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回话。”康熙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嗻!”御前侍卫低着头进来了,眼神丝毫不敢乱飘,声音不高却吐字清楚地道,“奴才刚刚跟着马车的水痕一路出城,一直跟到了卢沟桥上,那里还围着不少人,都在讨论之前的事情,所以奴才很快便打听到了事情的始末。
那辆马车里坐的人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徐乾学,他出京公干,今日回京时车队经过卢沟桥的时候,一壮士从桥底跃出拦路,听当时在场的老百姓说,这位壮士仅凭双臂巨力,就将四匹马拉着疾驰的马车给拽得停下了,然后直接将整个车队连车带马给掀翻进了永定河里。”
听到这里康熙已经是满眼惊叹,忍不住击掌赞道:“真乃巴图鲁也!”四匹马有多重心里都有数,何况是疾驰中马车,简直是天生神力啊!
第306章 母仪天下(五十五)
康熙转头对宜敏道:“这等神力怕是除了咱们家中那两位,整个八旗也没几个能比得过了吧?”如今八旗子弟武力方面已经有些废弛松散的趋势,不要说力能扛鼎了,连日常骑射都丢下的也不少,导致他一听这等勇武之人就有些兴奋起来。
宜敏眉眼含笑地点了点头,嘴里还是谦虚道:“那两个小子也就是有把子力气罢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许这人身怀绝技呢?毕竟掀翻一辆马车这种事只凭蛮力就能做到,实在看不出真实本事呢!不知此人究竟是哪家儿郎?怎么在京城里从未听闻?”
“哈哈,夫人谦虚了,两位妻弟可堪万人敌,斩将破阵无往不利,都是上将之才,可不是徒有一身蛮力的武夫能比的。”康熙笑着摆了摆手,他对巴克什和巴图鲁极为倚重,从木兰回来后就外派历练了,他们可是真正的康熙铁杆班底,尤其康熙还是他们的姐夫,比起曹寅这种心腹要更亲近一些,
不过康熙也猜到这拦路之人恐怕不是京城中人,否则在以勇武为尊的八旗里头不可能默默无闻,他看向侍卫问道:“可曾打听到那人的姓名来历?”能叫徐乾学吃了大亏还还没被当场抓起来的人,肯定有点背景关系,否则以徐乾学的性子不会就这么灰溜溜地算了。
御前侍卫恭敬地道:“奴才打听过了,那人曾自报家门乃福建总督姚启圣之子姚仪,因徐元文诬陷其父,心中不忿,几次上门却都吃了闭门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徐元文的兄长今日回京,这才埋伏在卢沟桥,伺机报复。”
宜敏看康熙脸色有些转冷,连忙接着问道:“哦,难道他一上来就掀了徐乾学的马车?这就有些过分了啊!”她知道康熙很是欣赏徐乾学,有些担心他会先入为主地偏袒徐家,这徐家兄弟可是明珠一党,自从索额图一家被流放后,明珠和佟家就是朝堂上最大的两个派系,无论哪一方独大都不是好事。
御前侍卫恭敬地道:“回夫人的话,事实并非如此,奴才向周围的人仔细打听过当时的情形,那姚仪并非一上来就动手,而且拦下马车质问徐家为何如此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哦,那徐乾学如何回答?”康熙听到这里倒是提起了点兴趣,面色和缓了些许,只要不是个真莽夫就还有救,不过就姚启圣那种刺头性子,他儿子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时徐乾学根本没出马车,而是直接斥责对方不过一介白身,有何资格过问朝廷事务?还放言若是姚启圣不服,就自己来京城讨说法,徐家敞开大门迎接,然后命马车直接冲过去,姚仪直接被激怒了,这才将徐乾学所有马车都掀进了河里。”
