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好景不长,随着董鄂氏和孔氏的出现,那之后整整八年,他在额娘的手札里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开怀的痕迹,有的只是经历漫长等待之后失望。在长达八年的时间里,手札的分量甚至不及之前短短两年的一半,甚至有时候数月都不曾动笔,偶尔提笔写下的也只有悲凉和绝望,下笔的口气早已从原先的天真憧憬变得宛若迟暮老人般沧桑死寂,可怜他的额娘过世的时候甚至不过二十有四,本该是芳华正盛的年纪啊!
康熙遥想着自家额娘当年在灯下提笔泪千行的情景,不由得心痛难当,想象着额娘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被禁足在景仁宫中的时候,那种死水般的生活又有什么东西可写呢?即使偶尔寥寥几笔,那种对未来四顾茫然的心灰意冷几乎令他红了眼睛来,尤其当他发现自己被额娘当做唯一的精神寄托,频频出现于手札中的时候,更是落下泪来。
当他额娘放低身段讨好阿哥所的奴才,拼尽全力只为了让他生活的更好一些的时候,他什么也不知道;在他额娘被皇后和蒙古妃子羞辱践踏的时候,他正懵懂无知地往来于慈宁宫和坤宁宫之间讨好卖乖;当他额娘将他作为唯一的精神支柱的时候,他正埋怨着自己生母的位份低微,连累他也不受皇阿玛待见……过去种种无不有亏孝道,这让素来自邑孝顺的康熙羞愧到无地自容的地步。
这本手札的出现终于让康熙彻底转变了对孝庄的态度,即使他还是不忍对亲祖母下手,但是也再无法做到原来的孝思不匮,只好接着国事繁忙冷漠以待,也正因为这本手札,康熙终于彻底相信了赖嬷嬷的所有说辞,只因他额娘的亲笔所述胜过外人的千言万语,而他额娘当年的处境比起赖嬷嬷所说的还要苦上十倍、百倍,根本不是区区言语能够形容的,赖嬷嬷所诉不及事实之万一。
想到记忆中额娘嘴角总是噙着的那抹云淡风轻的笑,康熙就心头一阵抽痛,恨不得时光能够倒流,他无法想象在经历了那样的绝望和迫害之后,额娘为什么还能露出那样万事不萦于胸的笑,尤其额娘临终前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嘱咐他以后一定要孝顺太皇太后,而他也一直那样做了,如今想来那时候的额娘心中是带着怎样的泣血和不甘重复着那些锥心之言?
明明满腹的辛酸委屈却不敢倾诉,还要将亲子推向别人的怀抱,那句‘一切让老天爷来安排’隐含着多大的怨愤哪!他无法想象若是他一生都没有发现额娘留下的秘密,若是他没有机缘巧合发现玉中的钥匙,若是他终究没能打开那个深藏于车腹内的匣子,若是……无数种可能让这本手札永远不见天日?额娘的血泪将会永远湮没于后宫的尘埃之中,而他也会一辈子将弑母之人当做唯一至亲孝顺有加……
康熙将手札翻到最后几页,目光落在那歪歪斜斜的字迹上,里面写着额娘对自己身体的急剧衰弱的怀疑,然后痛心地写到她最亲信的总管太监背叛了她,在她每日的饮食汤药中下毒,写着她如何故意贬斥自己最信任的贴身大宫女,希望能够借此保住她的性命,写着如何安排身后的一切……
康熙手颤抖着,不论看多少次他都无法平静,实在是这里面透露的东西太过骇人,若非看了手札他也许永远也不会怀疑生母的死因。试问在这皇宫之中谁有这能耐收买皇太后的总管太监背主?他与世无争的额娘又能碍着了谁的路?事到如今康熙已经无法自欺欺人了,何况以如今太皇太后对宜敏的态度就可见一斑了,连一个屈居贵妃之位的孙媳妇都容不下,当年如何能容得下他的生母占据皇太后的宝座?
他也终于明白当年为何额娘不直接告诉他这些事情,而是拐弯抹角地留了那样隐晦的线索给他,他很清楚若是当初就知道是太皇太后害了自己的额娘,以他当时不成熟的心性和稚嫩的手段肯定会露出马脚,若是被太皇太后发现了端倪,恐怕皇帝这个位置就要换人来坐了,毕竟他可不是先帝的长子呢!
