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身子一抖,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认真看了看碧水,发现她是很认真地在说这话,不由得心中惶然:“不知我做错了什么?为何姑姑如此说话?”难道自己真的犯了什么大错?可是她反复咀嚼刚刚的谈话内容,发现并无不妥之处阿?
“你只看到阿哥格格们表面和谐,却不曾留意暗中的汹涌,此乃取死之道。”碧水已经收起了笑容,语气斩钉截铁地道,见吴氏那副拼命回想还是一无所获的模样,不由得暗暗摇头。
她只能耐下性子,细细将事情掰碎了讲给吴氏听,“三阿哥和四阿哥待咱们格格的态度向来不远不近,看似与其他格格一般无二,但是你可曾注意到,三所、四所原本养了些猫狗,却在咱们格格开始进出阿哥所后就绝迹了,听说是被他们遣送回了猫狗房,平日里只亲自去猫狗房逗弄,从不让奴才抱回阿哥所。”
吴氏怔愣了一下,她记得自己确实说过小格格曾经对三阿哥的大狗和四阿哥的猫儿十分喜爱,可惜后来就再没见过,本以为是阿哥们玩腻了,原来竟是为了小格格吗?是怕小孩子手脚不知轻重,逗弄猫狗时会被伤到?
“四阿哥的猫是他六岁生辰时皇上御赐的,一直宝贝的不行,至于三阿哥的大狗是他亲自去求皇上要来的将军犬,说是要训练好了在来年狩猎上夺得一个好名次。如今却舍得将之送到猫狗房,这是为什么,你应该懂得掂量。”
碧水看了她一眼,有些东西看似并不贵重,但是对本人而言却有着特殊意义,其贵在心啊!
她又问:“五阿哥胤禛性子急躁,经常说教,六阿哥胤禶则更温厚些,平日里事事依从,但是小格格却偏爱与五阿哥玩耍,你道为何?”
吴氏额头上冒出了汗水,期期艾艾地答不上来,却听碧水叹了口气:“你不觉得五阿哥说教的内容很是耳熟吗?”刚刚她自己还惟妙惟肖地复述过五阿哥的啰嗦语录,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
吴氏认真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道:“五阿哥对着小格格说教的内容多是担忧规劝,与娘娘时常的训诫颇有相似之处。”难怪她有时候面对五阿哥那小小人儿说教都会下意识逃避,原来是跟皇后娘娘的语气有些相像。
见碧水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自己,吴氏懵了一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道:“姑姑的意思是,五阿哥是真心为小格格好,所以小格格才乐于亲近他?”
“算你还没傻到家,五阿哥看似啰嗦烦人,但是真心可贵,六阿哥事事依从,却是毫无主见,敷衍了事。”碧水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种事情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六阿哥对待阿鲁玳小心翼翼,肯定是听了生母贵人纳喇氏的言语,丝毫不敢得罪皇后的宝贝女儿,但是这种态度跟底下的奴才有什么区别?小格格自然不稀罕他。
吴氏苦笑一声,她从没想过几个孩子之间玩闹,居然还有这么多讲究,不由得抹了把连,对着碧水作揖一礼:“姑姑还有何教导,还请直言,我必洗耳恭听。”她知道碧水的指点只有这一次,如果她下次再犯的话,恐怕结果就很不美妙了。
碧水认真地看着她:“你是小格格的奶嬷嬷,与小格格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宫里头魑魅魍魉多得很,想要活得长久,至少要走一步看三步,否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会连累自己的主子。你要牢牢记住,接下来的话出我口、入你耳,但凡出了这个门,我是一概不认的。”
吴氏面色严肃起来,心也是一提,只听碧水略微压低声音说道:“皇上的格格们未来必定是要抚蒙的,得宠的将来就能嫁的近一些,皇上也会精挑细选出和亲的对象,若是不得宠的,当朝廷需要的时候,就会被随意嫁出去,是死是活根本无人关心,一如先帝爷那会,下嫁三藩王府的公主格格们,有哪个得了好下场?”