御前侍卫语气中听得出对这位姚仪的作为颇为欣赏,不过陈述时却完全据实以报,丝毫没有为姚仪说话的迹象,毕竟身为康熙的近卫跟任何大臣都不该有交情,更遑论为别人说话了。
宜敏在心中默默对比了一下前世记忆,今生姚徐两家的冲突发生时间比前世足足晚了两年,不过事情发生过程倒是没有改变,那么接下来徐家三兄弟的应对大概也能猜得到了。
她一向对徐家三兄弟不怎么欣赏,虽然徐家一门一状元两探花,是真正的书香门第,但是人品却不太好,都是媚上欺下的弄权之辈,喜欢在朝廷派系中左右逢源,典型有才无德的那种读书人。
承瑞默默旁听,并未擅自插话,而是等康熙挥退御前侍卫后,才开口询问道:“皇阿玛,那徐家弹劾姚启圣何事?两家之间可是有私怨?”若是仅仅政务上不合,不至于让其子怒而报复才对,因为这样只会有理变无理,在朝堂争斗中落入被动的局面。
康熙看了承瑞一眼,面色变得有些严肃,沉声道:“徐元文弹劾姚启圣的罪名有三,一是贪污军饷;二是对台决策不当,进退失据;三是诬告福建巡抚抚吴兴祚和水师提督万正色。”
赛音察浑冷嘶了一声:“这徐文元可真狠啊,这三条罪名无论哪一条属实,那姚启圣怕是丢官去职还是轻的了,难怪那姚仪如此恨他了,甚至还迁怒到其兄长徐乾学身上。”
承瑞皱了皱眉,斟酌着道:“这姚启圣的履历儿子曾经看过,大清的官职从二品巡抚到马场的九品司厩都被他做了一遍,骨头硬的很,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宁折不弯,这样一个人若是真的想要贪污受贿的话,恐怕不至于被一贬再贬吧?”
宜敏听了这话连忙端起茶盏,掩住嘴角露出的一丝嘲弄,瞥见康熙略微不自在的神情,心中暗自好笑,把姚启圣一贬再贬的人可不就是眼前这人嘛?几次三番都无法叫姚启圣彻底归心,叫康熙面子往哪里放?
至于贪污军饷?南方大战的汉军有过军饷这回事吗?连满八旗都会被侵吞功劳和粮饷,更别提汉军绿营了,早就被层层盘剥光了,至于福建当地的军队?那可是姚启圣自己招募了人手,还拿钱倒贴才养起来的,就这样还要人家背黑锅,着实有些不地道了。
赛音察浑对于这些政治斗争完全不感兴趣,反倒很是欣赏一些刺头,他靠在椅背上地漫不经心地追问起来:“原来这姚启圣还是个传奇人物啊!不过这姚启圣居然至今还当着他的福建总督,莫非这徐元文是诬告了?皇阿玛难道不曾主持公道?”
康熙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姚启圣是周培公临死之前向朕推荐的,称**非此人莫属,此人也确实饱读诗书,在政事上极有手腕,处理沿海问题堪称井井有条,不过姚启圣为人性格孤傲,说话尖酸刻薄,行事颇为狷介孤傲,得罪过的同僚不计其数,被弹劾已经是家常便饭。”
承瑞和赛音察浑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些明白了,看来姚启圣狠狠得罪过皇阿玛啊!或许这徐元文弹劾姚启圣之事就是皇阿玛默许的啊,不过以皇阿玛的性子,倒也不屑于说谎,恐怕这姚启圣恃才傲物也是事实,但是他又是**不可或缺的人物,这才想用些强硬手段让其屈服。
承瑞想到姚启圣手握重兵,如今又是将在外的情况下,不由得有些担心:“这弹劾之事的真假暂且不论,只说那姚仪这般莽撞行事,叫徐乾学当众狠狠丢了个大脸,怕是要被徐家三兄弟彻底忌恨上了,若是他们私下里想要做点什么,恐怕姚仪就有些不妙了,到时候姚启圣在福建可就不太稳当了。”
康熙手指转了转扳指,淡淡地道:“他们不敢,徐家几兄弟都是聪明人,否则那姚仪早就被拿下了,徐乾学既然并未告到九门提督衙门,显然是不打算把事情闹大,大概明日会到朕跟前状告姚启圣教子不严,顺便陈述一番委屈吧?”