康熙虽然极力克制着心中愤怒,手上却忍不住用力,手札那柔软老旧的书页自然经不起如此折腾,立时变得捏巴巴的,康熙一惊连忙松了手,手忙脚乱地将书页一一压平,不住自责自己为何这般沉不住气,竟然差点弄坏了额娘的遗物。
突然康熙压按着书页的手一顿,手指在手札的封底和封面来回抚摸了几次,感觉倒有些怪异,本来这两页作为封面就较为厚实,奇怪的是封底感觉比封面要厚实得多,甚至有种坚硬的感觉,即使刚刚他那般用力揉捏也没有出现些许褶皱。
莫非连这本书里面也有玄机不成?康熙心中狐疑,翻来覆去地揉搓着封底,以这种厚实程度,或许这页封底中夹带了某些东西,毕竟书内做夹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这些日子以来,康熙已经彻底领教了自家额娘藏东西的本事,说不定这手札里还留下来其他机密呢?
康熙踌躇了一会,终究忍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决定一探究竟,他伸手拉开案几上的一个小暗格,抽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轻轻地将书册的缝线挑断后,小心地将封底与其他部分拆分开来,剩下的部分仍旧用明黄绸缎包好,准备事后重新弄个封底上去,将手札重新装订好。
做完这一切,康熙终于有空端详手中那张宝蓝色的封底,左右用力拗动了下,发现这点力度根本没造成什么影响,封底依然如故,用匕首小心地沿着边缘轻轻划动,锋利的刀刃轻易地划破纸面,不一会康熙的额头已经见汗了,他顾不得抹一把汗水,放下匕首,小心地撕开外表的那层宝蓝色,顿时眼前出现一小片金色,仔细辨认之后发现竟然是金箔?
果然有东西,康熙立时精神大振,飞快地撕去外面糊上去的那层纸衣,很快就露出里面的那层金箔,拿起来数了数,发现这层金箔是由十数张叠加而成,每一张都薄如蝉。康熙捻起其中一张放到眼前,发现背光的金箔上有着无数密密麻麻的透光孔洞,明显是用针扎出来的,顿时来了兴趣,眯着眼睛细细辨认起来。上书:
承乾宫金喜恭靖妃
王宝淑惠妃
陈义端顺妃
……
永和宫春儿皇后
蕊儿太后
……
慈宁宫王宝佟
……
上面密密麻麻的孔洞形成一个个字形,读下来竟是东西六宫诸多奴才的名字,尤为重要的是每一个奴才后面都跟着一位妃嫔的名号,以康熙的聪慧很快就理解了其中的含义,显然这些奴才是各宫安插在对手身边的钉子,尤其以承乾宫和景仁宫最多,几乎到了贴身之人皆为探子的地步。
康熙脸色早已严肃起来,拿起案几上的御笔开始抄录起来,将一张张金箔上的内容誊写到纸面上,抄录的过程中康熙背上不停地渗出冷汗,这些金箔上隐藏的这份名单极长,尤为可虑的是里面大部分奴才竟然令他耳熟能详,这就表示如今这些人已经遍布东西六宫,而且因为年月深、资格老都已经是主管太监或者管事姑姑,因为低等奴才根本连让他记住的资格都没有……
康熙拿着抄录完毕的一沓名单脸色铁青,他竟然从未发现宫中蒙古妃嫔的势力居然渗透的如此厉害,或者说他从来不曾去考虑这方面的问题,如今想来确实太过疏忽大意了,他的皇阿玛后宫占据高位的都是蒙古女人,加上他的皇祖母和皇额娘也都是蒙古人,二十几年下来这宫里的势力能不强大吗?
虽然他皇阿玛临终前嘱咐他要防备蒙古,决不能像他这样让蒙古女人把持后宫,而他也照做了,除了一个年纪尚幼即夭折的博尔济吉特氏被追封为慧妃之外,他登基至今从未封过高位的蒙古妃嫔,更是表现出一副对蒙古女人不感兴趣的模样,而他的皇祖母也不再像先帝时那样逼着他纳蒙古后妃,他便放松了警惕,甚至认为他的皇阿玛对皇祖母有所误解。
如今看来天真的人只有他自己,皇祖母不着急是因为根本就没必要!就凭这些遍布六宫的奴才,谁能逃过她的掌握?即使他将满汉八旗的妃嫔填满后宫又如何?最终的生死祸福还不是拿捏在那些蒙古女人的手上?说不定就连子嗣都拿捏在人家手上呢!不然怎么连着生出来的孩子都是体弱多病的?
只要一想到连乾清宫的大半主事太监和管事姑姑都是榜上有名的人物,康熙就一阵背脊发凉,然后掩不住怒火直冲华盖,难道他这个皇帝的一举一动竟然一直处于别人的监视之下?这些蒙古女人这些年又在后宫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以她们内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撑腰,外有他这个皇帝优容有加,岂会真的那么安份?
