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知道了,是李玹的错,不是你的错。”郑知意引她坐下,又将桌案上满盘的葡萄柑橘推给她。
面对郑知意关切的眼神,群青终于问道:“太子妃与太子之间近来如何?”
“便还是以前那样,只是吵架少了许多。”郑知意平静地拿起一只梨啃,“前些日子,我问他,要不要圆房,毕竟燕王妃都已有孕。他反过来问我,愿不愿圆房。我便说我随便,反正我只消躺着就是了!听完,一言不发,下床批折子去了。”
未料她竟将此事直白说出来,揽月红了脸,连忙喊停。群青道:“那太子妃究竟想不想圆房呢?”
“我问这件事并无他意。”群青道,“下个月就是册封礼。册封礼后,你与殿下的姓名便要载入宝册,再无转圜余地,若再后悔,只会是贬斥这样的坏事了。”
郑知意思考了一下,道:“青娘子,圆不圆房我并不在意,但我想要一个孩子。”
这下子,揽月和若蝉都惊讶地看了过来。
“想要孩子?”群青也有些意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青娘子,你走以后,柜格里的书我都看全了。”郑知意认真地说,“史书上,无子的皇后,会很惨的,会被其他的妃嫔和大臣贬低欺辱,还有可能被废弃。”
“又何况,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我可以不要李玹的爱,但我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群青心知她说的是事实,一时不知该欣慰郑知意的成长,还是该感慨深宫的残酷。
“当日青娘子给我这个位置,是为了保住我的性命,又给我权势,让我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你做的已经够多。我也总该长大,为自己谋划。”郑知意说,“既已在这个位置上,便要想办法把日子过好。青娘子,你说对吗?”
“你说的不错。”群青道,“可若是有了孩子,那便彻底拘在皇宫中了,我怕太子妃会感到沉闷。”
郑知意拧眉思考了一会儿,似乎这确实是个问题:“这倒无妨,若是日后大宸国运平稳,就能常去游猎。哦,还有,等李玹当了圣人,若是圣人死得早,当太后便可自由……”
“太子妃!”揽月大叫一声,跳起来捂住了郑知意的嘴。
内殿中的宫女们却是暗暗笑了,群青心中亦是松快:“臣今日来,除了想想看看太子妃,还有便是从前居住的偏殿落下了东西。”
郑知意道:“你的住所,我都替你留着,叫揽月带你去取!”
揽月忙着拿鸡毛掸子掸灰,没有注意自己,群青推开窗户,将手指放在唇边,一声惟妙惟肖的鸟鸣溢出口。
片刻之后,树间云雀飞下来,悄然钻进群青袖中。她又将未取回的蜡丸取走。
带走自己的东西,群青出来,又向郑知意请求:“八品典仪身边,可以带一名小侍,我身边现在没人帮忙。太子妃可否将若蝉和吉服都借我几日,我亲手帮你改这吉服?”
若蝉未料她此行,竟向郑知意讨要自己,激动得站了起来。
郑知意道:“你走以后,若蝉整日闷闷的,心都不在清宣阁了。去吧若蝉,去做青娘子的小侍!”
若蝉十分开怀,笑容从脸上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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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蝉手脚利落,阁子很快打理干净,她还从包袱中取出拂尘,喜道:“日后我又能帮姐姐祈福了!”
群青触到那袋桂花糖,为自己先前居然吃过别人阿娘的遗物感到愧疚,她将其放在柜间,对若蝉道:“日后给此物也一起祈福吧。”
若蝉盯着桂花糖:“这……物主是谁?”
