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孟:“三倍?”
“六倍。”揽月做了个手势。
“六倍!”顿时, 阿孟和阿姜觉得手里的银钱没了分量, 咬着被角在铺里扭动起来, “怎么那么多啊?我都不敢想象有那么多钱, 能怎么花!”
“若是在宫外, 雪缎来上几匹, 做个裙子袄子,什么大鱼大肉、糯米饼子糕买上几斤。”阿孟已然歪在床上畅想起来。
“就知道吃穿!”阿姜嫌弃, “还不如攒一攒,郊外盘个小铺子,再找个俊朗些的小货郎过日子……”
群青在一旁听着她们讲话。她把通宝十个一串, 拿红线穿好,码在木匣里, 一只只木匣又和其他的赏赐一起塞满两只箱子。
她的头发刚刚洗过,弯腰时,一阵阵皂角的清香飘至鼻端。理好了,群青一面用梳子理顺长发,一面看着她的财产发呆。
说来讽刺,避开了任务,她当宫女短短几个月攒下的体己,竟比上一世当司籍死前剩下的还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按阿姜说的,盘个铺子似乎可以考虑一下,货郎就免了……
分完月俸,群青又将清宣阁众人叫在一处。
圣人将群青封为掌宫宫女后,送到清宣阁的除了赏赐,还有新添的四名粗使婢女、两个小内侍。前院里的新老面孔加在一起,居然有十余人之多。
这一切都比照着太子妃的仪制,虽然宸明帝并没有明说,所有人却都觉得好事将近,每张脸上都是期待的神色。
“阿姜机灵,日后便负责接待来客,御前奉灯,内殿的排班清扫,还有小厨房。”群青重新分配各人的角色。
“阿孟还算认真,你就管南苑花圃和外部的排班清扫。”
一个内,一个外,阿孟阿姜虽管了人,但两人算是彻底分开了,不免惋惜,依依不舍地对视。
群青面不改色,这两人凑在一起爱欺负人,就得拆开才好。
“若蝉仍然主管奉衣、针线,若有不确定的,就来问我。”
若蝉应是,红彤彤的脸蛋满是羞涩。在她身旁,有人的目光比灯笼还亮,是揽月眼巴巴地看着群青。
“揽月,你做回奉衣宫女吧。”群青道。
众人投来羡慕的眼神,揽月激动得直跳脚,谁能懂得这失而复得的滋味?
“今日初次见面,在场诸人,俸银各加一两,是我给你们的见面礼。大家日后悉心当值,有功者奖,有错者罚。都散了吧。”群青道。
没……没了?
眼看群青说完了,只用黑眸平静地看着她们,宫人们面面相觑,头一次见这般潇洒务实的风格,寂静了片刻,才爆发出欢呼,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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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宫局女官拿木托盘盛着一只鱼符,跨进殿中。群青衣饰已换好,取下腰上木鱼符,换成黄铜鱼符。女官笑着道喜:“恭喜娘子了。”
群青福身回礼。她是这样的年轻,在女官的视线中,她的脸像瓷,白里透出淡淡的青,还有几分稚气,但睫毛垂下的时候,却显出格外的冷清,似乎任何铜臭都不能沾身。
女官走了,群青打包好铺盖,阿孟她们帮忙拖着两只箱子送到偏殿,嘴里还十分不舍。若蝉说:“姐姐,你这颗杏子发霉了,还要吗?”
那日陆华亭抛到手中的杏子,她一直放在桌角,看着它从盈满变得干瘪。
群青说:“那扔了吧。”
她回头看了看柜上斜挂的一只灯笼,灯笼已灭,被压得有点瘪。走到门口,群青折回来,把这垃圾也带走了。
曾经关过她禁闭的东偏殿,成了群青起居和办公的场地。
总算有个单人的住所,群青整理好桌案床铺,坐在灯下揉开蜡丸。
这是当日从安凛那里拿到的蜡丸,里面是他给那个新来的“杀”在肆夜楼的任务,也是她想截胡的任务。
——肆夜楼主人崔伫有一本真帐,内含勾连百官罪证,取到账本,想法子交予御史台汪振。
群青看完,将信息付之一炬。
肆夜楼的老板有一本真帐?那肯定藏得很隐蔽,不是寻常之辈随便逛逛就能找到的。
难怪安凛让他的“杀”潜入肆夜楼,假扮乐伎,想来是一面骗取崔伫的信任,从他口中套话,一面悄悄在楼内找账本。
但前面这名“杀”已经死了,是任务失败,很可能已经打草惊蛇,这崔伫只会把账本护得更紧。
确实很难。
但也因为很难,就算那新来的“杀”已经潜入了肆夜楼,恐怕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得手,她未必没有机会,群青自我安慰。
灯光澄明,群青在纸上写下崔伫的名字。
崔伫是崔家大郎,在她印象中约有三十几岁,年轻时常与官宦之子混在一处狂喝滥饮,但自己并未考取功名。
在长安,无需是世家子弟,极度的有钱,豪放风流,也可以吸引贵族子弟与之结交。
崔家在楚国在时就是大商贾之家,做绸缎生意。国破之后,长安战乱,大量的商户亏损闭门,而崔家靠着囤货居奇,财富不减反增,在平康坊开张了肆夜楼,加盖三层之高,弄得奢华至极,夜夜笙歌曼舞。
崔伫便是这肆夜楼的主营人,如今他无需功名也可以出尽风头。因为肆夜楼权贵出入,一掷千金,崔家既然和各种权贵保持良好的私交,自然已成炙手可热的新贵。
马上,不就有想和崔家结亲的?