康熙看着案几上那些四散摊开的金箔,心中止不住的庆幸和后怕,果然只有亲额娘才会对孩子真心以待,这样的遗产比起任何宝物都要珍贵,以他额娘当年的处境,可以想象为了查出这些人脉关系花费了多大的代价,里面那些标注着佟的奴才显然就是他额娘留下的心腹,一直以来无从下手的瓶颈也终于打破了,有了这些人在手,要查当年的事便容易得多了!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宫里的奴才不单纯,也一直心有防备且致力于培养自己的心腹,但是比起从先帝时就根植于后宫的蒙古妃嫔们,即使他作为大清后宫名正言顺的主人,根基依然显得浅薄虚浮,如今他额娘留下的这份遗泽成为了及时雨,像他额娘这样曾经圣宠一时的女人,才有可能查到这隐于宫廷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也许正是这份暗中的力量才让额娘活到成为太后的那一天吧?
现在一切的疑惑都揭开了,康熙终于明白为何额娘在身后留下这样复杂的传讯方式了,他额娘留给他的这些东西,每一样都足以引起宫廷巨变,尤其是这份名单,可以说谁拿到了这份名单,不邑于拥有了将大部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本钱,能让人自动入瓮而不自知。
“梁九功!”康熙静静地呆坐了很久,才扬声将梁九功唤了进来,梁九功是他身边仅有的几个没有其他背景的奴才之一,看来他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对太皇太后和太妃们的态度,一个孝字大如天,有些事即使他是皇帝也不能做得太过明目张胆,这一个月来的作为恐怕已经引起她们的疑心了吧?
以两宫太后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关系网和蒙古太妃暗中隐藏的势力,若是想要连根拔起只怕引来宫廷动荡,只能徐徐图之,何况如今三藩造反,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啊!康熙回想着这些日子的作为不由得汗颜,看来他还是太感情用事了,无论如何那人是太皇太后,是屹立三朝不倒的强大人物,即使他有什么想法也不见得真能轻易动弹,幸好他还没有着手打压那些太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皇上有何吩咐?”一直候在外面的梁九功一听康熙的召唤,立刻快步来到康熙塌前,毕恭毕敬地跪地听旨,天知道他刚刚心里头是怎样地七上八下,眼看皇上一个早上都闷在西暖阁里一声不响,真真让人碜得发慌,生怕皇上发现了他的小九九。
“你去一趟钟粹宫,跟贵妃说今儿的午膳就摆在乾清宫,顺便把两位阿哥也带过来一并用膳。”康熙一边头也不抬地伏案勾勾画画,一边很是顺口地吩咐着,他思虑再三之后,决定这事他不适合亲自去做,也没那个精力和后宫那些女人勾心斗角,幸好他还有个贤内助,宜敏是个心思灵慧、手腕厉害的,后宫的事还是交给后宫的女人来对付更合适些。
“嗻!”梁九功响亮地应了声,飞快地爬起来倒退着出了西暖阁,一出门脸上就挂起了笑容,敲打了一番底下的人小心伺候着,就脚步轻快地往钟粹宫去了,心里琢磨着这段时间皇上谁都不见,唯独时常召贵妃伴驾,连用膳都不忘叫上贵主子和两位小阿哥,可见这贵主子果然才是最得皇上看重的主,而且出手大方,对杂家也客气得很,倒是可以跟钟粹宫多亲近亲近了……
第87章 局中局(已修)
钟粹宫
当康熙在乾清宫处于水深火热的纠结之中时,宜敏正悠闲地在钟粹宫的书房里,陪着自己的两个宝贝儿子读书习字。承瑞和赛音察浑两个小家伙端坐在各自的小书案前,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手上抓着特制的小号毛笔,正一笔一划地对着字帖描摹练字。
宜敏时不时悄悄背着手踱步到孩子们身后,微微探身看看小小的人儿在宣纸上写下一个个工整的字体,脸上不由得露出点点笑意,心中满意不已,如今两个孩子的字虽然谈不上好,却胜在端正有力,对着字帖描摹倒也似模似样,以他们的年纪来说已经是难得了,前世的阿哥们可是六岁才进学的,在此之前的启蒙都是教养嬷嬷来做,但是大清后宫的奴才是不许识字的,即使是教养嬷嬷也不过能认得字罢了,如何能指望她们将阿哥教出一手好字呢?
