来本就身体虚弱,如今连伤带惊,被救回科尔沁营地后立刻就撑不住倒下了,唬得所有人几乎魂飞魄散,这位固伦长公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里的所有人都不用活了!
幸而还有永安长公主在,毕竟年纪较端靖长公主轻,伤得也不算重,这才硬挺着稳住了局势,一边火急火燎地命人赶往御前,求康熙赐下御医救治淑惠长公主,一边命人将两部人马召集起来,一副与人拼命地架势,惹得科尔沁诸部的王爷们不敢在作壁上观,连忙赶过去安抚,生怕这位脾气不好的长公主将局面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固伦永安长公主当着科尔沁诸王的面,竟然一反过去蛮横霸道的性子,当众哭的几乎背过气去,后来竟让人捧出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唬得在场的爷们一阵骚乱,直到有眼尖的认出那怒目圆睁的头颅竟然是端靖长公主之子,现任的左翼科尔沁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