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手指间被放上了风铃草, 陆华亭隔花捏住了她的指节:“别动。”
他的指尖一点点加力, 疼痛来袭, 群青意识到此人公报私仇, 故意毫无反应地看着他。
陆华亭亦专注看着她的眼睛。
还挺能忍。
直至指间那些冰凉的花瓣已被他碾碎成汁, 他方松开手。群青缓了口气, 将花瓣拂净,陆华亭看了眼自己的手指, 上面也沾染了紫色汁液。
此人好洁喜净,只将白玉般的手蜷在袖中。
群青看在眼中,故意道:“长史要素帕吗?”
“帕子娘子留着就是。圣人马上出来, 某得走了。”陆华亭看了群青一眼,便带着文素离开。
群青低声提醒:“册封礼上, 让燕王小心些。”
陆华亭步子停顿片刻,消失在夜色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至于李盼,回寝殿之后,将翡翠盏中的茶泼到了花盆里:“告诉孟相一声,陈德妃都被翻出来了。本王看,燕王府是想从当年之事下手。陆华亭敬酒不吃吃罚酒酒,想想怎么办吧。”
他身边暗卫领命而去。
李盼又触了一下额角,因刺痛皱起眉,身上的疼痛提醒他,他很有可能在一个女冠身上吃了暗亏。但具体细节又什么都想不起来,真是怪事。
李盼气得拍打两下自己的脑袋,连平素宠妃进来安抚,都被他叱骂出去。若说此前,李盼对女冠还有几分兴趣,从今之后,便成了深恶痛绝。
他拿出一把剃刀去了府上马房,不多时,令人头皮发麻的叫声响起。
那里关着几个之前剿的流寇俘虏。
按说俘虏应该关押在刑部,但毕竟是李盼自己的功勋,他留了几人供己取乐,李玹也当做不知。李盼很有些怪癖,脾气上来时,整个赵王府都战战兢兢,无人敢劝。
后半夜赵王府的府兵们将两具流寇的尸体以草席卷了,悄然出宫掩埋。
狡素和狂素挖到快天亮才将尸体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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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圣人有令,陈德妃即日搬回长庆宫,又分配一批宫人服侍。
吕妃得了消息,不敢再怠慢陈德妃,群青道:“臣想帮娘娘补送册封礼的喜帖送到长庆宫,再带些补品,若圣人去探望陈德妃,也好看到娘娘的用心。”
吕妃正在头痛,闻言为之一振,当即招来银子,叫群青将喜帖送至长庆宫。
做女官最大的好处之一,便是不用再以手捧着木盘。
滴水成冰的天气,群青裹紧披袄,两手笼在袖中,见两仪殿外,一群小内侍正在擦洗宫门;成群结队的宫女手捧木盘,从尚服局领取冬日朝服,送至各个贵主的宫殿,见到群青,纷纷屈膝行礼,群青颔首回礼。
阖宫上下的贵主都在准备参加册封礼,唯独长庆宫一片平静。
群青来长庆宫送喜帖,是为趁机观察一下陈德妃的状态,若她真的是装疯,她便能早日问出关于阿娘的线索。
陈德妃坐在床榻边,仍是挽单髻、穿道袍的素净打扮,她虽不怕人,但也不说话,宛如一截枯萎的树桩。
“德妃娘娘,臣是尚仪局群典仪,帮吕妃娘娘送补品。”
陈德妃毫无反应。
任凭群青在她眼前晃过数次,一样一样放下礼物和补品,陈德妃的眼皮始终耷拉着,似乎全不在意她是否就是昨日扮成女冠敲磬的人。
难道陈德妃真的疯了,是她想多了?
群青有些失望,但银子跟着她,不便有别的举动。
袖中手指微蜷,她只得离开,在门口迎面撞上一个提着水桶的奉衣宫女,对方不顾溅出的水花,反而道:“青娘子!”
群青仔细打量这张稚嫩的脸,那宫女神情激动,掩不住微微赧意:“奴婢是诵春呀,娘子不记得我了?”
“六尚选拔之日,你我排在一个队里,那时你还做掌宫宫女呢,你让我不要出头质问,我偏要出头,结果被顾尚衣烧了应考牌……”
话未说完,群青便想起这回事。
她想起了进场时回头看的那一眼,站在庭院中那伶仃的身影,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是你。你是陈德妃的奉衣宫女,怎么还要做粗活?”