“嘿嘿,大老爷们居然还到皇阿玛面前哭诉,真是娘们唧唧的。”赛音察浑不屑地撇撇嘴,很是看不起徐家的做派,还是要姚仪更合他胃口,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才是爷们该干的事。
宜敏将阿鲁玳抱在膝上坐着,喂她吃了些好克化的茶点,适时出言打断道:“行啦!今儿难得出门散散心,皇上就莫要再谈这些政事了,等回宫后你们父子三人想谈多久都行!”
顺便警告地瞪了赛音察浑一眼,就你小子事多,字字句句都在踩康熙的底线,真当皇帝的耐心是无限的吗?他是康熙亲儿子倒是没事,到时候倒霉的就是姚启圣父子了,她可不想这些年辛辛苦苦的布局打了水漂。
“对对,出门在外,咱们不谈政事。”康熙一听这话立马顺驴下坡,笑着道,“等会咱们去洋人铺子里看看,有许多漂洋过来而来的新鲜玩意儿,你们娘俩肯定喜欢。”
承瑞很是淡定地接着道:“听说洋人的教堂颇为新奇,今日刚好是他们的礼拜日,咱们也可以去凑凑热闹,看看西方的神灵是怎么教化世人的。”
他从小就有学习洋文,课程里的天文地理也有不少洋人的东西,尤其是汤若望和南怀仁讲述的东西他都觉得颇为有趣,难得有机会亲眼见识一下也是极好的。
赛音察浑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他只对洋人的火枪大炮感兴趣,那些个传教之类的东西完全懒得理会,每次一听到几个洋人师傅开始宣扬教义,他就昏昏欲睡,真不知道大哥怎么就能听得津津有味。
康熙对于儿子的要求自然不会拒绝,他眼神看向宜敏,见她颔首同意便立刻拍板:“行,那咱们便去洋人教堂看看,正好那附近开了不少卖洋货的铺子,倒也两边不耽误。”
“哇!皇阿玛万岁,我要去看洋娃娃,还要看自鸣钟和会自己动的小船,咱们快走吧。”阿鲁玳第一个跳起来响应,她那里有不少康熙赏赐的洋玩具,很是得她喜欢,此刻一听要去看洋货铺子,立刻笑开了花,迫不及待地拉着康熙就走。
第307章 母仪天下(五十六)
康熙一行人坐上马车来到宣武门附近,下了车就看到路两边有许多店铺,外面街道上还摆了许多摊位,不过一点也不显得凌乱拥挤,而且每个摊位的位置都安排的恰到好处,显然是官府规划好的。
阿鲁玳顿时就像脱了缰的野马,拉着两个哥哥就往摊位上凑,这个看看,那个默默,看每样货品都新鲜的很,不过很快就会被其他东西所吸引,完全就是蜻蜓点水,一沾就走。
康熙和宜敏慢悠悠地走在后面,时不时询问一下物品的价格,偶尔买下几样东西让跟着的侍卫拿着,等手上拿满了就换了一个人跟着,很快就买了一大堆花里胡哨的各种玩意儿,倒是狠狠满足了一番肆意购物的快乐。
至于三个孩子他们完全不需要操心,不说承瑞和赛音察浑的武力值,就说这条街上都不知道潜伏了多少御前侍卫,光是阿鲁玳就至少十几双眼睛盯着呢,想出事都难。
一家子从街头逛到巷尾,几乎把所有的摊位都逛了一遍,虽然仍然有些意犹未尽,却也不想再走回头路,于是继续向前朝着一处有着高高穹顶的建筑走去,那里是洋人所在的天主堂。
原本始建于前明万历年间,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所建的天主堂早已经毁于战火,这座乃是清顺治七年,时任钦天监监正的德国人汤若望在原教堂旧址重建的,也是现今京城内的第一大教堂,又称「南堂」。
每逢弥撒的日子,南堂就会对平民开放,今天又刚好开放日,康熙并没有让人打算惊动南怀仁等人,而是像普通老百姓那样带着家人顺着人流缓缓走进教堂,不过进出教堂的人并不多,毕竟大清的老百姓还是更信奉佛道等本土教派。
康熙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先帝当年对汤若望十分器重,建立这座天主堂时,曾二十四次亲临南堂,并赐匾「通微佳境」,这座天主堂里面设施齐全,除了主体建筑外,还设有天文台、藏书楼、仪器室等,那些洋人有事没事就会聚在这里。”