群青拿起那张手抄纸研究,半晌道:“一位不相识的娘子,和一个女婴。”
若蝉点点头,听话地祈福。
若蝉祈福时,群青研究起手抄纸,若确如陆华亭所说,是兵部铸箭的记录。
群青掂了掂手中金箭,没想这这批看起来相同的狩箭,内有乾坤,斤两竟是不同的。
不同的官职,对应不同的斤两。
群青翻出一只小小的铜秤,这是李郎中临别时送给她秤药用的。
她把箭放在一端,抓一把通宝当做砝码,大致称出这金箭的斤两,便锁定了对应的人名。
徐司簿。
群青目光微深,那个害过她的“天”,果然是徐司簿。
群青又剥开蜡丸,看离宫之后,芳歇要告诉她的事。
其中一枚稍大,她用手指极快地将蜡丸剥开,摸到里面一枚铁质的三角腾蛇朱印,便将它攥紧在手心,直攥得棱角微微发痛。
这是“天”的印信。
逃亡时生死一线,她放过了芳歇,向他索要“天”的印信。如今她收到了这枚印信,那大概说明,芳歇已经夺权,取代了昭太子?
以她对芳歇的了解,他一定有别的话带给她。
于是群青剥开其他的蜡丸,看到的内容,却令群青肃了神色。
纸笺不是芳歇写的,而是蔚然。
蔚然是她年少时的唯一的闺中密友,因阿娘不让她在外结交朋友,两人偶尔靠时玉鸣偷偷通信,所以她认得出蔚然的字迹。
蔚然道:“六娘:当年我随父逃至南楚,苦无你消息。而今南楚内乱平定,凌云诺继任君上。你阿娘先前为昭太子所擒,重伤未醒,新君特赦,将你阿娘养在我家中,施恩让我联络上你,不知你是否安好?”
群青的手颤抖起来。
片刻后她将纸笺揉成一团。
难道阿娘真的活着,果真在南楚,禅师将她抓去,便是为了威逼她做事?但芳歇和禅师已然欺骗过她一次,她不会轻易上钩。
群青到底心怀侥幸,提笔回信,又在纸笺下方细细勾勒了几只不同姿态的鸟。
这是朱英与她的秘密,一种形态的鸟代表一个常用字,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阿娘真的活着,她便能看懂这秘文,而旁人则不通其意。
她一定会谨慎小心,帮阿爷阿兄报了仇,至于南楚细作,只会为她利用,休想再利用她。
第79章
吕妃确实受宠, 十日内有八日都要迎驾。
这日圣架又在傍晚而至,宸明帝步履匆匆,漆黑描金龙袍划出凌厉的气势, 他一见吕妃, 便握住她的手:“你与韩妃就是这样当的家?太子妃册封礼,不请陈德妃,若非三郎发觉遗漏,还不知旁人要怎么说。”
吕妃听闻是李焕在背后插刀,嘴角一沉, 笑容分外委屈, 嗔道:“陈德妃那个样子, 秋狩时便发病就跳了车, 大喜的日子,臣妾是怕坏了圣人的心情。”
吕妃正得圣宠,从未将老嫔妃放在眼中。未料这一次宸明帝侧目而视, 并未挽住她伸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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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所有人都在殿外迎驾, 群青道:“娘娘是觉得, 册封礼太子和燕王都要迎娶新人, 赵王更是早有侧妃;可怜四殿下踪迹全无, 陈德妃这个做阿娘的, 若去了册封礼,怕会触景伤情。”
她的声音清冷明晰, 宸明帝的视线一转,望见群青:“你怎得不在太子妃身边?”
显然,他当日提拔群青, 为的是叫她辅佐郑知意的言行,并不是叫她谋自己的前程的。
吕妃巴不得圣人的怒火被另一个人引去, 道:“人往高处走,青娘子聪慧,已考取宫官,不必当奴婢了。”
群青垂眼:“臣考宫官是太子妃鼓励的,专门选了个闲差,原想可以继续陪着太子妃。未料刚一当值,便被皇后娘娘派来,规范吕妃娘娘的言行。”
吕妃幸灾乐祸的笑容微敛,宸明帝眉心紧蹙,他厌恶马皇后,含怒隐忍:“什么言行需要规范?朕多来两日便成了言行无矩了?皇后真当是没事找事。”
说罢,他也不再计较陈德妃的事,拉着吕妃进了殿。
及至后半夜,吕妃披着大氅出来,看见群青,神情有些复杂:“前几日,你跟本宫说要将陈德妃加进册封礼,本宫还不屑一顾,早知便听你的了。平日里也不见圣人如何重视陈德妃,你怎知圣人会为此事发火?”
