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磷粉的缘故,这火球之中隐炸出耀眼的绿光,竟是斑斓无比。
事情发生在一瞬之间,观望的百姓,塔下的宸明帝和皇后都未反应过来,眼中映着光芒,四面鸦雀无声。
紧接着,头顶有咚咚的鼓声响起,鼓与乐空灵地交织。群青抬头,便看见四面屋檐上立起四个大汉,其中一人“哗啦”抖开一条浸湿的厚黑布,挟着劲力,将四角飞递至同伴手中。
他们牵着黑布的四角从天而降,腰上系缠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径直扑向了林瑜嘉,用黑布将他包裹起来,使这火球只璀璨了一刹,便被熄灭抬下。
群青望着这一幕,心想,他果然有后手。
不过也无关紧要了。
宫门外,那被高高架起的小儿,竟咯咯地笑了,指着那处道:“阿爷你看,是杂耍!咱们长安城内看过的杂耍!”
东市西坊的确是有江湖艺人玩杂耍,常有喷火、戏火之术,表演时让人挂心,但其实都是身怀绝技。
鼓声和锣响却是更加卖力了,在那空地上,滚来了一只崭新的舞狮,绕着绒毯抛接绣球。
百姓意识到这是杂耍戏法,竟鼓掌叫好起来:“今日确实是喜庆日子,合该庆贺!”
喧闹之中,四个大汉悄然将林瑜嘉抬回德鳞殿上。
陆华亭听见脚步,道:“死了?”
“谨遵长史的吩咐,裹得及时,人没事,但这腿上身上烧伤也够他喝一壶的。”
焦味弥漫着,甚至带着烤肉的香,狷素道一声阿弥陀佛,竹素挥挥手:“赶快带下去关着吧。人成这样,只怕得治几日才好审。”
陆华亭远远见群青伫立在队伍中,似乎在看舞狮,笑道:“我哪能想到青娘子对情郎这么心狠,我不出手,她就要把答应给我的把柄给烧了。既都烧了,还不烧得热闹些?”
舞狮退场,所有人都抚掌开怀,除了旁观一切的贵主们。
宸明帝脸都青了。好在臣下都在很远的地方,百姓亦没看出端倪,只好强笑着继续推进仪式,令宾使将佛骨舍利安置在摘星楼上。
宫城之内顺利迎了佛骨,宸明帝又颁布旨意,减免两年户税,并赐鱼肉米粮。百姓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长安城似乎逐渐走出了征战的阴霾,彻底被纳入大宸的怀抱。
“长史,不好了!”狷素跑上来道,“因为刚才着火的事,圣人大怒,将所有人叫到殿中,太子妃突然寻燕王妃的错处,只怕王妃要受罚。”
此举太过,确实可能犯了圣怒,陆华亭闻言起身:“叫王妃把事情推到我头上。”
说着匆匆下了楼。
他下楼时,群青拉着章娘子,直奔尚宫局。
宸明帝无心关注这一队宫女,便由郑知意下令,趁机将她们放走。群青专走人少的近道,在宫中穿行,章娘子道:“这么急啊!你不与宫人她们告别?”
群青已从女官手中接过两人的宫籍,宫籍上盖上了鲜红的“逐”字。有这份宫籍,她便不再是宫内的奴婢。
群青看了一眼,将宫籍收进包袱,对章娘子道:“多谢娘子一路帮扶,答应娘子的事,我已践行,望娘子日后天高海阔,再不为奴。我很想跟娘子再说说话,可是今日,须得别过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章娘子听着,嘴唇动了动,群青已紧紧抱住了她。
等她反应过来,群青松开她,转身走出宫门。
宫门有三道,等到走出宫城,群青的脚都走痛了,后颈也生出一层汗,而头顶的太阳几乎没有移动分毫。
与此同时,偏殿的门打开,陆华亭进来,对宸明帝请罪:“礼部主事林瑜嘉疑是南楚细作,企图破坏仪式。是臣急于抓人,又怕影响仪式,擅自行动,王妃并不知情。”
陆华亭看了郑知意一眼,这个太子妃是群青一手扶持,从前她年幼无知,常有惊人之语,最近却是越来越稳重。
郑知意和燕王妃一向和睦,如今突然发难,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如果得到他人授意,以为攻击燕王妃,就能夺回管理后宫的权力,也太蠢笨了。群青不是这么愚钝的人。
似乎有哪里不对,但他一时又没有头绪。
他正要开口,萧云如柔声请罪:“圣人、娘娘,儿臣确实有错。这段时日,身子不济,总是感觉哪里不舒服,便偷懒将操持仪式之事全权交给长史。昨日请医官看了,原是有孕四个月了。”
话音落下,所有人神情变了。
宸明帝和马皇后惊喜不已,前段时间韩妃失子的阴霾被这个消息冲散了,马皇后喜不自禁:“这是喜事啊,本宫要当祖母了!还跪着做什么?赶快看座。”
李焕的面具挡住了他的惊愕,陆华亭也很意外,萧云如有孕之事,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萧云如却向他们使个眼色,以示自己有数,她对马皇后道:“皇家的孩子难养,臣妾身体又不好,还请母后下懿旨,先不要将这消息公之于众。”
“你们都听到了吗?都给本宫将嘴巴捂好,若谁泄露出去,圣人要重罚你们。”马皇后点了点皇子。
燕王妃有孕,还追究什么失察之罪。李盼不禁瞥了李玹一眼:“没想到三郎竟是我们之中最早做阿爷的,真是恭喜了。”
李玹没有作声。
燕王生下了皇长孙,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筹码,甚至可以改变燕王在圣人心中的分量。
他想与群青商量,却忽然想起方才的奇怪之事,心中莫名有些惶然,抬起凤眸,对郑知意道:“父皇母后,让燕王护着王妃早日回去歇着吧。太子妃,与本宫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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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青穿过宫城,快步走到了街上,心中一直紧绷着弦。
她的宫籍递到安凛的手上,又转交到户部一个瘦小的官差手上,再递回时,已换成一张薄薄的符信。
符信递给了在街上巡逻的金吾卫,他看了看,又递回群青手上,挥挥手。安凛松了口气:“看来是没问题的。”
群青说了林瑜嘉落在陆华亭手上的事,又道:“安大哥,我还要去看芳歇,晚些时候以云雀联络。”
小娘子刚刚出宫,总得熟悉环境、寻找住处、采买衣裳,安凛不好跟着,和缓道:“这些时日都没有什么任务,你自行逛逛,找个隐蔽些的屋舍,若是得空,再来找我和月娘。”
群青谢过安凛,走过街面,见左右没有眼线,快步跑了起来。经过树丛与街铺,直到屋舍稀疏,眼前开阔一片,水汽空濛。码头上人来人往,风吹动衣衫,浐河上停着船,有一个人看见她便迎过来,攥住了她的手臂:“阿姐!”