“如今皇上膝下六位格格,年长的足有四位,大格格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听说当年皇上北上木兰之时,就已经为她选好了夫婿,若非主子娘娘慈母之心,打算多留大格格几年,恐怕这会已经送往蒙古了。至于三格格是恭亲王之女,还是庶出,皇上想来不会太费心,将来如何就看她自己的运道和本事了。”
“至于四格格和五格格翻过年也满十岁了,正是处于半大不小的年纪,五格格是满人所出,先天就比四格格有优势,平日里也比四格格更得宠些,四格格虽然是姐姐,却有些单纯,从小就对五格格言听计从,若非还有大格格时不时的耳提面命,怕是更要被五格格比到泥里去。”
碧水说着突然冷笑一声,面带嘲讽:“若是事情按照这样继续发展下去,这五格格可能会是所有格格里头嫁的最好的一个,因为大格格一旦出嫁,四格格怕是要被五格格拿捏死,将来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取出,还有四格格在前头顶着,五格格可以从容地躲在后头谋算个好亲事。
可惜后来有了咱们六格格,全天下再没有比咱们格格更尊贵地姑娘了,这五格格原本自诩的高贵在六格格面前不值一提,尤其皇上更是将六格格捧在手心里宠着,眼里再也看不见别的女儿,你觉得五格格心里头能舒坦吗?”
吴氏咽了咽口水,她不过是个奶嬷嬷罢了,即使出身内务府世家,顶多知道皇室公主长大了都要抚蒙,哪里知道其中还有如此多的道道?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每次去格格所的经历,不由得冒出一身的冷汗,哪里是六格格跟她们玩不到一块去,分明是五格格硬拉着四格格疏远自家小主子。
难怪每次都那么刚好,小格格一到格格所,要么赶上两个姐姐做女红,要么读书做功课,就是没空陪着小格格,显然是心里头不舒服,不想搭理小格格,有意孤立排挤,自己怎么这么迟钝,居然连这么显眼的异常都没察觉出来,难怪姑姑嫌弃自己傻,还真没冤枉自己。
碧水慢条斯理地将茶盏里的残茶倒掉,重新换了一种新茶叶,眼都不抬地道:“这宫里头的人呐,口蜜腹剑,面善心黑的多了去,就跟刚刚的碧落黄泉一般,第一口甘甜馥郁,让人沉迷其中,宛若上了天宫,但是谁能知道更进一步居然会是地狱呢?上一刻与你言笑晏晏之人,或许下一刻就会毫不犹豫地送你去死。”
吴氏有些虚脱般的跌坐在椅子上,对着碧水苦笑道:“我不过是个奴婢,死了也无足轻重,怕只怕耽搁了小格格,”
第267章 母仪天下(十六)
“小格格生来便是金尊玉贵,我只恨不能叫她事事顺遂,哪里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今日碧水姑姑提点大恩,对我而言不亚于再造之恩。”吴氏满怀感激地看着碧水,心里还暗暗捏了把冷汗,她从未发现小格格的身边竟然潜伏着如此多的潜在危机。
她过去实在是太天真了,总以为人人都喜爱小格格,从不曾想过这所谓的喜爱到底是真是假,也不懂人心里蕴含着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看似态度不佳实则并无恶意,看似对你千好万好的人,实则口蜜腹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背后捅你一刀。
碧水摇了摇头,淡淡道:“你无需谢我,一切都是主子的命令,你道为何人人都对小格格曲意逢迎?不过是因为皇后娘娘统领后宫十数载,积威甚深,很多人不敢明面上与娘娘作对,但是私底下的小动作可不少。
大阿哥,二阿哥从小也没少经历过这些,不过如今他们都长大了,文武兼备,加上一直都搁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并不是那么好算计的,自然就会有些人动了歪心思,想要把主意打到小格格身上。你是小格格的奶嬷嬷,也是唯一仅剩的奶嬷嬷,希望你不要辜负了主子的信任与栽培,否则这后果可不是你能想象的。
你刚刚有句话说的极好,咱们身为奴婢,不过是贱命一条,便是豁出去一切都抵不上小格格的一根头发丝金贵,若是因为自己的愚蠢伤着了小格格一根手指头,无论皇上还是皇后都不介意大开杀戒的。”
碧水面上依然是那样平静无波,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清晰可见的杀意,连周身的气质都变得阴冷起来,吴氏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冷颤,忍不住拢了拢领口,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穿的太少了?看来这天气要变了,该给小格格加件衣裳才是。
“你当前最重要的事情依然是照顾好小格格的衣食住行,至于那些个居心叵测之人并不需要你来对付,只是你该心里有数,平日的多看多想,莫要被人卖了还心怀感激,那可就蠢到家了。
当然若是发现什么异常拿不定主意的,一定要派人及时向主子回报,小格格如今身边那几个贴身小宫女都是可信之人,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手绝活,若你当真需要离开小格格身边,务必要留下她们其中之一,否则绝不许让小格格离开你的视线范围,可听明白了?”
