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侍道:“附近只找来一位医官,方才宾使突然遇袭,出血不止,娘娘怕影响国事,情急之下,叫医官先给宾使止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婉仪哽咽道:“圣人,臣妾有罪,是臣妾没能保护好孩子,请圣人不要牵连无辜。”
宸明帝望向一旁躺着的老和尚,闭上双眼,胸中情绪激荡,一句话也说不出。
四位皇储各有各的问题,以至宸明帝对这个尚未出生的皇五子怀抱着极大的期待,现在期待成空。可这种情境,又能怪谁?
“别哭了,不是你的错,是朕不好,忽略了你。”望着韩婉仪含泪的脸,宸明帝忍着心中绞痛,用拇指轻轻擦去她脸上泪水。
新妃之中,韩婉仪文静端庄,但是性格太冷了些,所以不如吕妃得宠,如今看到她这般隐忍周全,愧怍占据了宸明帝的心,“来人,封韩婉仪为韩妃。”
韩婉仪的眼睫一颤,手一松,那枚代表着年少爱情的梅花章彻底跌入水盆内。
吕妃袖中的手指攥紧,转头便挨了宸明帝的训斥:“为何附近只有一个医官?为何宾使无人保护,一个秋狩,叫你安排得漏洞百出,没有那本事还盘算着皇后之位!”
吕妃近日盛宠,如被泼了一盆冷水,她咬紧牙关,很快调整了神情:“都是臣妾的错,臣妾该死,还请圣人保重身子。宾使中箭,定然是有细作混在其中,臣妾一定查出来。”
宸明帝离开了那阁子,见群青还端端跪在门口,面无怨怼,叹了口气:“难为你看顾太子妃,还能记着韩妃。”
群青听他语气,便知事情办妥了,放下了心:“婉仪娘娘是太子妃的母妃,便也是奴婢的主上,照顾是应该的。奴婢帮婉仪娘娘保过胎,经手的病人,奴婢都会关注。”
“将朕的金箭拿一枝赐给她。”宸明帝道,“去找知意吧,别让她担心。”
群青应了,又迟疑道:“圣人,先前太史令测算,说宝安公主冲撞韩妃娘娘的孩子,今日奴婢似乎看见宝安公主和燕王殿下在一起……”
宸明帝刚刚平静下来的脸,果然再起波澜:“把那不肖子给朕叫过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群青已转身离开,眼中噙着薄凉的笑,远离怒火。
风吹动树叶,吹动群青的裙摆和披帛。
“长史方才怎么不拦着她?”狷素看向陆华亭,他骑在马上,却是一语不发,调整着手上的弓弩。
“殿下,韩婉仪之事已办妥。”群青将金箭交给李玹。
李玹正在看郑知意围猎:“父皇没有难为你吧?”
“青娘子,看我已猎了一兜了!”郑知意远远地冲群青喊。她的骑装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驭着那匹枣红马,轻灵地旋转,徘徊。
平日里郑知意只算清秀,可骑马时,她的脸红扑扑的,风姿如同骄阳。群青望着她微笑,连李玹的视线都不受控制地集中在她身上。
便在此时,郑知意骑着的马四肢抽搐一下。
它趔趄了一下,在它掉头的瞬间,郑知意扯住了缰绳,两脚夹住马腹,然而这平日可以阻止马儿狂奔的动作并未生效。
那袋猎物横洒在地上,马带着神色稍惊的郑知意,疯也似的奔向密林,任她如何拉扯缰绳都不停下。
跟随郑知意的司狩见状,满头大汗,赶紧追上去,可是郑知意的那匹马已经跑得好远了。这若是撞了树,非得把人的脖子撞折不可!