是芳歇背着包袱,等候她多时,他刚要开口,群青拽着他上了船:“快。”
这一路顺利太过,直到把金锭和两人的符信递给帮工,钻进狭小的货仓内,群青跪坐在木板上,呼吸着潮湿的霉味,感受着穿行时的震颤和颠簸,她才相信,她是真的离宫了。
“阿姐,喝点水吧。”身后响起芳歇轻柔的声音,像梦境一样,他将水囊递来。
窗外的缝隙间,群青看着掠过的河水,一纹一纹荡开,心头竟然涌上几许茫然。她晕船,刚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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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下来,清宣阁被压抑的气氛笼罩,连灯座和香炉上都似乎蒙着一层冷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玹坐在椅上,郑知意脊背挺直地站着,一旁是打着扇的韩妃。
群青走前,专程交代郑知意将韩妃请来,免得李玹发难。
寿喜回禀道:“殿下,那批宫女已经走了,尚宫局给盖的逐字籍,当时就出了门,这会估计追不回来了。”
李玹没有说话,他站起身,不顾寿喜的阻拦径自走到偏殿,一脚踢开殿门。
门板几乎无法承力,吱呀一声软软地退开。
太子平时少有惊怒失态之举,寿喜吓得一凛。
偏殿是群青以往的居所,今日才第一次见。床帐挂起,当风拂动,整个大殿收拾得整洁如新。桌案、柜子上面空荡荡的,笔墨纸张全都收了起来。
昨日她还在这里睡过,今日便走了,未免太荒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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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知道此事?”他低声问。
“奴才有罪,未能察觉。”寿喜忙道,“这青娘子也是,殿下花了心力栽培她,她倒好,竟如此不识抬举。”
李玹忽然想起,先前批折子时,群青曾经坚持要求燕王妃放宫人。
她竟然从那时,便开始筹谋了。
“确实不识抬举。”李玹嘴角绷紧,回到正殿,却是越走越快,被戏耍、被玩弄的愤怒憋闷在胸腔里,沁成冷冷的寒意,一看到郑知意倔强的眼睛,便被瞬间引燃。
“你长本事了。”他道。
郑知意道:“我做什么了?人是燕王妃放的,青娘子自己也想走。”
“你可知她经手过多少机要?”李玹道,“怎么能放出宫去?你怎么敢?”
郑知意反唇相讥:“青娘子只说出宫去嫁人,我哪知道什么机要,你也从没告诉过我呀。”
“你是不是疯了?”李玹震怒。
“我看你才疯了。”郑知意却出奇的冷静,她黑黑的眸子倒映着他的脸,“我才是你的太子妃。”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玹冷静下来。
是了,眼前人才是他的妻子,是他的枕边人,他居然为一个供他差遣的女使,表现出这般失态。
“好了好了。”韩妃劝和道,“殿下莫要迁怒太子妃。这青娘子是聪明,可这天下比她聪明的人有的是。人各有志,何必强求,过两日殿下就记不得她了。”
李玹瞧了韩妃一眼。
群青走前,将韩妃拉拢来,倒是算无遗策。韩妃比她聪明,也更有权势,确实不必留着她了。
不过一个宫女,没了就没了。李玹坐了下来,只是心中深处,有几分说不上的梗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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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郎中在给萧云如诊脉。
原本陆华亭要去审林瑜嘉,被萧云如的喜脉打断,她不肯叫宫内医官。联想到上一世萧云如莫名病死,很可能和这一胎有关,陆华亭便叫信得过的郎中来诊脉。
陆华亭游神,又想到群青站在持花宫女队列中的场景。
他尚未想明白群青站在那队列中的用意,莫名心绪不平,叫来狷素:“去看一下群青是否回去了。”
狷素刚出门,翠羽进来禀报:“王妃,那批持花宫女已经放出宫了。”
陆华亭袖中手指一颤,抬睫玩笑:“不会将青娘子一起放出去了吧?”
“自然是啊。”翠羽说,“长史今日没看见吗?”
第66章
陆华亭的笑容敛了, 瞳中沁出的幽黑惊住了翠羽。
“长史,”他起身,萧云如叫住他, “青娘子是与我商议好的, 现在肯定已出城,你不必去查验。”
她还在细说什么,陆华亭已不必再听。
持花宫女的队列、郑知意的反常,种种细节在脑海中串联起来,已够他明白前因后果。
这就是群青和萧云如的约定。
郑知意也知道此事, 她不是在针对萧云如, 她们是在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