吴氏连连点头,她又不是真的傻,自然知道小格格身边的奴才肯定都是皇后组织千挑万选的,但是刻意强调的这些人恐怕才是培训调教好的真正心腹,例如面前的碧水姑姑,若是没有人刻意培养,哪里可能诞生这般人物?这些小宫女未来若是成长起来,个个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
所以吴氏不怒反喜,心里还狠狠地松了口气,经过碧水刚刚那么一吓唬,她顿时觉得压力骤增,她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那种精于算计之辈,如今巴不得这厉害的帮手越多越好。
不过她突然回想起来,刚刚大阿哥抱着小格格离开时,身后似乎一直远远辍着两道身影,身材娇小似乎是小格格的贴身宫女,以大哥那等利落的身手,这两个宫女都能跟得上,果然都是身怀绝技之辈。
将来小格格身边有了这几个人保护,她好歹不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就会粉身碎骨,将家族和儿女一起陷入万劫不复。她虽然把小格格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但是不代表她就不爱自己的孩子,在能够两全其美的情况下,她当然是选择双赢,反正格格是吃她的奶长大的,谁也越不过她去。
碧水看着吴氏变幻不断的脸色,已经把她的心思揣摩得八九不离十了,心中不由暗暗点头,这吴氏倒是真的不错,心思清明,野心也不大,最重要的是对小格格的那份慈爱之心,比起那两个只想借着小格格谋富贵的的奶嬷嬷强多了。
“行了,该说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尽了,以后如何就看你自己了。”碧水摆了摆手,示意吴氏可以离开了,她继续倒腾着手中的茶叶,丝毫没多看吴氏一眼。
吴氏看了看正襟危坐,面容掩藏在水雾后的碧水,没有再开口说任何话,只是默默地行了大礼,便静悄悄地退了出去,有些事情记在心底便是了,宣之于口的感激根本无足轻重,待来日总有报偿之时。
等阿哥所的耳房恢复寂静的时候,碧水才微微抬头看了门口一眼,她原本并不看好这个吴氏,因为在阿鲁玳的四个奶嬷嬷里,她既不是最出挑的,也不是最机灵的,更不是表现最好的,但是其他三个在这几年间陆续因为各种原因被撵走了,偏偏这个最沉默寡言的吴氏留了下来,也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主子这般看重,连碧落黄泉都舍得赐下了,那可是连三位兄长都垂涎的好东西呢!
慈宁宫
偌大的慈宁宫依然雕梁画栋,但是却有股挥之不去的腐朽之气,也许是因为这里的主子缠绵病榻多年,再无往日的辉煌权势,所有连所住的房屋都不复往日的光鲜。
内室宽敞的凤塌之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躺在绣着金凤的锦被之中,越发衬得那身材瘦削佝偻到了极点,简直就像在被子里放进了一根木棍,面容凹陷蜡黄,几乎只剩下皮包骨了,任谁也看不出这个老妪竟然会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太皇太后。
一只保养得极好的素手轻轻抚摸着太皇太后花白稀疏的发丝,悠悠的叹息响起:“姑祖母,您老人家受苦了,都是祖岚儿的错,若非我太没用了,也不至于叫您落到这等地步。”
太后清秀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哀愁,虽然她是太后,但是真要论年纪却并不大,仅仅比康熙大了13岁,保养得宜的面容依然白皙,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她口中絮絮叨叨地跟孝庄说着话,就像往常每日里做的那样。
说着说着,她微微垂眸看了孝庄一眼,胸中涌起一股酸涩,面前这个老人历经三朝,辅佐两代幼主登基,最终却落得这等下场,这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难道就没有心吗?
“姑祖母,你能听懂我说话对吗?是的话你就眨眨眼?”太后凑近孝庄耳边,轻轻地低语道。
床上的孝庄眼里闪过一丝流光,快的没有任何人察觉,她依然安安静静地躺着,良久良久才缓缓地眨了下眼睛,让一直盯着她看的太后欣喜不已,她忍不住覆住孝庄的手,激动道:“姑祖母,你恢复神智了,对吗?”
