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华亭勉强撑坐起来,无谓一笑:“你想让某死,也没那么容易。”
不料群青揪住他衣领,那双清冷的眼睛望着他,平静地说:“寒香丸给你了,把林瑜嘉说我是细作的那份口供给我。”
陆华亭手中还有她的把柄,她得趁机要回来。
第91章
陆华亭似没想到迎接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黑眸凝滞了片刻。
他垂睫,半晌,竟是绽出个光华璀璨的笑:“某很好奇。若某不答应, 娘子要怎么做?”
群青将他扯近些, 感觉到陆华亭微屏呼吸,方才看着他眼瞳里自己的倒影,认真道:“那我会作证,让你死。”
兵甲与人声打破夜中寂静,十几名金吾卫闯进来宣旨, 群青方放了手。
“圣人有谕, 陆长史对天子妃嫔不敬, 下诏狱。”
陆华亭看看这些金吾卫, 又望向群青,有几分意外。
群青的眼神却十分平静。
领头那名金吾卫见陆华亭周身染血,又见地上散落银针, 群青手中还捏着供词, 蹙了蹙眉:“依大宸律, 私刑逼供是重罪, 方才刑部侍郎已检举此女, 押入大理寺候审。”
陆华亭回头瞧了她一眼, 群青似是早料到有此结局,跪坐原地, 并未反抗。
其实她可以不蹚这趟浑水的。
此女处事谨慎,陆华亭从未期许她会搭救。
为何非要来,倒让他心中涌出一线波澜。
“群典仪, ”群青抬眼,见陆华亭的脸隐在阴影中, 一双黑眸望着她,倒映着熠熠的华光,“你等着。”
说罢他便被上了手镣带走。
群青没应声,亦被二人带走。
孟光慎立在门口以视线恭送她,那视线冷冷的。不久,李盼的轿辇到了:“太傅,陆华亭如何了?
孟光慎肃立夜中,似在平复情绪,半晌才道:“被带到诏狱去了,诏狱圣人亲掌,就连你皇兄也插不上手。”
“那吕妃不知为何突然出了昏招,看起来是罚,实则是让人脱离了我们掌控。吕妃宫中,有人在谋划。”
“果真是她?”李盼啧然。
“小娘子自恃聪明,不过是仗着太子偏爱,老夫才未动她,今日实不能忍。”孟光慎冷冷弯唇,“今日她敢亲自来,就别想着全身而退,干脆便将她从太子身边除去。”
李盼略加思忖,眼梢含笑:“那我去做,不会惹皇兄生气吧?”
“不久便是元后祭日,太子自几日前开始沐浴斋戒,你二人一母同胞,飞狐径一战又有舍己救命之恩。若是旁人,太子兴许会大怒,但若是你,”孟光慎冷冷道,“一个女使,还不足以与你相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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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群青被人带进大理寺。
她一面走,一面观察着周遭的环境。她并非第一次到大理寺。眼前这一排这“笼”,是关押犯人的方寸之地,是她上次因崔滢尸首之事待过的地方。
这次倒是奇怪,那两个狱卒没有让她进笼,而是将她带到一排木头牢房,以钥匙开门,让她进去。
借着火把的微光,群青见这里面宽敞干净,还有床铺,不由回头问:“可是因为我有官阶,所以不用进笼?”
那两名狱卒对视一眼,并不答话。
群青安静片刻,听到那薄薄的木板后传来咳嗽声和磨牙声,又问:“隔壁都有人?”
“这一排都是牢房,怎能没有人?”其中一个狱卒说。
待要锁上牢门,群青又问:“大理寺萧少卿可在?”
“萧少卿外出公干去了。”那狱卒看她一眼,“少攀关系,此处全是有官阶的,要么便是显贵,不是你一人特殊。”说着,看她一眼,关上了门。
唯一熟识的萧荆行也不在。
陆华亭身陷诏狱,自是不能指望他,这个结局她在出门时已有过预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桌上连蜡烛都没有。群青在黑暗中静立片刻,做细作多年,她熟悉这种在陌生环境中的危机感。
想到此处,她拿帕子将桌案上的灰尘擦了擦,脱下外衣给自己盖着。
不敢在床榻上休息,她只趴在案上小憩。
不知多久,被响动惊醒,群青霍然起身,看见琉璃灯的一张笑吟吟的脸——居然是李盼,他带着两个小内侍,不知何时进了她的牢房!
这两个小内侍,手中端着木盘,盘上酒壶的样式她很熟悉。
上一世,她就是饮下鸩酒死去的。
群青知晓孟光慎不会放过这次铲除她的机会,但未料会这么绝,她忙去摇墙角的铃铛呼喊狱卒,但不知何时,这铃铛已被剪断。
李盼很欣赏她惊慌的神色,笑道:“群典仪,你猜是谁把本王带进来的?你便是大喊,旁人只会冷眼旁观罢了。”
隔壁声响归于寂静,仿佛所有人都在静观她的命运。
“臣不知何时得罪了赵王殿下。”群青道。
李盼说:“群典仪在宫中当值也有段日子了吧,怎么不懂讨好贵主,偏要与贵主对着干。”
群青道:“我供职六尚,不是奴婢。”
“在本王看来都一样。天下臣子,又何尝不是皇家的奴婢。”李盼露出犬齿,“便如本王上次告诉你的,做对的事,远比功绩更重要。”
群青说话便被他打断,他自腰上抽出那根鞭子:“等一下,本王还有一条路给你选,你让本王抽三鞭,然后本王会向圣人请命,让你做本王的侍妾。怎么了,看群典仪的表情,是不愿吗?”