“臣不了解陈德妃,但了解圣心。”群青垂眼道,“圣人极重颜面,又看重亲情,像这种皇室嫁娶的场合,若少了陈德妃,会引人评论,更有不念旧恩之嫌。”
吕妃自诩会奉迎圣意,但近来盛宠,使她的本领有所退化,闻言一顿:“你说的是,我怎将这茬忘了。若非当年陈德妃和四殿下留在宫中为质,这昌平长公主还不敢放圣人去怀远呢。”
群青的睫毛微颤,这个陈德妃和四殿下为质的传言,在吕妃口中得到了证实。只是不知这对母子遭遇了什么,令四殿下失踪,也不知李盼和孟相为何要灭口长庆宫宫人,以致阿爷蒙难……
这厢吕妃已对她侧目:“群典仪看着平平无奇,的确善于奉迎圣意,也难怪得太子重用。本宫那一箱金,看来是没有白给。”
群青伸出手。
吕妃疑惑地望着她。
“请娘娘赐金。”她道,“还有一件关于您的奉衣宫女金子的事要告诉娘娘,免得娘娘被蒙在鼓里。”
天气冷了起来,群青回偏殿时,只听见身后吕妃的责问声和金子的哭声,她没有回头,只是拢紧了外裳。
“怎么了?”房内燃着炭,若蝉探了探头。
“没怎么,吕妃身边奉衣宫女借着秋狩铸箭的机会贪污,偷偷给自己攒体己,我告诉了吕妃。”
群青坐下,陪她一道绣起吉服,“前些日子赵王南下剿匪,今日圣人给他设了庆功宴,你可见到他了?”
若蝉摇摇头:“先前赵王不是走哪儿都带着那个宠妃阮氏吗?近日不知为何厌弃了她,按揽月姐姐打听到的传言,他一临幸那阮氏,脸上就发红起疹,连宫宴都没参加,他便觉得是阮娘子传染了他。”
群青手中的线拉得极长,在灯下宛如一道金丝。
李盼起疹的原因很简单,是因她给阮氏的胭脂内,加了含有未麻的金粉。李郎中说大宸的医官没见过未麻,就算阮氏去查,医官也无法查出原因。
李盼起疹了,他是初次接触未麻,清净观那日的人不是他,不免让群青有些失望。
但虐杀阿爷,他也难逃罪责。
“若蝉,你还记不记得,从前你与我讲过,你曾经是白马观的女冠,后来又去陈德妃宫中当值,迁宫时才被揽月借到了清宣阁。”
若蝉的睫毛颤了下,烛火倒映在她的笑眼中:“姐姐记性这样好,不过我并非在陈德妃宫内当值,只是过去祝祷。”
“可否跟我讲讲陈德妃娘娘和她身边人?”
若蝉道:“姐姐怎么突然对陈德妃有兴趣?”
并非突然,而是起意已久。
群青还记得在那渡舟上,芳歇的暗卫说,她阿爷的死,与‘四殿下’有关。
而她身边,只有若蝉恰与这两者有关联。她找借口将若蝉要到身边,就是为了探听更多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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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若蝉问起,她便只将方才的事讲了讲。
若蝉道:“陈德妃也怪可怜的,因为怕人,身边都没有宫人侍候,她住的偏殿,是前朝的一个祝祷祠,里面有一座好大的太乙像,整个殿中,只有一个洒扫的老妇。”
“陈德妃为四殿下失踪之事伤心,白日里念念叨叨的,圣人便命女冠轮流来给她祝祷才能睡好,每次去四人,我也去过几次。”
“夜晚时候,陈德妃也闹吗?”
若蝉道:“晚上时候她却很沉静,想来是祝祷驱邪的功效。”
群青想了想:“这些女冠,都来源于白马观?”
若蝉说:“宫中四个观,也只有白马观全是年轻女冠,手脚麻利,还能干点粗活,顺带照顾一下陈德妃的起居。”
群青不禁道:“陈德妃是谁在照顾?怎沦落到让女冠做宫女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