群青在“崔伫”之下,写下“崔二娘子”。
秋日宴上,丹阳公主说,孟观楼的新妇就是这个崔二娘子,应该是崔伫的妹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崔娘子只是商户之女,身份低微,但若真的能与崔家结亲,却很有利于孟家的壮大。
话说回来,南楚的昭太子想借御史台之手报复崔家,除了想搅乱大宸的朝局,还因为记恨崔家是个墙头草。
楚国国君曾给他们减免赋税,多次相扶,谁知宸明帝攻进长安之后,崔家第一个表态迎降,还将铺子内的冬衣拿出来给李家人御寒,以谄媚之态,换得如今的壮大光鲜,想必让昭太子咬碎了牙关……
揽月进来了,群青将纸折起。
如今清宣阁宫人多了,事务清闲,她持黄铜鱼符,也能找借口出宫。她可以慢慢思考这个任务如何完成。
“这些天,太子殿下隔日便要来清宣阁过夜,倒是再也不提鸾仪阁了。”揽月紧挨着坐在群青身边,跟她找话说。
群青提醒:“宝安公主都禁足了。”
她心道,寿喜看到她和陆华亭说句话,李玹都要怀疑半天。宝姝竟敢和陆华亭当场勾结,就算杨芙不被禁足,李玹恐怕也不敢信任她们了。
“也是。”揽月闷闷不乐,“可近日殿下来过夜,心情一直不好,怎么小心当值都挨骂,弄得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良娣哪句话不对,和殿下吵起来,眼下的一切便都没了……”
太子党准备密奏对付陆华亭,又设局赶走燕王,结果一样也没有实现,心情不好是应该的。
这么想着,群青口中宽慰揽月:“不关良娣和你的事,许是他自己政事上心烦。”
揽月道:“好像是遇到烦心事,说那琉璃国的使臣,原本和殿下谈得好好的,听闻圣人派燕王去打西蕃国的消息,就变了脸,言语之间,竟威胁殿下,不想送佛骨入长安了。”
群青的睫毛微微一颤。
她知道圣人和太子对迎佛骨之事的重视,如今燕王府也松口,负责主办仪式,好不容易上下一心,就等着迎佛骨了,若此时琉璃国那边突然变卦,确实让执政者们心烦。
她也希望事情能早点解决,不要遇到波折。
群青期待奉迎佛骨的唯一理由是,若举办这样规格的祭祀仪式,按大宸律,会多放几个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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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东宫的轿辇进了清宣阁。
奉灯之时,揽月不慎弄倒了一个烛台。
“你下去,叫群青奉灯。”李玹冷冷地说。
李玹显然是从碧泉行宫回来,衣上沾满檀香,檀香之中又有淡淡酒意,可见是和琉璃国的使臣谈得并不愉快。
揽月很想提醒他,群青如今是掌宫,根本就不必再做奉灯的活了。
但太子面色铁青,她不敢开口。与群青交接时,揽月递她一个同情的眼神。
群青半夜被叫起来,靠在了久违的墙壁上,在思考一件事。
那便是人整夜整夜地不睡,会不会死?她此刻不过是被叫起来夜值,心都跳得有些紊乱,不大舒服。
李玹案上的奏折,因为燕王、赵王不在,变成从前的两倍多,需要看到天明。
何况他还要夜饮。
“今夜给殿下梅酒吧。”群青端来酒壶,“不容易醉。”
“谁叫你多话。”李玹正烦着,一抬眼,撞见她漆黑整齐的发髻,旋即四目相对,群青看见那双凤目中的怒意融化,变成冰凉的讥诮。
群青静静退了下去,没与他计较。
想来最近事多,东宫心情不好。
不睡觉、饮酒、爱生气,此人必将短命。
下一刻,她便听见一声闷响。李玹倒在桌上,惨白的脸枕在散落黑发间。他的手臂无法控制地抽动,直将酒壶也碰倒在地毯上,像某种病发之状。
第28章
李玹的人已经倒在地上。视线中床帐、屏风一晃而过, 望见黑漆漆的房梁。
视线微转,群青第一件事不是扶他,而是拿着酒杯, 极度紧张地嗅里面的残液。
李玹气急攻心, 手指动了动。
原因无他,太子喝了宫女拿来的酒,随后倒地。若酒里有毒,别说出宫,群青得给太子陪葬。
酒没有问题, 群青颤抖着手搁下杯, 看到地毯上, 太子睁着眼睛, 已经面如金纸,浑身抽搐。
群青知道再抽下去,人很可能会咬住舌头, 即刻毙命, 她想掰李玹的下颌, 李玹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一把将她掀开。
群青重心不稳, 跌坐在地毯上, 又试图摸索他的脉搏,痛楚中群青方回过神, 发现李玹反掐着她的手腕:“袖、袖……”
群青在他袖中,摸到一个硬物。这形状……是袖箭。她浑身凉透,登时停止动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要他动动手指, 袖箭就会穿透她的腰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玹冷冷看她,惨白的脸上不见慌乱, 却有几分扭曲,是恐惧和愤怒:“敢……说出去,杀……杀无赦。”
群青从李玹的话中判断出,这不是中毒,而是犯病,且是发作过多次的旧疾,他心里清楚。
只是身为东宫,患这种病,不能为外人所知,否则不仅影响他储君之位,弱点暴露,还容易引来刺杀。
李玹抓住了群青的袖子,借她的力勉强撑坐起来,青丝垂落在群青颈间,冰冰凉凉,群青身子都僵住,只听他在耳边极压抑道:“把你身上香囊给本宫。”
香囊?
群青的脑袋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