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佟氏双手垂在两侧,并没有去回抱自己的额娘,她鲜艳的嘴唇贴在赫舍里氏耳边,轻轻的声音响起:“额娘,我只想知道姐姐的绝育药究竟从何而来?”那种绝人子嗣的恶毒药物绝不是姐姐这种久居深宫的人可以轻易得到的,唯一能够得到的途径便是通过佟家,而能够递牌子进宫的赫舍里氏便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赫舍里氏听着这轻轻的话语,却感觉如同雷霆炸响在自己耳边,她的身体不由得晃了晃,将小女儿抱得更紧了,急切的道:“萱儿,你听额娘解释,额娘真的不知道锦绣拿这药居然是用在你身上,我以为她是要对付宫里的其他女人,若是知道的话,我绝不会……”
不等赫舍里氏的话说完,小佟氏双臂一挣,已经从赫舍里氏的怀里挣脱出来,她缓缓的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离开赫舍里氏足足两臂远的距离才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神色,用微微沙哑的声音缓缓地道:“额娘,你跟姐姐真的很像,永远都有理由解释你们的所作所为。我自小就喜爱医术,对于进宫争宠半点兴趣都没有,是你和阿玛不停的告诉我,姐姐在宫里举步维艰,需要我的帮忙,不然我们佟家的处境会很艰难,要我为了家族,为了姐姐进宫。
身为佟家的女儿,我妥协了,放弃了我最爱的医术,任由你们将辛苦请来的师傅赶走,听从家族的安排进入了后宫。可是我最终得到了什么?从进宫那天起,我得到的只有姐姐无尽的猜忌和永远防备的目光,得到的是断绝姐妹之情的禁药。
哈哈!一禁二绝三无望!连续三次下手,姐姐何曾有过半点姐妹之情?就算我有通天之能,起死回生之药,也解不了这等恶毒的禁药!额娘,当初你寻找到这药的时候,是否心中还很得意?可曾想过这报应竟是落在自己的女儿头上?”
小佟氏双眼如同滴血一般盯着赫舍里氏,口中吐露的话语,如同一把又一把锋利的尖刀,把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赫舍里是惨白的脸上渐渐涌现了一抹铁青。她看着自己小女儿脸上那疏离的冰冷和眼中隐晦的憎恨,心中钝痛,几乎喘不上气来,突然喉头一甜,猛的喷出一口鲜血,气息萎瞬间萎靡。
第257章 母仪天下(六)
看着赫舍里氏吐出的那口鲜血,小佟氏脚步微微一动,似乎想要上前,最终却硬是忍住了,她双手握拳立在原地,看着自家额娘那副嘴角挂血的颓丧模样,心中有些后悔这样刺激自己的额娘,可是她若是不这么做,以自家额娘的性格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这里可是紫禁城啊!是皇上的深宫内苑,可不是任由她撒泼胡闹的佟府。
一旦真的惊动了皇上,轻则捋夺诰封,重则廷杖伺候,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她以为这还是赫舍里家显赫一时的年代吗?皇上对赫舍里氏一族的厌恶和嫌弃已经是众所周知,其他支脉旁系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被皇上迁怒,偏偏额娘还敢这个时候跳出来折腾,这不是找死吗?
她冷淡地看着赫舍里氏,直截了当地道:“额娘不必如此作态,事已至此,再无挽回的余地,您稍后便出宫吧,莫要再往宫里来了。何况姐姐早已回天乏术,即使有我给的灵药顶着,也最多延命十天半个月,救不回来的。”
想起刚刚在坤宁宫经历的场景,小佟氏眼神冷冽地警告着赫舍里氏:“因为额娘出身赫舍里氏,我们姐妹二人根本不可能得到皇上垂青,经过你这么一闹,更是可能惹得皇上越发厌烦了,你若是再不收敛,只怕姐姐连身后的体面都没指望了,连带我都只能一辈子幽闭冷宫,此生再无出头之日。”
赫舍里氏闻言打了一个啰嗦,眼神猛地清明起来,立刻听出了小佟氏的言外之意,她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连忙直起身,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的幼女,声音急切地道:“萱儿放心,额娘这回一定不闹,你告诉额娘,是不是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扭转这番局面?你姐姐既然已经是没指望了,如今额娘就只剩下你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啊!不论什么事儿,只要能帮得上你的,娘都愿意配合!”