康熙前世最喜董其昌的书画,宜敏自然投其所好地鼓励胤祉练得一手好字,顺带她自己也学了起来,董其昌的书法清淡中见幽远,娟妙中含虚和,呈现出一派淡泊宁静、潇洒自如的仙逸之气。那是一种经过哲思和禅思之后的心灵之迹,正巧合了宜敏当年的心境,便一直坚持练了下来,尤其宜敏年岁大了之后,心思越发的寡淡沉静,加上研读佛经所悟的禅意,倒是让她的董书带上了几分神韵。
宜敏那手飘逸绝伦的董书连康熙也常常自叹不如,用来教导两个孩子绝对是绰绰有余了。不过宜敏自己知自家事,她的董书虽然有着两辈子加起来的功底,但终究带着些许女气,并不适合儿子们学,所以宜敏坚持让两个孩子学习康熙的书法。这初学者描摹的字帖至关重要,只有打基础的时候做好了,将来才能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
宜敏对此也极为重视,不说别的,单说将来儿子们都是要入朝的,有一手令人赏心悦目的书法绝对是必不可少的本事,前世老八的那手臭字不知被那群兄弟笑话了多少年?宜敏当然要为儿子们好好打算,如今慢慢学起来,也免得将来入学的时候太过辛苦。
康熙对此自然是得意的,为了给儿子们一个好榜样,私下里更是勤练不辍,如今谁不知道皇帝的字那是一等一的风骨傲然,铁画银钩呢?尤其康熙是个要强好面子的,否则前世也不会因为老八的书法写的不好,就时时拿这个训斥他,老四却因为写的一手好字而得到康熙的嘉许了。
今生康熙依然如故,虽然宠爱儿子,但在功课上绝对是高标准、严要求,虽然没有像前世对太子那样逼到连玩乐的时间都没有,但也定下规矩,要求他们每天必要练满一百张大字才行,他自己不但亲自为他们写下许多版本的描摹字帖,而且每日都要抽出时间亲自检查功课,刚开始那会,面对满纸淋漓的墨渍和惨不忍睹的字体,康熙也不恼,极有耐心地一个个看下来,还一一做上批注,时不时还手把手地亲自教……
宜敏看着康熙对儿子们的重视,自然欣慰,但不表示她对康熙的所有要求都无条件服从,毕竟儿子们的功课重要,但身体更重要,坚决反对康熙那种把人压垮的繁重功课,他自己用过的那一套方法根本不适合套在孩子们身上,毕竟儿子们的境况和康熙当年完全不一样。
当年的康熙是年幼登基,压力重重,危险处处,读起书来自然是玩命的,用头悬梁、锥刺股来形容也不为过。可是承瑞他们不同,康熙这个阿玛正当青春年华,在当个三四十年的皇帝不成问题,所以他们有着很长的时间来学习充实自己,根本没有必逼得那样紧,而且儿子们都是聪慧的,怎么着也成不了庸才,就怕揠苗助长反而毁了孩子。
康熙虽然固执,但是对有真才实学的人还是尊重的,而宜敏的才华是康熙极为佩服的,对她的话自然也听得进去,经过宜敏反复委婉的劝谏,倒是慢慢改变了将自己的想法,他也明白自己因着内忧外患,不得不强迫自己早日成长,为此更是吃足了苦头,疼爱儿子不下于宜敏的康熙终究还是心软了,觉得放宽些循序渐进或许也不错……当然最终打动他的还是宜敏那句‘来日方长’,康熙自觉年富力强,活到花甲之年不成问题,确实有大把的时间来培养儿子,无须操之过急。
书房里的气氛安静写意,暖春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书案前,晕染开浓浓的暖意,淡淡的墨香弥漫在书房里,母子三人之间气氛温馨平和,宜敏手执一卷书册,有些享受地眯着眼睛靠在书案后面的大椅子上,对面是儿子们伏案疾书的小小身影,只觉得无法言喻的安心和惬意,仿佛所有的勾心斗角和阴谋算计都变得遥远起来,若能这样守着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成人,然后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话,也许日子也不是太难过……
“额娘,儿子已经写完了。”承瑞首先完成了功课,此时正睁着乌亮的大眼睛,讨赏似的将完成的字稿捧到宜敏跟前,一幅等着被夸奖的模样,这孩子毕竟年纪比赛音察浑大些,学习写字也早了一年,速度自然要比弟弟更快一些,总是借着这点子优势抢先霸占宜敏的注意力。
宜敏闻言收回几乎飘到天边的思绪,将目光落到承瑞身上,笑着放下手中正在阅读的书卷,将承瑞捧在手中的字稿接了过来,一张张仔细翻看起来,看得极为认真仔细,偶尔拿起朱笔将一些字圈起来。承瑞乖乖地站在一边,看着自家额娘在纸上圈圈点点,偶尔回头看看弟弟有没有专心写字,倒也自得其乐。
时间在一点一滴中过去,等宜敏将手中的一百张大字都看过之后,才收起严肃的表情,露出一点笑模样来,承瑞见状立刻蹭到宜敏怀里,仰着头讨喜道:“额娘,儿子写的如何?可是进步了?”他可是很努力很努力地根据额娘的要求去做了,现在手还酸得紧呢!