孝庄又缓缓地眨了下眼,这下太后真的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不由得喜极而泣,口中连呼:“太好了,太好了。”天知道在这大清后宫,她只有太皇太后这一个亲人,其余的不是奴才就是敌人,她都快被寂寞逼疯了。
虽然她也曾怨恨过姑祖母将她拉入这深不见底的后宫守活寡,但是不可否认她一直以来都被庇护着,无论是顺治还是康熙,她的姑祖母一直都把她护在羽翼之下,让她能够当个什么都不用操心的吉祥物,只需要享受这天下最高的待遇即可。
扪心自问,若是当年她不曾入宫当顺治的皇后,而是嫁入草原上任何一个部落,如今恐怕早已风霜满面,人老珠黄了吧,虽然她可能会有儿女,但是也意味着她将有操不完的心,所嫁的丈夫还不见得有出息,更别提让她享受荣华富贵了。
当姑祖母倒下的那一刻,她背后的那座山倒塌了,将她暴露在无尽的旷野之中,她曾经是那么的惊恐无助,她想尽办法要帮助那座山重新立起来,但是已经晚了,毁灭往往比新生简单得多,尤其握在手中的权势一旦失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已经失去了与皇帝博弈的筹码,尤其是草原陷入内乱,察哈尔又被杀鸡儆猴之下,康熙已经彻底掌控了局势,她这个太后所代表的博尔济吉特氏的支持已经变得无足轻重,留着自己这个太后,不过是为了维持着表面的贤孝之名罢了,若是自己不识趣,恐怕姑祖母的惨状就是自己未来的下场。
太后每天都要来陪孝庄,每次看着孝庄的模样,都会在内心提醒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草原不会永远动乱,只要蒙古四十九旗尚在,自己就还有机会翻身,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与皇帝修复关系,放松他对自己的警惕之心。
为此,她不惜放下身段,主动提出要参加为庆祝立后而举办的家宴,她正是要借此机会向皇后示好,宜敏早已羽翼丰满,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需要哄着两宫太后,仰赖她们鼻息生存的小小荣妃了。
可笑她当年竟然以为荣妃是不谙世事的小绵羊,结果竟是深藏不漏的权谋高手,回头去看荣妃一路走来,竟然是步步为营,任何当在她面前的人都会被自然而然的除去,这其中有慧妃钮祜禄氏、废后赫舍里氏,还有那原本高高在上,自诩稳坐钓鱼台的姑祖母。
康熙十四年那会,姑祖母一意孤行要除掉马佳氏,可笑自己还曾经一力劝阻,觉得马佳氏心无城府,又对自己极为体贴孝顺,姑祖母不该为了所谓的平衡之术而妄下杀手,结果却是平生第一次得到了姑祖母的冷脸,她呵斥自己太过天真,还把自己禁足在宁寿宫。
如今想来当初的自己是何等的可笑,马佳氏需要她的同情和保护吗?面对火力全开的姑祖母,马佳氏根本面无惧色,甚至在白嬷嬷的蛊虫威胁之下,还有闲情逸致在皇帝面前演戏,硬生生逼得苏沫儿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才算是将事态暂时压下。
结果马佳氏这个女人实在太过心机深沉,当时她还以为马佳氏真的命悬一线,想命人将蛊虫解药方子送去钟粹宫,以求得康熙的和解之时,却发现马佳氏居然已经解毒了?白嬷嬷的蛊毒何等诡秘,绝对无人可解,除非她根本没有中蛊毒。
从那次之后,她彻底认识到了自己的无知,她认真在慈宁宫接受姑祖母的教导,弥补着自己荒废多年的脑子,也慢慢接手着姑祖母手中的势力,她能感觉到自己有着长足的长进,但是这还不够,她还是太弱了。
她第一次亲自参与谋划是康熙十八年的中秋夜,当时的她信心满满,自认有心算无心的谋划堪称天衣无缝,结果却被马佳氏轻描淡写地躲了过去不说,还被反将了一军,折损了手中许多势力。
虽然姑祖母没有责怪自己,但是她却深感挫折,认识到了宜敏的深不可测之后,她并没有再次贸然动手,而是静静地蛰伏,想要静观其变,可是计划不如变化,自己的姑祖母并不愿意继续等待了,蛰伏多年的她已经忍耐到了极限,苏沫儿的死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她的掌控欲向来极强,加上早年说一不二的强势,姑祖母悍然策划了一起宫禁夺权之计,打算趁着康熙北上木兰,先斩后奏除掉马佳氏,再控制紫禁城,到时候康熙即使御驾回京也无力回天了。
结果事实证明马佳氏远比想象中要难缠得多,计划失败了,在她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康熙使了一记回马枪,秘密回京处理一切,软禁了重病的姑祖母,还将她的病情秘而不宣,生怕耽误他北巡木兰的大计。