一家子除了康熙之外,宜敏和三个孩子都是第一次来这里,不由得颇为好奇地四下打量起来,教堂有三个宏伟的砖雕拱门并列,地面磨砖对缝,精美的砖雕随处可见。
只是教堂的院子很小,中间种了前面两棵大树,后面就是主殿正厅,走进厅门只觉得豁然开朗,整个大厅空间运用了穹顶设计,两侧配以五彩的玫瑰花窗,数盏西式玻璃吊灯,把高高的、狭长的教堂装饰得神圣高雅。
一排排长条座椅上坐了不少人,应该是这些年发展的教徒,一个个正在闭目虔诚的祈祷,美妙的合唱来自面西而立的唱诗班---在绘满精美壁画的东墙下,一字排着几个黑衣男女,他们神情庄重,正在引吭高歌。
康熙和宜敏都是懂音律的,对于歌曲和唱功的好坏分辨力极强,此刻乍然在这洋人的地方听到这等美妙绝伦的天籁,不由得愣了愣,便带着孩子们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静静地聆听这似乎能荡涤心灵的歌声。
随着一声长调的尾音,不同音部有节奏的弥荡在教堂内高耸的圆型穹隆下,汇成无比动听音律,宛如高山流水一般跌宕起伏,那无伴奏的美妙合声,真的能够震撼人心,让人在这“神曲”中洗净肮脏的灵魂,唤醒美好的新生。
整个大厅安静极了,只有天籁般的合唱萦绕,唱诗人都是金发碧眼的少年少女,有着一双双纯净清澈、温和柔美的眼睛,他们自顾自的引吭高歌,虽然听不懂歌词,却能叫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静静聆听这触及心灵的合唱。
时间缓缓流逝,也许是很久,也许只是片刻,宜敏静静地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美妙的音乐,她本身就精通音律,所以更能从这清唱中感受到力量,那是最纯净的信仰,最虔诚的祈祷,缓缓流淌而过抚慰着躁动的灵魂,虽然她从不信奉外来教派,却不妨碍她的欣赏。
就连心性最为跳脱的阿鲁玳都安安静静地坐着,小小的脑袋随着音乐轻轻地摆动,一副很是享受的沉醉模样。
承瑞的洋学造诣极高,音律上几乎完全继承了宜敏的天赋,于钢琴一道叫南怀仁等洋师傅惊为天人,此刻听到这等美妙曲调也是满目欣赏,手指在膝上轻轻弹动,仿佛在黑白琴键上跳跃一般。
至于赛音察浑则是毫无这方面的天赋,再好的音乐他也欣赏不来,转动着脑袋四处打量,从穹顶的笔画到四周的彩色玻璃,从肃穆的神父到虔诚的信徒,最后兴致缺缺地与暗中的侍卫头领对视一眼,有种看到了惺惺相惜的同道中人的感觉。
直到唱诗班停下了歌声许久,宜敏沉浸在那纯粹的意境中,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当她缓缓地睁开眼睛,那里面已经变得平静而宁和,原本隐隐的焦躁和不耐已经消弭殆尽,她淡淡地扬起一抹满足的笑容,感觉到心神久违的轻灵跃动,叫惊鸿一瞥看见的人纷纷惊愕失神。
她抬头看向身边的康熙,见他也是一脸的轻松愉悦,不由得浅笑道:“咱们走吧,今日收获已经足够丰富,再待下去怕是要给那些洋人教父带来困扰了。”刚刚进门时,出于对洋人教义的浅显了解,她脱去了帷帽以示尊重,也因此显露出惊世绝美的容颜,由于他们是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所以当时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是此刻弥撒已经结束,一些准备离开的洋人开始往外走,坐在门边后排的宜敏自然就成了注目的焦点,那仿若被月光亲吻过的美好容颜,叫所有看见的人呆立成了一尊尊瞠目结舌的雕像。
原本宜敏对此并不意外,但是在感受到其中一道火热异常的视线时,几乎粘在她脸上撕不下来了,因为那目光存在感太强,宜敏略有不适地蹙了蹙眉,不悦地看了回去,却忍不住微微怔住。