宜敏点了点承瑞的小鼻子:“恩,写的不错,确实进步不少!不过有些地方要注意……你看这里、这里和那里……你这孩子倒是说说,为何总在收锋处往上勾起?这个坏习惯可要不得,若是让你皇阿玛看见了,少不得挨上一顿训斥……”
宜敏从来不会像康熙那样疾言厉色地教训儿子,她只会慢条斯理地指出他们的错误,然后耐心地为他们分析利弊,毕竟有康熙充当严父就足够了,她还是老实地当个慈母好了,要知道皇家的孩子的自尊心奇高,若是经常受到打压就难免生出排斥之心,何况她可不想将孩子被打压成一幅谨小慎微的模样,那还叫皇家的阿哥吗?
承瑞在宜敏怀里扭动了下,听着自家额娘的温言软语,努力地盯着自己写的字看,发现他的字真有像额娘说的那种小习惯,于是很是不好意思点点小脑袋,将宜敏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将这个坏习惯改过来,不然皇阿玛那关可不好过,而且他喜欢听到额娘的夸奖。
在承瑞心里还是喜欢额娘教他,因为额娘不像皇阿玛动不动就板起脸教训自己和弟弟,也不会动不动就罚他们,现在的皇阿玛变得一点也不像以前了,过去的皇阿玛多么和蔼可亲啊,如今却……幸好还有额娘偷偷给他们支招,不然今天肯定又要被皇阿玛板起脸一顿教训,然后罚他多写三倍的分量。
赛音察浑偷偷抬头瞄到自家哥哥扭糖一样窝在额娘怀里撒娇,心中也是蠢蠢欲动,却不敢丢下手中的功课,万一惹得额娘生气可就惨了。不过赛音察浑手上写字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不少,恨不能赶紧立刻写完了才好呢!哥哥太狡猾了,仗着写字比他快老是独占额娘香香的怀抱,他一定要努力赶上哥哥的进度……呜呜,可是手好酸啊!
就在赛音察浑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完了自己的功课,正要腻过去跟宜敏撒娇一番的时候,敲门声不适时地响了起来,顿时书房里的母子三人都皱起了眉头,自从承瑞和赛音察浑开始读书的时候起,钟粹宫就加了一样规矩,那就是当阿哥们在书房读书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许轻易打扰,免得让阿哥们分心。
“主子,乾清宫的梁公公来了,说是传皇上口谕。”尚嬷嬷小心翼翼地在门外说明缘由,她也不想打断自家主子和小阿哥们的相处时间啊,可是皇上口谕不能怠慢啊,希望两位小主子可不要迁怒她这个老婆子才好啊!
自从上次赛音察浑身边的一位嬷嬷占着资格老,又是太皇太后指派的,不顾主子定下的规矩,硬是打断了主子为两个小阿哥授课,结果这位的下场,啧啧,从那以后这钟粹宫上下再也没人敢越雷池一步。
当时宜敏虽然心中恼怒那个嬷嬷竟敢拿大,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只是旁观着两个儿子的作为,毕竟是赛音察浑身边的奴才,她希望儿子们能有自己拿捏奴才的手段。令她欣慰的是,不等她出手,那个嬷嬷就被承瑞和赛音察浑处置了,不过是找了个由头送到了慎刑司罢了,但是能不能出来自然要看上头主子们的意思了。
如今这宫里的风头很明确,得罪了宜敏这个贵妃或许还可以向太皇太后求救,毕竟如今太皇太后看贵妃不顺眼已经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了,但若是得罪了承瑞和赛音察浑这两位阿哥,那么绝对没人救得了,毕竟两位阿哥是皇帝和两位太后的心头肉,更是贵妃的命根子,得罪了两位阿哥就等于得罪了宫里所有的主子,谁会为了个无足轻重的奴才去自讨没趣呢?