小佟氏冷冷的盯了她一眼,撇过头去掩饰住眼中的鄙夷:“额娘只要乖乖在府里等消息即可,你什么都不做,便是对女儿最大的帮助了。当然若是你愿意的话,那就上分请罪折子给皇后娘娘吧,如今我们佟家得罪不起皇后。”
赫舍里氏面容扭曲了一瞬,要她向马佳氏那个女人请罪?一想到这里她胸口就燃起一股无名火焰,明明她的家族,她的女儿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而折戟沉沙,导致她仿佛从一夜之间从云端落入泥沼,如今却要她对着马佳氏伏低做小,这让他她如何能够甘心?可是一想到女儿如今已对自己极为不满,如果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做到的话,只怕这个女儿从此就要与她离心离德。再也拉不回来了。
看着赫舍里氏犹豫不决的模样,小佟氏心中微冷,语气更加疏离:“我未来确实有计划,若是顺利的话,当个主位还是不成问题的,但是这需要皇后娘娘高抬贵手,否则一切都是枉然。偏偏今日额娘将皇后狠狠得罪了,到时候皇后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帮我?”
赫舍里氏听了这话,咬牙闭眼,终于下了狠心:“罢了!不必等回去递折子了,一会额娘就去向皇后娘娘请罪,无论是磕头赔罪还是长跪不起我都甘之如饴,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拉上你大伯娘一起,不看僧面看佛面,想必皇后不会太扫佟家的面子的!”
眼见小佟氏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直直盯着她的样子,赫舍里氏无奈地补充道,“至于你姐姐的事,额娘连半个字都不会再提,就当我没养过这个女儿。”
说出最后这句话。赫舍里氏的心都在滴血,锦绣这个嫡长女相貌上与她最为相似,无论仪态教养还是管家理事都是她手把手教导出来的,这孩子的爱好喜恶都与她如出一辙,在她心里几个儿女加起来也没有这个长女贴心,如今却要被迫放弃这个女儿,简直跟剜了她的心一般难受。
“既然额娘已经想通了,那咱们便快走吧,这会应该快要轮到女儿觐见了,若是缺席便是失仪之罪,我一个小小庶妃承受不起。”小佟氏见赫舍里氏是真心服软,这才上前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两人一起往坤宁宫方向而去。
等回到坤宁宫前,小佟氏不敢太过张扬,只是招来一个小宫女,让她将赫舍里氏是送到命妇们歇息的后殿去,她自己则无声无息地回到了庶妃的队伍里,低眉顺眼地等待皇后召见,丝毫不在意旁人好奇疑惑的目光。
无论她心中有何计划,如今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妃,即使享受嫔位的待遇,但一日不得册封,便一日算不得名正言顺,没有金册,没有吉服朝冠,如何登不上大雅之堂?尤其像如今日这等场合,她就只能站在庶妃的队伍里,而那端嫔董氏,别看平日里在姐姐面前多有卑微,如今依然是堂堂六嫔之一,有资格站在队伍的最前列。
位份!她必须在下一次大封后宫的时候想办法上位,只有得到正式的册封,她才能安居承乾宫,否则姐姐一去,这座宫殿便不再是她的避风港,反而将成为一处龙潭虎穴的牢笼,无论是端嫔董氏或者其他新晋妃嫔执掌宫权,都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小佟氏阴沉的目光看了一眼坤宁宫,马佳氏的锋芒实在太盛了,任何女人在他面前都会黯然失色,她没有时间继续等待大放异彩的那一天了,因为皇上根本就不履足承乾宫,纵然她有千般巧慧,万般柔情又有何用?加上遭受长姐的暗算,她此生已经无望留下子嗣,争宠更是毫无意义。