令她意外的是这目光来自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洋人,五官深邃而俊美,正是刚刚那个唱诗班的领唱,他那空灵神性的嗓音叫人印象深刻,眼中带着狂热却无邪意,叫宜敏心中的不悦悄然淡去。
康熙脸色却瞬间就黑了,刚刚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狠狠地将那些看过来的视线瞪了回去,抬手就为宜敏戴上了帷帽,将那夺目的容貌遮掩在白纱之下,抬臂环过她的肩膀往外走去,一刻都不想继续呆下去了。
承瑞忍着笑抱起阿鲁玳跟了上去,赛音察浑放满了脚步走在最后面,扫视了下那几个仍然呆立的人,对着暗中守着的侍卫领头示意了一下,对方立刻心领神会,留下两人在教堂里处理善后,然后带着剩下的侍卫火烧屁股地跟着走了。
宜敏感受到康熙手上略重的力道,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微微侧头耳语道:“万岁爷这是生气了?”醋性还是这么重,每次跟着出门都要带帷帽不说,别人稍微殷情点他就会暴躁,真是个醋坛子。
康熙轻轻哼了一声,嘴硬地回了一句:“朕没有生气。”只是懊恼刚刚怎么没有早点走,宜敏容貌的杀伤力向来惊人,有时候连自己都会失神,更何况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洋人。
宜敏噗嗤一笑,调侃道:“容貌生来不就是给人看的吗?当初南怀仁等人入宫为咱们作画时,不也是失态许久?当时皇上还颇为得意,怎么这会倒是不高兴了呢?”
“那能一样吗?”康熙没好气地嘟囔着,南怀仁他们知道宜敏是什么身份,即使心中再惊为天人那也是极为恭敬的,作画时简直把宜敏当圣母再世一样崇敬追捧,哪里像刚刚那几个洋人,那觊觎之色简直溢于言表,叫他恨不得当场叫人将他们眼珠子抠下来。
宜敏见状也不多劝,反正康熙对待洋人还是颇为优厚的,当他们是不懂礼数的蛮夷,顶多警告教训一顿罢了,不会有性命之忧,她若是去越反倒容易出事。于是她果断转移话题:“既然南城也逛得差不多了,咱们何不出城去找老主持?”
皇觉寺地处紫禁城郊的山上,风景秀丽,山顶佛寺香火旺盛又多了份禅意,再加上觉蝉大师声名远播,慕名而来之人不计其数,是京城附近有名的佛教圣地,当然道教的元灵观也是不遑多让,同样是皇家御用道观。
佛道两家在皇家看来都一样,哪个能帮着安抚百姓就用哪个,不过道家讲究出世,佛教讲究入世,二者虽然都在争夺皇家的支持,但是主事者都是世外高人,做事讲究风度。
不过觉蝉大师年逾百岁,他的人生经历就是一座取之不尽的宝藏,康熙倒是更爱私下里来这里,踏着青山绿水一路上山,刚刚的不快宛如被清风吹散了般了无痕迹。
第308章 母仪天下(五十七)
爬上几百级的台阶,康熙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皇觉寺门口,却发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已经站在寺庙门口恭候,他慈眉善目,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道:“阿弥陀佛,贫僧今日见天边紫气东来,猜到会有贵客临门,在此恭候多时了。”
康熙闻言立刻笑着迎了上去:“大师还是这般料事如神,朕倒是省得派人跑一趟送信的功夫了。不知大师可曾算到今日需要准备几分斋饭啊?”
“皇上往贫僧禅院一看便知,免得您又说贫僧吹牛。”老僧笑眯着眼对康熙道,说话时很是亲近随和,并没有一般佛寺僧侣那般故作高深莫测,总是弄些佛偈给人猜。
承瑞和赛音察浑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一幕,难道这位老和尚当真能掐会算,居然连皇阿玛的行踪都能算得出来?甚至连来几个人都知道?这也未免太神了吧?