宜敏一听是尚嬷嬷的声音才微微舒了蹙起的眉心,再听说为了康熙的口谕,这脸色才真正缓和下来,毕竟皇帝口谕容不得怠慢,倒不是底下的奴才不懂规矩,扬声道:“带梁九功过来吧!”尚嬷嬷闻言如获大赦地快步走向正殿,一点也没觉得宜敏这话有什么不对。
若是换了其他宫里的女人一听说康熙口谕,就算不履相迎地到宫外去候着了,至少也要恭恭敬敬地肃立恭听,到了宜敏这里就不一样了,以宜敏如今的位份和圣眷,除非是圣旨,不然还真用不着那般慎重以待,何况口谕这种东西要是三天两头地出现,任谁接的多了也不耐烦那么多礼节了,至于传话的梁九功巴结宜敏还来不及,哪里敢拿乔让宜敏去迎接啊?
尚嬷嬷很快就引了梁九功来到偏殿书房外,这时书房大门早已大开,梁九功小心翼翼地跟在尚嬷嬷后面走了进去,眼角瞄到宜敏的方向,立刻甩了甩马蹄袖跪了下去:“奴才给贵主子请安,奴才给大阿哥请安,奴才给二阿哥请安。”梁九功规规矩矩地先向宜敏行礼问安,然后才向承瑞和赛音察浑请安,面对这几位主还是规矩点好,这可是真正得罪不起的人物。
宜敏这时已经带着两个儿子从书案后走出来,脸上带笑叫了起,客气地道:“有劳公公特地走一趟了,不知皇上有何旨意?”梁九功也算是宜敏的老熟人了,对于这个识趣的奴才宜敏从来都是客气有加,说话也不摆架子,毕竟交好未来的乾清宫大总管对宜敏来说绝对是有利无弊。
何况在宜敏的记忆中,梁九功最大的弱点就是绝对的贪财,偏偏宜敏如今手中最不缺的正是钱财,正好一拍即合,每次该给赏的时候宜敏眼都不眨一下,不同于前世拮据无比的窘境,如今宜敏出手大方得让人咂舌,梁九功自然死心塌地地向着宜敏,保证一句坏话也传不进康熙耳朵里。
梁九功利索地爬了起来,依然微微躬着身,笑眯了眼睛道:“回贵主子的话,皇上说是今个在乾清宫摆午膳,请您带着两位小阿哥一同前往。”这要是换了其他宫里的女人,梁九功肯定是要摆足了宣旨的谱儿,等着那些个贵人小主巴上来陪小心,非要过足了狐假虎威的瘾才罢休。
当然在宜敏面前,梁九功可不敢有丝毫造次,毕竟这位贵主子对底下奴才的手段那叫一个狠辣强势,凡是犯在她手里的奴才,绝对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如今这诺大的后宫,敢跟贵妃叫板的奴才绝对曲着手指都数不满,因为冒头的统统都被轻描淡写地扫进了慎刑司,谁不知道进了慎刑司就跟进了阎王殿,没有天大的靠山别想再出来。
宜敏听完了康熙的口谕,立刻抬头看看天色,发觉居然离午膳时辰也差不离了,便先打发了梁九功回乾清宫复命,等尚嬷嬷送梁九功出门的时候,按着惯例顺手塞给了梁九功一个小荷包,立刻让梁九功乐得眉开眼笑,脚不沾地地走了,这贵主子办事就是爽快干脆,出手更是没话说,他心中巴不得天天能有这样的差事干才好呢!