如今她只能通过另类的办法吸引皇上的目光,圣心皇宠她已经不指望了,那就只剩下利益交换了,她所能依仗的就只有自己幼年所得的那份机缘,虽然不多,但是已经足以让世间的任何人心动,尤其是帝王将相更不能免俗。
随着礼官的唱诺,所有的庶妃一同进入坤宁宫,这是后宫数量最大的一个群体,里面有出身高贵的八旗贵女,也有宫女出身得到宠幸的包衣奴才,虽然所享受的待遇不同,但是后宫的品级制度就是如此,谁也无法反抗。
庶妃只能穿着最普通的宫装,既没有金丝银线,也不能绣得花团锦簇,只是简简单单的素色旗袍,两把子头上仅仅簪着两朵宫花,甚至比一些妃嫔身边的大宫女还不如。
众庶妃低着头走进坤宁宫,对着主位的方向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奴婢参见皇后娘娘,恭祝娘娘圣安。”六素三跪九叩的礼节一丝不苟地再做了一遍,没有人敢出现一丝马虎。
宜敏一手撑在凤椅的扶手上,有些慵懒地开口道:“都起来吧!”她着实有些累了,从一大早端坐到现在,好在等这些庶妃觐见完毕,这朝拜大典也算告一段落。
面前这些庶妃都是熟面孔了,宜敏也不用刻意端着,放松腰背靠在软垫上,也算是歇口气,她随意地摆手让众人起身,并未多加训话,而是说了两句勉励的话语让她们退下了,连队伍里的小佟氏都没能得到她多一丝目光。
见后面再无人等着觐见,一直侍立在宜敏两侧的莺儿和雀儿连忙上前伺候,一个端茶递水,一个捏肩捶背,对自家主子心疼不已,却不敢随意说话,毕竟别人想要这份辛苦还不可得呢,她们若是过多言语,万一传了出去,岂不是要落人口实。
宜敏闭着眼睛靠在垫子上,任由雀儿为她压按酸胀的头部,感觉到体内的伤势又有复发的迹象,不由得暗暗地叹了口气,看来自己还是有些鲁莽了,幸好不曾伤在显眼处,否则就是大麻烦。
如今这时不时复发的伤势,也牵扯了自己不少精力,尤其刚刚耗费心神应付诸多命妇,似乎导致药效提前耗尽了,罢了!接下来也无甚大事,不过是等着午后宴请内外命妇,也就无需再浪费珍贵的丹药了。
“主子,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还是回寝殿歇息片刻吧?”莺儿小心翼翼地提议道,实在是宜敏的脸色太过难看,连脂粉都遮掩不住的疲累,着实让她有些心惊胆战。
雀儿也点了点头,赞成地道:“主子还是歇歇吧,奴婢为您扎上两针,只要睡上半个时辰,您肯定会舒服不少的。”她对于经脉气血最为了解,按摩之时自然能感受到主子的情况颇为糟糕,自然不希望她勉强自己硬挺着。
宜敏想了想便同意了,歇息片刻想来能恢复些精力,倒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至于那些福晋、夫人自然有六嫔帮着招待,她们巴不得自己别出现,好给她们拉拢人脉的机会。既如此,那就如她们所愿好了。
“让梧桐檀楠四婢去后殿盯着,莫要闹出什么乱子,茶水点心都要精心,必须专人盯着,不可给人可趁之机。”宜敏一边起身走向寝殿,一边交代着各项事宜,整个大清身份地位最高的一群贵妇都在这里了,她可不希望出现任何差错。
“主子放心,这些事都已经安排下去了,每件事都由钟粹宫的老人盯着,错不了!”莺儿和雀儿一人一边小心扶着宜敏,一边认真回话,力争让主子早点安心歇息。
第258章 母仪天下(七)
宜敏这一觉睡得极为黑甜,醒来时感觉有些昏沉,她睡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金红幔帐,好一会神智才慢慢地回笼,突然想起了什么,心头一凛,猛地起身掀开幔帐,正要唤人的时候,眼前却出现一抹明黄色身影,那人正坐在房中的案几边,手持书卷慢慢翻阅着,淡定的姿态给人一种从容的感觉。
那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目光温柔和煦,微笑了起来:“敏儿醒了?睡得可好?”