见诵春吃力地将桶水灌进水缸里,群青上前帮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诵春搓着冻红的手指,笑道:“德妃娘娘搬出去以后,奴婢才被分进长庆宫守空宫,名头上是奉衣宫女,可整日只能做粗活,宫中人也欺负长庆宫。想着奴婢还有一手好绣活,谁知道自己蠢笨,断送了机会。”
说着,艳羡地望着群青:“真好呀,娘子如今已是宫官了。”
诵春如今畏缩的模样,和当日炮仗一样据理力争的小娘子判若两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群青不由问她:“你还做针工吗?还想考宫官吗?”
诵春将怀里绣片取出递给群青,却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奴婢不做梦了,像姐姐这样知进退,守规矩的人,才能做宫官。”
群青抚摸着那光滑密匝的绣片,诵春生了冻疮的手能绣出这样的工艺,便如绣片上的雪中牡丹一样不易。
不顾推拒,群青将自己藏在袖中的暖炉塞到了诵春袖子里,只望着她道:“诵春,你不蠢笨,我也并不比你聪明。”
“守那宫中规矩,在我心里并无什么值得称道的。我也并非因守规矩才做了宫官。我低头,是在扎根,人总有弱小的时候,只要别忘了心底想做什么,总有一日能掌住剑,把规矩写成它该有的样子。那顾尚衣,太子殿下已罢了她的官。你若有心,明年再去考,不会有人再阻碍你了。若还有,那便后年再去。”
诵春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只觉得眼前娘子眼眸漆黑,眼中倒映坚韧的意气,和她所有见过的娘子都不一样,胸腔里一片酸涩:“娘子,我的绣工真能考进尚服局?”
群青道:“你若有问题,可以来采烨宫请教我。”
银子抱臂等待,已极不耐烦,浑然没注意背后,内殿当中的陈德妃在窗边听着二人言语,眼珠望向群青。
第82章
翌日是册封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熏香盈满大殿, 典仪女官的一项事务,便是将妃嫔们一一引至座上,又告诉她们何时谢恩、何时说吉祥话。
群青从天不亮便开始布宴, 一直忙到曦光照进殿内, 照亮韩、吕二妃头上摇晃的金步摇。
郑知意身上是群青改好的朝服,不长不短正刚好,凤冠妆点之下,她红彤彤的面庞也有几分肃穆,只是一被称赞便破了功, 拉起裙摆转来转去地展示:“群典仪给我改的好看吧?”
引得众妃哄笑, 群青亦笑了。
李玹远远地见这些娘子们笑, 竟也温润笑了片刻, 想到今日是册封之日,又有片刻怅惘之状。
和另一名典仪安排好后妃,群青笑容微敛, 回到女官们所在处, 在人群中寻找着她想找的那人。
徐司簿身处其中, 容长脸, 嘴唇微抿, 面容严肃。她一抬眼对上群青的目光, 群青有些慌乱地避开她走入人群,徐司簿唇边浮出讥笑。
为南楚卖命这两年, 徐琳做事谨慎,从未出过差错。她见过许多想跑的细作,他们都死在她的手上。但没想到太子对群青如此容情, 竟让这枚已经背叛的“杀”成了漏网之鱼,却叫她有些烦躁。
不过, 今日的重点并非群青,身披吉服的宝安公主一进殿,徐琳立即望向她。
徐琳不由想到几日前在后窗捡到的一只蜡丸,是宫中除自己外另一个“天”发来的。
纸笺上朱印清晰,但宫中的“天”从不相互联络,蜡丸的位置也不对,让徐琳有些怀疑。但对方自爆身份是宝安公主,徐琳便又觉得可以理解了。
宝安公主是昭太子亲妹,地位尊贵,自然不会和其他细作一样经历严酷的受训,偶有不严谨之处也很正常。
徐琳打开纸笺,只见对方做好了周密的计划,决定在册封礼上刺杀李焕,需要两人相互配合。
她今日虽然做了准备,但还想再确认一下。
正想着,杨芙走到了徐琳面前。公主乌黑的鬓发上垂下金色丝绦,额心一枚金钿,她乌黑的眼中有哀婉质询之意,手上扇子不慎掉落在地。
徐琳立刻屈身捡起扇子,还给宝安公主,目光交接时,杨芙对她轻轻一颔首,是行动之意。
徐琳终于放下心。
杨芙走过去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想到她在仙游寺时,忽然收到了徐司簿的蜡丸。
先前与杨芙联络的南楚细作已全被剿灭,杨芙只当昭太子又派了新的人传递命令,展开蜡丸,徐司簿要她配合,在册封礼上刺杀李焕。
仙游寺一别,杨芙便一直后悔自己没对李焕动手,这一次再无法推脱,只是她从未行过刺杀之举,紧张难捱,喉中似有火燎一般。
这时杨芙想到了群青,为她而做了细作的群青。她在是如何完成一次又一次的刺杀的?凭什么群青可以,而她做不到?