群青垂目不语,忍了半晌道:“赐酒吧。”
李盼使个眼色,令小内侍把酒壶拿来,塞进群青手里,他就不信她喝得下去。
群青接过酒壶,掀开壶盖看了一眼,慢慢端起。
便在这个瞬间,她将酒全泼在木隔板上,又听一声脆响,桌上那琉璃灯被她拂到隔板上,击得粉碎。那两名小内侍慌忙去扶李盼,却已迟了。
烛火见了酒,一下子燃起几尺高的火苗,转眼烧出一个漆黑大洞来,隔壁传来慌张的骂声,拿衣裳几番扑打,却将火扇得更旺。
“南阁走水了!”远处的狱卒见着了浓烟,慌忙跑过来。
火光之中,李盼慌忙避到角落,望见群青冷而嘲讽的眼睛,被火光映得极亮:“殿下恐怕没有注意到这牢狱的提灯都是特制的吧,摔不碎,跌不破。多谢赵王殿下带如此贵重的灯前来,可是贵重之物,往往脆弱。”
她坐在案前,丝毫不避。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一个狱卒抢先进来,嘱咐李盼:“殿下快走吧,若是惊动了大理寺卿,不仅是小人掉脑袋的事,恐怕赵王府都要被参。”
李盼耳畔仿佛还萦绕那声碎裂的巨响,没有回过神来,深深看了群青一眼,被两个内侍推了出去。
李盼是走了,一大桶灭火的水全部泼在了群青身上,浇灭了她披帛上的火。
“娘子吓傻了么,衣裳都着了不知道躲?”那个带她来的狱卒驱赶她,“赶快出去。”
群青拿裳衣裹着湿透的衣裳往外走,看见邻近几间牢房内关押的人。也都纷纷被带到了安全之处,因为天寒,一个郎君竟还带着两名小厮,慌忙给他披干衣。
这南区的木牢房,果然是给有官阶的、尚未定罪的人准备的。
群青转过头,抓住了一个狱卒,嘴唇轻轻哆嗦:“我的衣裳烧坏了,能不能叫人给我送件新的?”
“娘子,小人知道你冷,可深更半夜探望,哪有这条律令?”
“那他带家仆服侍,便合大宸律了?”群青指着远处那人道。
狱卒一时哑然,许久才悄声道:“那是相爷家的郎君,又尚未定罪……”
群青只觉得冰水似乎浸到她骨子里,带得周身微微地颤抖。
虽然那人形销骨立,精气神与上次见面大不相同,但她果然没认错,是孟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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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着那狱卒:“我也尚未定罪,算起来官阶比孟九郎还高,现在要与其他男犯关在一处也便罢了,还衣冠不整。若等我出去了还记挂着在大理寺受了屈,与太子说几句,你可要想清楚,要不要得罪我。”
被她拽着不放,那狱卒只好悄声道:“娘子要叫谁来?小人跑一趟就是了,太远可不行。”
“不远,便在大理寺旁,教坊司。”
不久后,有人匆匆进来。
她罗裙飘荡,脚步轻盈,一见群青,便将包好的衣裙展开,盈盈下拜:“娘子。”
天真的狐狸眼,微丰的美人面,是玉奴。
群青换了衣裳,发现玉奴抿唇在笑,不禁有些忐忑:“笑什么?”
“娘子不嫌弃我的衣裳,真好。”她清甜的嗓音响起来。
阿兄的心上人,她怎么会嫌弃呢?群青的神色一软,玉奴忙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裹在她身上:“你穿着,我扛冷。”
群青将头上簪子拔下来,不顾玉奴的推拒,又取出一片金箔,包裹在簪头上,戴在玉奴发间。
她附耳同玉奴说了什么。玉奴虽懵懂,却还是点点头,提着篮准备离开。
却有一道声音急切地唤道:“玉奴、玉奴,是你吗?”
因木牢房走水,关这几间里的犯人,全被挪在一处大些的空牢房内。方才二人低声说话,不远处孟观楼便竖起耳朵,玉奴毕竟曾是他的爱妾,听到玉奴的声音,他再也按捺不住确认的心思。
他以为玉奴死了,直到那张鲜妍的脸出现在月光下,描的是清雅淡妆,穿的是教坊司的流仙裙,已无半分风尘之色:“郎君,你瘦了。”
孟观楼的眼泪涔然而下:“玉奴,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陆长史已助我脱贱籍,入乐籍,在教坊司内,无人欺负我了。郎君,你怎么在此处?”
沦落此处,便是孟相之子,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孟观楼沉默片刻,道:“玉奴,能不能抱抱我?”
就像从前一样。
玉奴蹲了下来,抱住了他。在这无私的怀抱中,孟观楼泪流满面,周身颤抖。
玉奴发间包裹着金箔的发簪闪着光,抵在他脸旁。
“郎君保重。”她告别要走,孟观楼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未曾留意呼吸间,自己的脸已是微红。
玉奴走到群青面前,冲她摇摇头,随后提篮走了。
群青垂眼,她给玉奴的金箔上含有少量未麻,孟观楼也面红起疹,证明他未曾服食过未麻。清净观内杀她阿兄的不是李盼,也不是孟观楼。
那还有谁,能模仿李焕举止,调动李焕的近卫入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