宜敏微微一愣,很快回过神来,疑惑地道:“皇上为何在此,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记得自己只是小歇片刻,康熙按理说还在处理政务才是啊?怎么会跑到自己寝宫来?
康熙放下手中书卷,踱步来到宜敏身边,抬手轻抚她的额发,柔声道:“朕午时便来了,见你酣眠便让她们不许叫你,现在已是未时三刻。”
“什么,竟然已经到了未时?”宜敏一惊,连忙想要下床,“午后还要赐宴呢,这下如何是好?”一想到无数命妇被晾在那里等了这么久,怕是要怨气冲天了!前面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康熙一手按住宜敏的肩膀,安抚道:“敏儿放心,朕已经下令今日大宴推迟至晚膳,让众命妇各自家去,待晚膳时分再跟随朝臣一起入宫赴宴。如今时辰尚早,无需着急。”
宜敏闻言顿时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顺势靠在康熙胸口,柔声道:“皇上费心了,妾身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精神欠佳,身体乏累。”
康熙仔细端详了一番,有些担忧地道:“敏儿脸色虽然比刚刚好些,但还是有些欠佳,要不还是宣沈院正来看看吧?”宜敏身体一直都很健康,每日里精神十足,很少出现如此疲态。
“之前已经宣召余院判看过了,只是处理了烫伤,诊脉并未发觉有何病症,大概是真的太累了吧,等忙过这阵子再好好休息便是了。”宜敏摇了摇头,她怎么可能让沈行济来诊脉,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康熙无奈地点了点头,封后大典虽然风光无限,但也确实折腾人,他不放心地交待道:“你先起来用点膳食,等晚宴开始前,朕再来接你,其他事情交给底下的奴才安排就好,你莫要太过劳累了。”
“谢皇上体恤,那妾身便托您的福,稍稍偷个懒啦!”宜敏勾唇一笑,神情明显放松了许多。
康熙面上也露出笑意,想了想接着道:“对了,刚刚阿鲁玳来过了,说是请大师傅做了你最喜欢的翡翠**和薄荷酥,这会还在放在外头放着呢。”想到小女儿刚刚撒娇打滚非要留下的场面,心中不由得想叹气,这小祖宗真的是越大越不好哄。
宜敏闻言不由得满心欢喜:“那我等会可得好好尝尝味道,这孩子果真有孝心,早晨为了哄她回钟粹宫才随口说的,没想到居然当真了,可惜刚刚我居然没醒来夸夸她,想必这会该是委屈得很了?”