宜敏脱下帷帽,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对着老僧行了佛礼:“老主持,许久不见,您还是这般精神矍铄,当真令人欣悦。”她今生自小就与觉蝉大师结缘,自然颇为相熟,甚至幼时得到对方不少教导,算是有半师之谊。
老僧和颜悦色地对着宜敏回了一礼:“皇后娘娘别来无恙,今日龙凤齐鸣,紫气东来,当真叫贫僧这寒寺蓬荜生辉啊!今日一早,娘娘亲笔抄写的经书已经送至,贫僧亲自供奉至佛前,诵了半日经文,保佑老封君平安喜乐,寿诞无极。”
“有劳大师费心,本宫感激不尽,今日略备薄茶以作感谢,还望大师莫要嫌少才好。”宜敏感激地看着这位老僧,抬手示意赛音察浑将提在手上的锦盒拿过来,亲手捧给对方,里面装的自然是这位大师心心念念的碧落黄泉。
觉蝉大师一直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大,看向这个小盒的目光亮了一瞬,立刻接了过去,乐呵呵地道:“不嫌不嫌,贫僧对此茶垂涎已久,能尝到点味道已是万幸,如何能贪心不足呢?”
宜敏笑了笑,对面前这位老僧的嗜茶如命很是了解,怕是喝过碧落黄泉之后要数月不知茶滋味了。
“你们几个快来给大师见礼。”这时康熙招手让三个孩子近前来,对着老僧道:“大师,这是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女,今儿带来给您看看,希望能得您老几句教导。”
觉蝉大师抬眼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龙子龙女,看了看承瑞,赞了一声好很好,再去看赛音察浑,点头说不错不错,最后看一眼仰着头,眨巴着眼睛的阿鲁玳,忍不住惊咦了一声。
他蹲下身子对着阿鲁玳伸出了手,笑容慈祥地道:“小公主,把手给贫僧看看好不好?”
康熙和宜敏面面相觑,这位大师的本事他们都是知道的,平日里看人都是一眼而定,很少需要看第二眼,如今却这么郑重其事地看宝贝女儿,心中都有些惊疑不定。
阿鲁玳对这个白胡子老爷爷有些好奇,不过她没有贸然伸手,而是抬头去看自己的阿玛额娘,见他们都点点头,这才伸出自己白嫩圆润的小手,放到老僧枯瘦修长的手心里,两者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老僧拉住阿鲁玳的小手,让她张开掌心,细细端详了片刻,又抬起头看了看她的面相,脸上依然是那副和蔼可亲的笑容,点了点头:“是个好孩子,贫僧该送个见面礼才是。”说完从手上褪下一串佛珠,戴到了阿鲁玳的手腕上。
那佛珠并不十分圆润,上面刻着不知名的纹路,大约十来颗,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串成的,居然能伸缩自如,戴在阿鲁玳细小的手腕上竟然刚刚好,一点也没有松垮脱落,显得十分神异。
康熙忍不住开口道:“大师,这礼物太贵重,她小小人儿受不起啊。”那串可不是普通的佛珠,而是高僧的舍利子,上面的花纹并无刀刻斧凿的痕迹,而是自然形成的,乃是觉蝉师门传承下来的至宝。
老僧起身对康熙笑了笑道:“不过是身外之物,能寻得真命之主也是它的缘法。皇上、娘娘和两位阿哥进来吧,贫僧已经备好了斋菜。”说完也不理会其他人,而是拉着阿鲁玳的手,一边哄着她一边向着寺内慢慢走去。
“皇上,大师这是什么意思?阿鲁玳她……”宜敏抓紧了康熙的手,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焦虑,大师的做派让她心中浮想联翩,她的荣宪这辈子该是平安喜乐,一生无忧才对,为何她心中如此不安。
康熙眼底忧虑一闪而逝,却拍了拍宜敏的手,安慰道:“放心吧,咱们的女儿金尊玉贵,能有什么事呢?大师又没有说什么不好,想必只是与阿鲁玳有缘罢了,你莫要多想。”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若非身为一国之君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加上要在宜敏和儿子面前保持几分气度涵养,他恨不得直接抓过老和尚审个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