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世一般,她几乎不会插手沈宴淮的决定,哪怕出了纰漏波及自身,也是他在魔界攀至顶峰所需经受的磨砺。
可眼下沈宴淮这种做法,却让她着实看不懂了。
沈宴淮杯中的茶再未动过,容煦杯里的却肉眼可见的减少。
等他一饮而尽,终于定定地看了两人一眼,道:“其实,我已打算离开这里,本想留一纸书信告知玄露……却没想你们恰巧来了。”
他缓缓笑了,“如此一来,我正好能当面告知,不算失礼。”
玄露看过去,正好与他对上视线,便知他心意已决。心中微微一沉,也没再说什么挽留的话,“这样……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又准备去哪?”
容煦笑道:“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现在便打算走了。至于去哪……魔界何等广阔,先随便转转也是好的。”待看见沈宴淮,他顿了一下,又道:“又或许,我会离开魔界,一路云游,随心而往。”
玄露顿默一会儿,“魔界危机四伏,你记得谨慎小心些。”
容煦笑意真挚,“你的话,我自然会记得。”
唯有沈宴淮坐在那里,冷飕飕地放眼刀。
话没再说多少,容煦便要走了。他率先走了出去,沈宴淮紧跟上,玄露则在屋里转了一圈,看还有没有自己落下的东西。
趁着玄露不在,门外,容煦已经敛了温和的笑意,凝沉的视线间已有了几分前世的冷厉。
“这就是你所谓的照顾好她么。”
“什么?”
沈宴淮目光掠过,失了伪装的眼底也没存多少热意。
“我不知你瞒着她什么,可若这就是你的打算,待到云开雾散的一日,她又会怎么想?”
容煦眺望着远处,淡淡的语气中带着不容忽视的锐利,“这般自以为是,你早晚会失去她。”
一瞬间,沈宴淮神色变得无比冷然,眼底更是平添几寸阴郁。
转眼,容煦脸上又带上笑容,他迎上从屋里出来的玄露,说着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的话语。玄露回应着,抬眼却见沈宴淮静静伫立在不远处,冷光自檐上坠落,笼罩于他肩头,连带着面孔也大半匿于阴翳之间,冷漠又诡谲。
她心中一时忐忑,再走几步,便见对方转过头来,面上带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不必再送了。这些日子,多谢你们的关照。还有玄露……保重。”
容煦的声音消散在空气里,身影渐渐远去,身后的屋子顷刻间又成了空冷无比的地方,玄露注视着那抹影子消失在视野里,心底终是暗叹了一口气。
纵然知道容煦只是像曾经一样有自己的路途要走,可七拐八拐还是回到原点,令她着实难安。
不过……无论如何都是改变了的。
玄露按下思绪,转眼瞥见身旁的影子,想起刚才的事还没讲清,便直直看着他问:“你方才说了解到容煦为何离宗,是怎么知道的?”
魔界与清蕴宗相距千里,沈宴淮又没有能与宗门通信的途径,怎么这么清楚他们离开后的事?
玄露端视着沈宴淮,对方在清蕴宗没几个亲近好友,即便这一世境况好了很多,可也没到那般地步。更何况他们在宗门眼中应当生死不明,甚至是死了才对,不可能有人传信过来。
除非……
她知道沈宴淮会一种操纵人身的术法,以血作蛊,催动起来便可将之变作傀儡,无事又能如常人一般。通过此术,能够不远千里通晓消息,曾经着了此道的人都说这术极其骇人,声讨沈宴淮干尽了伤天害理之事。
也只有此术能做到了……可是,这是很久以后沈宴淮才会掌握的术法,难不成如今就已经……?
可是不该。
血蛊之术练成困难,又有颇多限制,她一路走来,从未见到沈宴淮身上出现前世修炼时那般血丝乱窜、诡异可怖的现象。
被玄露看着,沈宴淮面色如常,而后微微垂眼,作出难言之状,“我没有跟小鹤说过……前些日子出门,我遇见了仙宗派来探查魔界的弟子。”
玄露惊讶地睁大眼睛,当即连最初的疑问也不顾了,“他们发现你了吗?”
“没有。”沈宴淮微微一笑,“发现那些人之后,我让苏檀乌幻化成弟子的模样靠近他们,又施以幻术问出了他们前来的目的,没想到其中有人喋喋不休,说了许多近来各宗发生的逸闻,便得知了此事。”
他微微叹气,“想来是魔界近来的动静引起了宗门的注意,他们才有所举措。”
玄露眉眼间浮上担忧,这还远不到时候,宗门就已经发现了端倪……?难不成即便她和沈宴淮晚到魔界,命运中的劫难依然会按时发生?
思及此处,背上油然冒出一片寒意。
玄露神色中的异样太过明显,沈宴淮注视着她,靠近过去,“小鹤在担心?”