想到小女儿那嘟着嘴巴,满心不情愿离开的小模样,宜敏就忍不住有些心疼了,想着等会空闲了便好生夸奖她一番,恩,就把她觊觎已久的优昙花给了她吧,省的这孩子总是惦记着,半夜都要跑去园子里看花开。
“是啊,因为怕吵着你歇息,阿鲁玳还不敢大声说话,只能跟朕闹别扭,幸好承瑞和赛音察浑今日午后的武课取消了,过来带了她一同去了阿哥所玩耍,这会不知道多开心呢,你放心便是。”
康熙想到两个儿子熟练地哄人、诱骗、带走的一连串动作,不由的好笑地摇了摇头,也就阿鲁玳能让他们放下身段,好声好气地又哄又骗,换了其他人,怕是他们连多看两眼都懒得。
宜敏想到自己的三个孩子,顿时眉眼都带着笑,连带身上都松快不少,有些好奇地问道:“皇上平日里最是重视阿哥们的功课,怎么今日竟然肯放他们半天假?”遮太阳莫不是从西边升起了?阿哥们那可是冬练数九、夏练三伏,学文习武一日不辍。
康熙看了宜敏一眼,悠悠地道:“敏儿正位中宫,理应普天同庆,阿哥们的师傅谙达也需参加晚宴,便免了下午的课程。另外,我已经命人在阿哥所另外开了席面,让让孩子们也沾沾自家皇额娘的喜气。”
这些年宜敏对孩子们颇为照顾,除了亲生儿女之外,不说视如己出,但已经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克尽嫡母之责,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自然希望庶出的阿哥和格格们能够记得这份恩情。
宜敏忍不住噗嗤一笑,拍了康熙胸口一下,嗔道:“今日是咱们大宴群臣与一众诰命,跟孩子们有什么干系,等明儿便是家宴了,还差这一日吃食么?”说着斜睨了他一眼,一副我不相信的模样。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敏儿啊!”康熙笑着点了点宜敏额头,面上喜色微微收敛,淡淡地道,“本来明日该是阿哥、格格们,还有宗室晚辈入宫向你请安的,咱们原计划将家宴安排在漱芳斋,吃宴看戏两不误。只是皇太后一早派人来乾清宫,说是太皇太后近日精神头不错,想将家宴地点放在慈宁宫,让我们看着安排……”
宜敏顿时脸色转冷,咬牙道:“皇太后这是又想玩什么花样?当初太皇太后弥留之际,她就弄了一出贼喊抓贼的戏码,意图陷我于不义,若非本宫行的端坐得正,怕是身败名裂就在当时。如今太皇太后瘫痪在床,何来参加家宴的可能?”
康熙连忙伸手顺着宜敏的背,连声道:“消消气,消消气,不管她想要做什么,朕都不会让她如愿的,所以朕才安排了晚上先办个小宴,让承瑞和赛音察浑先跟孩子们通通气,免得明天皇太后弄出什么幺蛾子,让咱们措手不及,到时候孩子们心里有数,也能帮着控制场面。”
“妾身本以为皇太后是个慈爱不争的,想来将她当做额娘一般尊重顺从,没想到她竟然做出那种事,若非当初妾身已经跟沈院长商量好,献出了嫁妆里的千年参王将太皇太后硬是从长生天那里抢了回来,恐怕此时妾身就不是正位中宫,而是身陷囹圄,名声尽毁了。”宜敏恨恨地锤了一下床铺,一口气憋了这么多年也没能顺过去。
康熙面露愧疚地道:“这也怪朕不好,对皇太后没有防备,着了她的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踏进陷阱里,幸好你吉人天相,否则朕真不知道该……”
宜敏伸手点在康熙唇上,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语,淡淡地道:“皇上何须自责,当时皇太后在茶水中下了麻药,将您挪到屏风后面,原本想要当着皇上的面揭露妾身的恶毒面目,谁曾想偷鸡不着蚀把米,反而成就了妾身,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康熙苦笑着点了点头,他不得不承认皇太后运气有点差,谋算不成反而把自己陷了进去,也是没谁了。当年木兰秋狝结束之后,康熙奉皇太后回宫时,太皇太后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几乎都是靠着贵重药材吊命罢了。
当时皇太后就曾经意有所指地怀疑过宜敏,只是康熙和宜敏都不曾放在心上,他们对太皇太后为何衰弱都是心知肚明,但是皇太后并不知道康熙曾经半路回京,还亲耳听到太皇太后的猖獗言辞,进而断绝了与她最后一丝祖孙亲情。
于是皇太后设了一个局,先暗中将康熙请到慈宁宫,说是要告知他一桩惊天秘闻,让其躲到屏风后面,处于好奇康熙便同意了,当时他并不知道皇太后想要对付的是宜敏。
直到宜敏踏入慈宁宫,被皇太后激怒,与之对峙起来后,他才惊觉皇太后竟然意在宜敏,而这时他已经骑虎难下,根本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何躲在屏风后面看热闹。
偏偏太皇太后竟然在此时犯病,短短片刻就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看人马上就要没了,宜敏惊慌之下连忙让人去传沈院正,还从怀中掏出药丸往太皇太后嘴里塞,结果被皇太后抓住机会,指使奴才趁机抢过药瓶,指责她故意毒害太皇太后,而这就是证据。