宜敏笑着拍了拍两个儿子的小脑袋,催促他们赶紧回偏殿换大衣裳去了,毕竟去见康熙可不能穿得太随意,这两个小子占着身体底子好,又练了宜敏给的功法,在这等乍暖还寒的季节也就在单衣外面罩上一件外衫,却是丝毫不觉得冷。身边伺候的宫人们一个个心惊胆战,却也不敢强压着两人穿衣裳,谁不知道两个阿哥是皇上和贵妃的心头肉,只能向宜敏告状。
宜敏一开始也是担心不已,后来经过两个小子的抗议,又试探了他们如今的内力深度,不由得有些无语,这两个小子练习功法才多久,满打满算不过一两年的功夫,竟然能赶上当初她六七岁时的真气量,要知道她当初可是一出娘胎就开始练养生功法的,可见承瑞和赛音察浑经过洗精伐髓后的资质起码要比她高出数倍之多,而且两个孩子的功法都是最符合他们体质的,自然一日千里,事半功倍。
宜敏目送着两个孩子被一群宫人们簇拥而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转身回到正殿,重新更换衣裳、整理妆容,面对皇帝再怎样的精心也不为过,一刻钟后,宜敏看着西洋镜中那绝色无双的丽人清浅一笑,这块等人高的西洋镜是传教士们进献的礼物,一共也不过三件,两位太后那里各一件,剩下的一件被康熙赐给了宜敏,连乾清宫都没有这样大的西洋镜。
当宜敏第一次从镜中看到自己的容颜时,不由得惊叹连连,前世她哪里有资格触碰这样的东西,更何况是对镜更衣梳妆了,犹记得前世赫舍里氏过世之后,康熙就将她生前最爱的物件都做了陪葬品,其中就包括一件这样的西洋镜,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里的她更是没有可能染指,没想到今生这件宝物到了自己手中。
宜敏看着这西洋镜纤毫毕现的功能,不由得想起了美人迟暮,无论是怎样的美人都害怕年华的老去,宝物虽好,但若是时时从镜中看到自己的容颜爬上岁月的痕迹,恐怕再好的宝物都无法让人心生愉悦吧?当年的赫舍里氏若是再活十年,这件镜子还会成为她的最爱吗?
宜敏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想起慈宁宫中传来的消息,孝庄自看过那面康熙为表孝心而献上的西洋镜之后,就命人用帷幕将其层层覆盖了起来,再也不曾照过一眼,看来这爱美之心终究是不分年龄的,即使孝庄这样年过花甲的老人也不敢面对自己已经衰老的事实,何况是以色事人的宫中嫔妃呢?
宜敏伸手轻抚自己如画的眉眼和嫩如凝脂的肌肤,垂下眉眼掩住眸中的嘲讽和凉薄,幸好自己今生修炼的功法驻颜效果显著,至少未来二十年内不用担心自己色衰而爱弛的问题,否则将来的事情还真不好说呢!毕竟帝王的宠爱再深、眷念再浓也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你要既有才又有貌,否则天下的美人任其挑选,一个上了年纪、皮肤松弛,甚至身材走形的女人,凭什么留住帝王的心?
“主子,皇上已经发现了那本手札中的名单……”这时黄泉借着伺候梳妆的人离开的空当,成功避开众人,偷偷进入寝宫,凑到宜敏耳边轻声禀报着康熙在乾清宫的反应,“天枢大哥亲自隐身在乾清宫,发现皇上又将名单誊抄了一份,而且上面的人数明显少了许多”。
宜敏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当初为了拟制那份名单,可是费了宜敏无数心血,本来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是事到临头突然发现白嬷嬷这伙前朝势力的存在,不得不临时修改计划,从白嬷嬷口中得到的前朝余孽,除了让暗部控制一部分核心人物之外,大多数都将其列入了清洗的名单之内。
“让天枢从乾清宫撤吧,那里暗中保护皇上的高手不少,呆久了容易暴露行踪。”宜敏深信拿到那份伪造得天衣无缝的所谓孝康皇后亲笔所书的手札,康熙必然爱不释手,而且看了里面惊心动魄的内容,情绪激动免不了,那么发现手札密中密的几率就大得多了,当然若是康熙真的没有发现,那么宜敏不介意让天枢弄出点意外来帮帮他。
“奴婢这就向天枢大哥传信,不知主子还有什么吩咐?”黄泉虽然不明白主子为何对皇帝的举动不在意,但是这显然不是她应该关心的,她只要听从主子的命令就好了,自从结果碧水这个身份之后,她在康熙的探子中地位节节攀升,如今已经是一方小头目,接触的东西多了,心智成熟了不少,不敢再像过去那样没大没小了。
宜敏把玩着鬓边垂下的流苏,淡淡地道:“无须多做什么?到时候皇上自然会有动作,既然重新誊写了名单,那么就表示这事少不了本宫的份儿,到时候你将本宫清理钟粹宫钉子的动作照实上报就是了。”康熙既然将这后宫交给她打理,那么想要有大动作就绕不开她,誊抄的那份名单显然就是给宜敏的交代了,尤其这种得罪人的事儿,由她这个直肠子的贵妃做岂不是正好?