“……”无法言说真实的缘由,玄露良久才道:“若是他们发现你在魔界……绝对不能被他们知道。至少现在不能。”
她抬起脸,漆黑的眼中满是坚定。
“这是自然。”沈宴淮心底柔软,被关心的感觉难以言明,让他不由得沉溺其中,连带着语气也轻和了几分。
清风拂过,晨时还拧成一团的雾气此t刻丝丝缕缕地散开,眼前愈发明晰。
出来这么久,是该回去了。
玄露望着来时的方向,等待身旁的人动身,却发现对方还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那眼神太过专注,一看便知还有许多话想说。
“怎么还不走?”
玄露深知沈宴淮对清蕴宗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怀,发生了这样的事,想必内心不安,也愿意听他倾诉。
谁知对方这时动了脚步,朝着前方蜿蜒的丛林小道走去,她也跟上,便听得耳边传来声音:“如今我已在魔界做了许多事,再难回头,想来就算回去,也不会被宗门接纳了。”
玄露微微抿唇,问:“那,你后悔吗?”
数息过后,沈宴淮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我从来不会后悔。”
玄露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他,见沈宴淮一双浅瞳熠熠生辉,内里毫无杂质阴霾。
这样便好……这样才是最好的。
玄露觉得一直以来担心的事得到答案,心底顿时轻盈无比。
但紧接着,她又听见沈宴淮道:“小鹤呢?”
她一时间没能明白,“什么?”
“小鹤没能留在宗门安定生活,反而跟我到了这里……不觉得后悔吗?”沈宴淮笑意盈盈,但那双眼中却全然是期待。
玄露回答了:“当然不会。我与你一样,也从不后悔。”
少女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声音在密林之间回荡,空灵幽然,犹如许下誓言。
沈宴淮满眼都是面前雪白的身影,他自是不信容煦的话,却也心中戚戚,非得讨个答案才能心安。
如今看来,是他被扰乱了。
玄露正疑惑沈宴淮怎么突然没声了,回头一看,竟然站在那不动了,脸上笑得可傻。
她眉头一挑,“干什么呢?”
沈宴淮这才又跟上来,玄露缓缓前行,又听见耳边传来一句:“既是如此,小鹤定然也会一直陪着我了。”
她抬起眼,正缝阳光从头顶的树叶罅隙间洒落,竟是耀目得绚烂。
她曾回答过沈宴淮这个问题,那还是这一世初化人时,距离结局如此遥远。
可是后来,她想起这是一本书,她完成任务后还会离开,方觉答得太过痛快。
她说过,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不需要她了为止。
现在来看,这个时机,似乎不再久远。
恍惚的思绪在脑海中迅速流窜而过,她终究不愿让沈宴淮失望,平平静静地答道:“嗯。”
可惜,玄露面对的是一个对她太过了解的人。
短短几息的犹豫与停顿,真正的答案已然昭显。
沈宴淮的心狠狠一颤。
第106章 好怪。
这两日,进出魔殿的魔修明显觉出殿内气氛凝沉,仿若风雨欲来,压抑得令人紧绷不安。
而根源,正是他们的尊主及玄露姑娘。
有知晓内情的人称,昨日两人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尊主就变得不太对劲,虽未言语,但从那不甚平和的气息中便可见一斑。
玄露姑娘亦像是怀有心事,比以往还要安静几分,似乎对尊主都淡了……
这可不妙!
自尊主回归以来,谁人不知玄露姑娘在尊主心中的地位,如今两人不知出了什么状况……若是尊主因此迁怒于他们,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众人心中惴惴,已然萌生出近日最好远离此处的念头,以求自保。
“除却这些,还有什么事吗?”
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传入耳中,台下伫立的魔修皆是噤若寒蝉,后悔怎么没选好时机,非要撞上这种时候。
一阵沉寂过后,一人颤颤开口:“回禀尊主,还有一事,是白漠谷……近日已经清理好了,不知有没有什么……?”
指示二字未说出口,那魔修已经快被殿内的冷意浸透了。
“知道了。”
幸而只得了淡淡的一句,没有迁怒也没有发泄,众魔修皆是松了口气。
又是须臾的寂静。
外头流云涌动,盖下的阴影笼罩魔殿,将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压得越发晦暗。
高座之上,看似温良的面孔隐在暗影处大半,只剩一双散发着淡淡光亮、目光无甚意味的眼眸。
这幅模样的沈宴淮,众多魔修早已见识过。
那还是数年前,魔界最为混乱的时候。因上任魔尊身死后遗留的影响持续太久,魔界一直无主,已然到了控制不住的局面。
就是在这种时候,沈宴淮忽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明明是稚嫩毫不起眼的一个少年,身量单薄得都令人嗤笑觉得活不过当日,而正是这种时候,他所展现出的力量震慑了整个魔界,也就此改变了一切。
令人不安的是,如今的沈宴淮比当初首次遇见他还极具威慑,好比当年动荡不安的魔界,都比不上如今不知缘由的一点波澜……
一众魔修心思各异,面上却都是战战兢兢的顺和模样,只等着沈宴淮发布命令。
下一刻,旁边露出一抹雪白的裙角,又翩然拢了回去,唯剩玄露浮现出一丝诧异的面孔,继而也藏回了阴影中。
在场魔修无不敏锐,一眼瞧见,心中不无感慨——果然是玄露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