说实话当时康熙心里就是一个咯噔,生怕宜敏真的气不过干了傻事,就在他忍不住要冲出屏风的时候,沈行济赶到了,紧急施针之后抢回了太皇太后一条命,面对皇太后口口声声的指控,沈行济用一句话让她闭了嘴,他说‘那药是他为太皇太后所做,而主药千年参王则是皇贵妃娘娘提供’。
“皇上还记得皇太后当时的表情吗?真是能让妾身笑十年都不腻,就像这样。”宜敏突然转嗔为喜,对着康熙比划了一下,做了个扭曲怪异的表情,模仿当时皇太后听到沈行济言语时的反应。
康熙没忍住被逗乐了,当时皇太后那副被雷劈了一般不可置信的表情,确实叫人发笑,只是想想她背后的险恶用心就让康熙笑不出来,他差点就成了皇太后手里的刀,被用来捅向宜敏后背,尤其当时一起躲在慈宁宫的还有几位蒙古太妃,这明显是要断了康熙的退路,不让他事后偏袒包庇宜敏。
第259章 母仪天下(八)
幸好宜敏心性正直,向来不屑使用那些阴私手段,这才没有落入皇太后的陷阱。所谓好心有好报,宜敏居然舍得拿出救命用的千年参王来给太皇太后续命,这着实大出他的意料之外,知道现在他还没搞明白为何宜敏会如此做,毕竟太皇太后的所作所为与宜敏完全算得上势不两立才对。
当初康熙满心愧疚,根本不敢在宜敏面前提当天的事情,哪里有机会询问,如今既然宜敏主动提起了,他便顺势问了出来:“敏儿,你当初为何会将千年参王交给沈院长入药?太皇太后并不值得你如此付出啊?”
宜敏眼神奇怪地看了康熙一眼,有些莫名地道:“皇上在想些什么呢?难不成你觉得妾身是因为对太皇太后心软才献出参王的?”自己在康熙的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啊?她从来不曾表现过自己是个滥好人啊?
“额,难道不是吗?”康熙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目光微微躲闪了起来,他一直觉得宜敏其实是个心地柔软的女人,尤其对老人孩童特别有悲悯之心,不然也不会将善亲堂开遍天下了,太皇太后勉强也算老人家吧?
宜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无语地看了康熙半响,叹息道:“皇上未免太高看妾身了,妾身可不是个以德报怨的圣人,别的事情妾身都可以不计较,但是孩子是妾身的逆鳞,从她对赛音察浑下手的那刻起,就是不再是我尊重的长辈了,此后能够对她保持最基本的尊重,已经是妾身的修养好了。”
康熙被噎得无言以对,他看着一副理直气壮模样的宜敏,无奈地追问道:“既然如此,你怎么如此舍得?那可是千年参王,连皇家宝库里都没有的东西啊!”他更想说这可是几乎能够起死回生的神药啊,何必浪费在太皇太后这等行将就木之人的身上呢?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多好啊!但是他偏偏不能说这种话,不然就是一顶大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连皇帝也撑不住。
看着康熙一副肉疼又不敢说的模样,宜敏忍不住掩嘴轻笑,凑近他低声道:“妾身又不傻,这等可遇而不可求的宝物哪里舍得这般浪费?给沈行济用的不过是些千年参须罢了,按照老院正的判断,千年参王效力极为霸道,真要整株入药,那就不是续命,而是催命了。”
她轻抚康熙的脸颊,目光温柔地接着道,“当初皇上御驾远赴木兰,甚至亲身上战场,好不容易震慑了蒙古诸部,想必是有深意的,妾身虽然不懂国家大事,但也明白太皇太后若是当时崩了,一个孝字大如天,您怕是要为难了。”
康熙闻言心中震动难以言喻,他猜测了无数理由,却从未曾想过宜敏竟是为了他?这些她从没提起过,若是自己不问,也许从此就将与真相擦肩而过,越行越远了,此刻回想起自己此前产生过的阴暗念头与抱怨,简直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
他握住宜敏的手深深一吻,猛地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言语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他甚至不知道这些年来,她到底背地里还为自己做了多少事情?比起后宫无数女子那如蜜糖的巧舌如簧,宜敏这种沉默的温柔更叫他心动不可自拔。
康熙将头埋在宜敏肩上,心中有些纠结,比起宜敏的无私付出,他所给予的皇后之位显得如微不足道,那本就是她早该得到的尊位,根本不足以体现自己的诚意啊!赏赐珠宝玉器什么的更是敷衍俗套,跟千年参王一比就是个渣。
可是敏儿一不看重权势,宫务向来只是掌个总,实权都分散到内务府各部管事手中。二不贪恋富贵,每年到手的无数钱财如流水般砸进了善亲堂,也不见她有半点心疼。三不嫉妒专宠,甚至常常遴选美人入宫,劝他雨露均沾,面对这样的妻子,他到底该怎样做才能稍稍表达自己的感动呢?