可恨自己太过疏忽,竟然被承瑞和赛音察浑这两个小子联合裕亲王福全给糊弄了过去,生生放过了得知真相,力挽狂澜的机会,更对姑祖母的险境一无所知,傻傻地跟着康熙的御驾北上木兰,当她周旋与蒙古亲贵中间时,她的姑祖母却在生死边缘多次徘徊,硬是咬牙熬着想要等待自己回鸾,可惜终究是一子错满盘皆输啊。
第268章 母仪天下(十七)
太后伸手拧了一把温热的毛巾,温柔地擦拭着孝庄的手和脖颈,想要让她睡得更舒服些,语气温柔地道:“姑祖母,你放心,祖岚儿一定不会让你白白受苦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先治好您,只要您好好地或者,祖岚儿就什么都不怕了。”
孝庄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去看太后,可惜瘫痪的身体令她无能为力,只能口中发出嗬嗬的气声,引起了太后的警觉,她连忙探过头看孝庄,见她眼珠子不停转动,眼中有急切之意,偏偏说不出话来,顿时气息更加急促起来。
太后慌忙安抚道:“姑祖母莫要着急,您有话想要跟祖岚儿说是不是?”她本就是聪慧之人,又一直照顾着孝庄的起居,自然很是懂得孝庄一举一动的含义。
见孝庄连连眨眼,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又问道:“您是希望祖岚儿尽快为您报仇?”
孝庄顿时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太后,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孝惠犹豫了片刻,又问:“那您难不成是不要我报仇?”
孝庄又是连连眨眼,显然正是这个意思,孝惠见状不由得迟疑起来,她一直以为姑祖母应该是极为憎恨宜敏才是,为何现在却不让自己报仇了?她有心想要询问原因,但是看着嗬嗬出气的姑祖母,又颓然放弃了。
这时寝殿内室走出个身形佝偻的老嬷嬷,她颤颤巍巍地端着一碗药出来,太后见状连忙迎了上去,接过拿完汤药,微带责备地道:“嬷嬷,这种活让底下的奴才干就好了,你年纪大了,该好生颐养天年,莫要太操劳了。”
眼前这个老嬷嬷是慈宁宫仅存的几个科尔沁老人了,她跟苏沫儿是一辈儿人,只不过当年只是个粗使宫女,不比苏沫儿是孝庄的贴身侍女,情同姐妹,不过好歹也是陪着孝庄大半辈子的忠仆,事到临头还是靠着这个不起眼的老嬷嬷,太后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老嬷嬷当年亲眼目睹了慈宁宫发生的一切,因为她实在是太老太不起眼了,所有人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谁也没有想到孝庄会把最后的倚仗和信物都交给了这么个行将就木的老嬷嬷。
老嬷嬷抬起昏黄的眸子,茫然地看了太后一眼,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道:“多谢皇太后体恤,不过老奴做惯了,为太皇太后熬了一辈子的汤药,若是交给别人可不放心呢!”
“嬷嬷,你便在一旁歇着吧,哀家来喂姑祖母喝药。”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老一辈的人都特别固执,但是也很死心眼儿,如今慈宁宫堪称树倒猢狲散,真正得用的人并不多,当然此时也没有人会处心积虑地毒害一个瘫痪在床的老人,即使她曾经是风光无限的太皇太后。
老嬷嬷这次倒是没有反驳,反而很是温顺地走到一旁,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太后一口一口地喂着“汤药”,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笑意,尤其看到床上那人面容微微扭曲的模样,更是身形微微一晃,不由得抬起袖子遮掩住自己几乎控制不住的表情。
她并不担心床上那人会露馅,因为他早已被金针刺穴之法控制住全身气血,无论谁来把脉都会断定这就是个中风瘫痪的病人,连他自己也无法自行解除这种状态,毕竟太后不是一般人,她的精明睿智并不比后宫的任何人差,稍有不慎就很容易被察觉到破绽,那可就悔之晚矣。
床上那人扭曲着面容,艰难吞咽着那苦涩到可怕的药汁,真是见鬼了,这药里头到底放了几斤黄连?居然能苦到让他有种眼冒金星的感觉,那个该死的女人,就算是为了报复自己比她少躺了一天,也不该这么狠吧?