宜敏挥手让黄泉退了出去,起身整了整自己刺绣精美的衣袖,缓步走出了寝宫,心中冷冷地自嘲着,她该欣慰康熙对她总算还有那么一丁点信任吗?虽然打算拿她当枪使,但至少没有完全将她撇开,而是将一部分名单交给了她,虽然这部分人肯定不会是什么有分量的人物,但至少这表示她某种程度上和康熙达成了利益同盟,这样的关系比起原先单纯的宠爱要牢固得多了,至少在她还能帮康熙平衡后宫的前提下,康熙不会轻易更换执掌后宫的人选。
“额娘!”承瑞和赛音察浑早就已经换上了阿哥服,外面还各加了一件薄披风,两张粉妆玉琢的小脸红扑扑的,一见宜敏出现立刻跑了过来,分别站在宜敏两边拉住她的手,欢快地叫道。
宜敏看见两个儿子,眼神立刻回暖,眼里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的物事,牢牢地牵住儿子们的手,那份柔软温暖一直延伸到宜敏的心里,之前的那份自嘲和冰冷瞬间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罢了,无论康熙是怎样的心思都与她无关,反正来日方长,凭她的手段和耐心,就算是颗顽石也能让它点头,何况康熙也不过是个男人,还是一个被她揣摩研究了一辈子的男人?
一身华贵宫装的女子带着两个精致可爱到极点的孩子,同坐在一台宽大的轿辇之上,孩童的童言稚语和女子偶尔的笑声飞扬在空中,和乐融融的气氛仿若融入早春和煦的阳光之中,一路上惹来无数艳羡和嫉妒的目光,只是这些目光的主人在注视之后,终究只能乖乖地低头俯身,向着仪仗的方向行礼,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埋藏于内心深处,等待着扬眉吐气的那一刻……
第88章 心安处
宜敏带着两个孩子漫步走进乾清宫,一路上经过的奴才纷纷行礼问安,一个个神态恭敬无比,宜敏脸上淡淡含笑,对这些或谄媚或讨好的奴才视而不见,这宫中的现实素来如此,倘若今生她不是将赫舍里氏和钮钴録氏踩在脚下,成为执掌六宫凤印的贵妃,只怕这讨好谄媚的人就变成她自己了,想当初即使是乾清宫最低级的奴才也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而她只能忍气吞声地讨好他们,只求他们不找麻烦就是万幸了。
承瑞和赛音察浑一左一右地跟在宜敏身后,学着自家额娘一般目不斜视往前走,让想要借机给两位小阿哥留个好印象的奴才们失望不已,要知道平时两位小阿哥跟贵妃娘娘称得上形影不离,谁敢跑到贵主子面前讨不自在?至于其他时候,两位小阿哥身边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任何生面孔都别想凑到两位阿哥身边十丈之内,这让宫里不少想攀上阿哥们的人纷纷有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的感觉。
宜敏对这等伎俩心知肚明,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两个儿子身边伺候的人无不将背景调查得一清二楚,除了康熙和孝惠的人没动之外,连孝庄的人都被她拿着由头处理得差不多了,反正现在孝庄已经和她撕破脸了,她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反倒失了本性,何况康熙也知道孝庄曾经对赛音察浑下手的事,对宜敏清洗的举动便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他也没把握以孝庄如今歇斯底里的状态会不会再次对两个孩子下手,还不如防范于未然。
梁九功在宜敏和两个阿哥前头引路,偷偷对着正殿门口候着奴才们打着手势,一个机灵的小太监飞快地奔进去之后才放下心来,心中暗赞这小子有前途,这正午日头大着呢,他可不敢让贵主子和两位阿哥在外头等,万一晒出个好歹来他可担待不起。至于一路行来那些做小动作的奴才们,梁九宫不屑一顾,没眼色的东西,贵妃和小主子们是那么容易讨好的吗?、
贵主子是什么身份?那是皇上搁在心尖尖上的人物,是手握大权杀伐决断的主,这宫里想讨好她的人多了去了,可是整个宫里扒拉下来,贵主子也就对他梁九功和颜悦色,可见,这讨好主子也是讲究一个眼缘的,没见贵主子即使对乾清宫大总管李公公那也是不假辞色的吗?嘿,没准将来他梁九宫也会是个大人物呢!梁九功心中对自个从宜敏初入宫就讨好她的做法很是自得,觉得自个很有先见之明,这才攀上这根高枝。
不像那李总管仗着自个是乾清宫的大总管,总是端着个架子斜眼看人,那派头简直比宫里的主子还要大,上回居然敢把钟粹宫传话的人挡在乾清宫外头半个时辰,明显就是落了贵妃的面子,落在眼中素来不揉沙子的贵主子手里还能得了好去?没准哪天就被贵主子寻了个由头拉下马来,就像当初那个慈宁宫大总管,可不就是没眼色地得罪了贵主子,被一顿板子打了半死不说,等伤养好了这慈宁宫大总管已经换人当了,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