宜敏一手拨弄着康熙脑后的发辫,眼神平静无波,太皇太后那个老东西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被她弄出宫了,现在躺在慈宁宫里的那个不过是个替身罢了,反正装瘫痪老人也无需言语,基本没有被识破的可能。
用千年人参给那个老东西续命?想得倒美,她就算拿去喂狗也不会给她用的,早在收到木兰秋狝结束的消息时,她就让人孝庄亲眼看着与她一模一样的太皇太后走进慈宁宫,没想到那老东西受不了刺激,居然直接一口气没上来直接中风瘫痪了,简直太过扫兴,本来以为能把她直接吓死呢,结果居然还是留下了一条残命。
不过在地狱的提醒下,宜敏也没直接要了太皇太后那老东西的命,让她活着看见自己的一切都被夺走才更有意思呢!死了可不就一了百了?岂不是太便宜她了?没想到这老家伙还有几分用处,前些日子还为她的气运实验做了几分贡献。
所以从皇太后回宫的那天起,见到的太皇太后就是个冒牌货,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宜敏的掌握之中,皇太后怎么会防备病重到无法自理的太皇太后呢?她所谋划的一切早就被宜敏洞悉了,正好将计就计,把这个极善隐藏自身的皇太后暴露出来,省得她总是像条潜伏的毒蛇一般伺机而动,叫人防不胜防。
“皇上,妾身思来想去,皇太后毕竟是您嫡母,这家宴本就该请她参加的,这两日大典她都不曾出来掺和,想来也不至于在最后一日闹事。”宜敏经过午休精神头好了许多,开始琢磨起皇太后的用意,她下巴抵在康熙肩上,慢吞吞地道,“也许她只是想借此找个台阶下?”
康熙本就是个极善权谋的人,一听就立刻明白了,他若有所思地道:“皇太后这是明知道咱们不可能同意将家宴摆到慈宁宫,就是等着朕开口拒绝了这项提议,等她退而求其次,要求前往漱芳斋参加家宴的时候,朕自然不好再次拒绝了,那她就能名正言顺地参加了?”
宜敏微微一用力,推开了康熙的怀抱,面上笑着,眼中却带着一丝寒意:“咱们这位皇太后这是坐不住了呢,两年来与世隔绝的生活形同幽禁,若是再不想办法,怕是就要被世人遗忘了,这位可不是真的佛陀呢!”真是让人厌烦呢,皇太后的身份地位就是她的护身符,除非大逆之罪,否则根本拿她没办法,甚至明面上还要做出一副母慈子孝的姿态。
康熙皱起眉头,有些恼怒地道:“皇太后当年那般愚弄朕,朕都不曾怪罪,不过是让她在慈宁宫陪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罢了,这就受不了了?”他这辈子就没那么丢脸过,被嫡母利用来对付自己的妻子,甚至还当着众太妃的面暴露了出来,简直是奇耻大辱,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当时在场的那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