“愣着干什么,还不叫人去追?”李玹见状,脸色阴沉下来,郑福疯跑出去叫人。
“等金吾卫来,就晚了。”群青望着密林,只觉得心头空荡荡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李玹急道。
身旁却只感觉到一阵风,李玹视野中,只见群青翻身上马,夺过身旁嫔妃的箭袋,取了一箭,反手扎在马臀上,那匹马吃痛,扬蹄冲向林子。
李玹的脸白了。
此时此刻,杨芙和李焕一并跪在宸明帝面前。
杨芙头发披散,唇边带着诡秘的笑意。到了这一步,她自是抛却了廉耻。昨夜,她并没有让李焕得逞。男人唯有钓着,才能让他继续围着她转。
李焕不顾宸明帝的怫然大怒,说要娶她为侧妃时,杨芙还是怔了一下,不过这瞬间的触动,很快就被目标达成的狂喜所取代。
至少她不会被幽禁在那间小阁子中了。
她日后还会掌更多权势。不论是细作还是什么身份,好过无人问津。
她今日还安排了一场好戏。
杨芙的恹恹的眉眼望向远方的猎场,待看到群青骑马追进去,眉间闪过一丝恨意。
当日说要永远陪在她身边,如今,还真的认那马匪之女为主。
那便一起去死吧。
群青的马跑得太快,以至于她的衣襟和披帛飘起,如离弦的箭。她很快看到了郑知意,郑知意正趴在马上抱住马径,咬牙不让自己掉下来。
群青取一箭掷出,钉在树干上,那枣红马受惊扬蹄,没有直直撞上树干,另取了道,群青又取了一箭。
“青娘子不是不会骑马吗?”狷素大惊,“她这样……长史!”
陆华亭已拍马追了上去。更让狷素惊讶的是,风中他徐徐张开弓,冷静地瞄准群青的后心。
陆华亭的眼眸漆黑,余光瞥见左腕上檀珠,却没有动容,老和尚的几句话,又激起了他的仇恨,将他带回当年密不透风的绝境,如溺深海,无法呼吸。
他知道这样一件事被政敌所知,日后一定会威胁他的性命。
他也不是第一次动杀心。
这一箭出去,她几乎不会吃痛,即刻毙命。此女的威胁,她的缠绕,她带来的所有意外和阻碍,便全都烟消云散,他有把握再将一切拨回正轨。
陆华亭瞄着那道纤细的背影,然而,那道影子却渐渐偏移,歪出了他的靶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群青的马跑偏了。
她似乎突然失去了驭马之能,像个不会骑马的人,身影摇摇欲坠,任凭马的轨迹歪斜出去。
第62章
杨芙的神情也怔住。
脑海中浮现出少女群青骑马的样子, 那是她青葱年少时最喜欢的模样。
群青十一岁便会驭马,打马球时比昭太子还要风光,游戏时能越过众人, 孤身为她取来花球。
群青纵马提灯, 衣袂在风中飘逸如仙,她跃下马,身上衣裙方才飘落下来,她说:“公主,不用去和亲了。”
从未像今日这样, 坐在马上, 扯不住缰绳。
为何会这样呢?
刹那间, 清净观那夜的回忆如惊雷, 闪现杨芙的脑海,也闪现在群青的脑海。
当时城破,她们两人藏身观中。时玉鸣是清净观的守卫, 他胸口中箭, 撑着最后一口气, 慢慢地移动到门边, 背靠着观门, 用自己的身躯抵住门板。
然而下一刻, 那门板倾塌下来,将他压在下面, 一匹白马扬蹄踏破门板,闯进观中。骑在马上的人通身铁甲沾满血渍,戴着青铜鬼面, 宛如修罗。
李焕确实对她很好,但那夜的李焕也确实陌生可怕。
他骑着的那匹白马露出牙齿, 四蹄飞扬,隔着门板踏了时玉鸣的尸骨,从此马在群青眼中,变成了狰狞的象征。
是因为这个吗?杨芙的呼吸急促起来,这后知后觉的恍悟,像一根扎进心中的刺,带来阵阵的刺痛。她看着那道身影,眼泪涌了出来。
时玉鸣死后,群青再也骑不了马。
群青的冷汗涔涔而下,不知何时淌过眉宇,打湿眼睫,眼睛刺痛。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边鼓动,这么久了,她以为自己可以克服,然而还是不行。
好在方才第二箭扎在马颈上,郑知意那匹马已然衰弱减速。
群青被冷汗打湿的手指无法蜷缩,身体僵硬如石,夹不住马腹,她知道自己马上
可能撞树,或是掉下来,但她看不清前路,包围她的杉林,在风声中旋转。
那瞬间,陆华亭松了手,那一箭破空而出。
箭擦过群青的脖颈,铮然钉在树干上,令马匹惊止。随即又是连续两箭,射中马前蹄。马嘶鸣一声,腿一弯,向前跪倒,一股巨大的力将群青抛落下来,在滚落在地的瞬间,有人揽住她的腰,一股力道将她重新带上马。
这人的怀抱虚而温存,使这依偎如同玩笑,风吹过衣袂,黄香草的气息涌入鼻端,群青碰到他后腰硬质的蹀躞带,似乎被太阳晒得滚烫,又好像冰凉,竟让人觉得扎手。
意识到这是谁,她立刻松了手。陆华亭本就抱得虚,忙夹紧手臂,却止不住她的下坠,以至于两人一起失去平衡,从马上栽下来。
群青摔了个七荤八素,但因为太震撼,她竟一时忘记了疼痛。她想坐起来,被陆华亭一只手压住肩膀,按在了地上,他皮笑肉不笑道:“某救娘子,缘何恩将仇报?”