尤其皇太后为了怕噎着孝庄,那真的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小小一碗汤药她整整为了一盏茶的功夫,差点让床上的“孝庄”翻起白眼,这简直是非人的折磨。
他恶狠狠的目光看向躲在角落里,却偏偏能被自己一眼看到“老嬷嬷”,心中咬牙切齿,奈何如今他是“瘫痪”之身,根本奈何不了对方,只能在心中默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对方早晚有落到自己手上的时候。
这两个人正是宜敏派来慈宁宫潜伏之人,孝庄还在宫内时,他们一个伪装成老嬷嬷,一个打扮成小太监,偶尔还会互换身份,暗中监视着孝庄的一举一动,并学习模仿着她的言行举止。
早在多年前宜敏就有了李代桃僵的计划,她憎恨的是孝庄本人,而非太皇太后这个位置,相反,若能让“太皇太后”这个身份为她所用,那么好处之大不言而喻,尤其孝庄尚在,就能有效地牵制住太后的注意力,让她不至于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
宜敏对于孝惠太后始终有几分好感,即使她曾经算计过自己,但是她一直真心疼爱赛音察浑,即使不喜承瑞,也从不曾下手谋害,加上前世的情谊在,所以宜敏一直留有三分余地,不想把事情做绝,她不希望与太后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她留下的两人都是精擅易容的医道高手,能够不着痕迹地让“孝庄”慢慢好起来,到时候经历生死大劫的“孝庄”大彻大悟,一心礼佛不问世事,只要没有生死大仇,以孝惠的心性想必也不会再钻牛角尖,她也能如前世一般颐养天年。
等好不容易喂完了药,太后也是累出一头薄汗,她放下药碗,为孝庄掖了掖被角,转头对着角落里的老嬷嬷道:“嬷嬷,哀家先回宁寿宫一趟,你好生看着姑祖母,若有事一定要立刻来报,明白吗?”
老嬷嬷还是那副憨厚的面容,她反应有些缓慢地点了点头,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来到孝庄的凤塌旁,往脚踏上一坐,就那么守了起来,还对着太后露出了憨憨的笑容:“这里有老奴守着,太后娘娘尽管放心吧。”
太后对于这个看似迟钝的老嬷嬷很是信任,她又看了一眼孝庄,发现她已经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沉睡,便不再犹豫地转身离去了,她需要回宫准备参加明天的家宴,此行关系到能否与皇帝缓和关系,不容丝毫马虎。
至于宜敏,经过当年慈宁宫的那场算计之后,她已经完全不指望能够和解了,因为她确实是冲着要让宜敏身败名裂去的,只是没想到那女人竟然还对姑祖母留有几分善心,竟然肯拿出救命药给姑祖母续命,就冲这一点,她也不介意给皇后一点脸面,就当是还她的人情了。
她虽然平日里没有多少存在感,但是只要她头上还顶着皇太后的帽子,那么一切礼法都无法避开她,尤其是立后这种国之大事,若是没有两宫太后的认可,终究有些美中不足,只要她出席了明日的家宴,不但皇后的册立更加圆满,之前关于后宫不和的谣言也会烟消云散,相信这也是皇帝愿意看到的。
目送着皇太后的身影消失在慈宁宫,坐在脚踏上的老嬷嬷并没有其他动作,反而低着头靠在床沿打起了瞌睡,没人注意到她嘴唇在不停地嗡动着,同时床上本该已经沉睡的“孝庄”嘴唇也在不时嗡动,可惜在低垂的幔帐掩盖下,这一切都无人得知。
无论外人怎么偷看,都只能看到床上的孝庄和床脚的老妪都在陷入了沉睡,两个同样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让原本金碧辉煌的寝宫都变得迟暮起来,似乎连空气都带上了几分苍老唏嘘的意味。
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的殿外突然有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声远去,显然刚刚有人一直在寝殿外站着,直到此时方才离去。
殿内的两人同时睁开了眼睛,对着殿外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那个脚步声不是皇太后,一来她不会做这种有失身份的事情,二来她也没有这等俊俏的身手,几乎达到落地无声的地步,若非慈宁宫极度的安静,加上殿内二人修为极高,恐怕还真察觉不出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