群青垂着眼,她的睫毛长而翘,在脸颊上落下蝶翅般的阴影。她脸上极度的静,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干。
趴在窗外,狷素看看她,又看看陆华亭:“青娘子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你确定今日会出事?会不会是耍我们的。”
陆华亭只是笑笑,向身后招手:“三郎,你过来,亲眼看着。”
此时宸明帝和皇后就位,内监尖细的嗓子宣了太子妃和燕王侧妃的册封旨意。
皇后给郑知意颁了印信和宝册,萧云如也步上前来,给盛装打扮的杨芙授侧妃印。
杨芙盯着燕王妃微微隆起的肚子,心下不忍,又有些说不出的刺痛和介怀。她心中决定了刺杀,就让她与李焕的生命,停在最喜庆的日子也不错……
萧云如却莫名停下来,打量了一下杨芙身边的李焕:“殿下今日怎么没有佩香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焕顿了顿,清清嗓子道:“忘记了。”
萧云如又打量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行一礼后退到了偏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宸皇族册封,也要饮合卺酒,图个好彩头。小内侍持盘而入,盘中放着酒壶和酒杯。
群青便见杨芙颤抖着将酒壶拿起来,伺机将指甲内的粉末洒在酒中,她手抖得太厉害,几乎有大半倒在了外面,李焕不由问:“怎么了?”
杨芙连话也说不出了,只是摇头。李焕便叫小内侍来,要素帕擦擦溢出的酒液,随后饮下这喜酒。
“殿下,”杨芙见李焕头晕,道,“心情激动,故而易醉。我们去屏后歇息。”
说罢赶忙将他扶坐在屏后的椅上。有一道人影与他们同时动作:徐琳悄无声息地离开,她行走之间,长而宽的衣袖擦过屏风,手指触摸着镂空屏风,抵在合适的位置。她向内看了一眼。
李焕瘫坐在椅上,撑着头不省人事。这个发疯一般爱着追逐着她的男人,马上将要死去了。杨芙面色惨白地望着他,又隔着屏风望向徐琳,眼中全是哀意。
徐琳可没有那么多哀意,她袖中机括微动,两枚银针透过屏风的空隙,像射碎西瓜一半,无情地射向燕王的太阳穴,直取燕王性命。
在这个瞬间,杨芙忽地叫道:“不要!”
她推开李焕,“李焕”也同时跳起,以至杨芙扑倒在地。银针击碎了桌案上茶盏,萧云如受惊而起,拔出侍卫宝剑,室内乱成一团。
徐琳脑袋一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分明是宝安公主相约刺杀,差一点便成功了,她这是在干什么?巨大的惊恐和失望笼罩下,她转身想要逃遁,身后却已有七个府兵,将她包围。
徐琳的脸色变得和纸一样白,望见群青引着太子走来,几乎不可置信,死死地盯着群青。
群青只向李玹行一礼,平静道:“尚宫局内的南楚细作,臣已找出,交给殿下。”
徐琳道:“臣在尚宫局数年,从未行差踏错,不过是质疑群典仪的宫籍有问题,竟使她如此报复。”
“徐司簿袖中应有针匣机括,若人赃并获,她还是不认,臣另有旁证。”群青向郑福呈上那根金箭和手抄纸,再由郑福转交给宸明帝。
“何物?”宸明帝望向那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