群青反手攥住他的手腕,那只手便压得更紧,她只得松了劲,望了他一会儿,下意识道:“长史是不是射偏了?”
杉树与天幕间,陆华亭那双黑眸中的笑意收敛,现出一瞬的茫然,然而很快便又笑起来:“就是射偏了。”
群青瞥了眼他的手臂,这么躺着感觉劣势,便挣扎着搓了搓袖中布条。陆华亭正要开口,突然看见群青脸上出现无数红色斑块,红痕很快蔓延到脖颈,唯有一双眼睛望着他。
这一遍,郑知意安全落地,狂奔过来,望见群青躺在地上,吓了一跳:“青娘子,你的脸……”一抬头望见陆华亭,她伸手便将他掀开,急道:“你走开,离远些,没看到你让我的女使过敏了吗?”
“天呢,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说对人过敏的。”狷素亦追过来,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群青,又望了望陆华亭,“长史,你真的让青娘子起瘙痒风疹了?”
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陆华亭瞥了他一眼,未等狷素说完便站起来退到远处,一直缄默地退到树荫下。
此时李玹带着十几名金吾卫也追赶过来,他被搀扶下马,大步赶来,一见陆华亭就这么安静站在树荫下,顿生心火:“你就站在这儿,不知去扶一下?”
斥毕,他没有时间停留,白着脸朝郑知意她们走去。狷素百口莫辩,转头去看陆华亭,他倒是神情平静,似乎在出神思考。
风吹得头顶的枝叶哗哗作响,陆华亭回想着方才抱群青的感觉。
那过程太过短暂仓促,他亦不习惯与人太近,现在回想起来,仿佛抱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气,或一片云,没有实感。那云一下子便溜走,只留微末的触感沾在他袖上。
想法很快被眼前景象打断。
见群青躺在地上,李玹俯身,竟想将她拦腰抱起。这举动太急切,就连郑知意都不禁瞥了他一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知群青如何推拒,李玹站直了,站在一旁,肃着脸道:“还不抬一架轻辇来,送太子妃和青娘子回禅房歇息。”
群青只得领受这份好意。轻舆从陆华亭身边经过,她自空隙,看到他还站在梧桐树下,远远与他相望。
他的神色平静,眼中像蒙着一层雾,她的视线转而望着他拎着的弓,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群青放下帘子,她知道事情还没结束。
杀增珈法师的事不慎为她所知。春藤籽汁液只能退敌一时,等陆华亭躺下深思熟虑,一定不能安枕。若换成她,肯定会想办法排除障碍,不会什么也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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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明帝和吕妃坐在椅上,司狩禀报:“太子妃的马死了,但鼻孔内白沫,应该是被人喂了药。”
吕妃道:“是什么人这么毒辣?”
“在养马场附近,见着这个奴才鬼鬼祟祟,”金吾卫推出来一个十七八岁小内侍,这名小内侍远远地望了杨芙一眼,似下定了决心,跪下认罪:“奴才是鸾仪阁侍弄花草的奴才,宝安公主长期幽禁,奴才们发不下月钱,奴才对太子妃怀恨在心,所以给马投毒。”
还未说完,宸明帝便抬抬手,金吾卫将小内侍拉下去,是处死的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是奴才的错,但贵主管理不善也是罪过,万一太子妃出什么事。”李盼道,“儿臣以为,宝安公主也得罚,三郎还一意孤行要娶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