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稷说, “你若喜欢,我再去给你猎便是。”
隋棠道,“你猎你的,但我就喜欢它俩。”
顺利挪了过来,梅花鹿前岁老死,剩得一只兔子。这些年垂耳被喂养得愈发圆胖,精神奕奕,开了笼子便往她处跃。
往昔蔺稷在,一入长馨殿,见它伏在隋棠腿上,或是蹭在她身畔、臂弯,便一把拎起它耳朵,丢给门外侍者。惹得垂耳龇牙咧嘴地咬过他一回,但明显不是他对手,遂而那厢之后,凡见男人进来,便一溜烟跑了。
蔺稷赞它“通人性,有眼色”,隋棠闻
来嗤之以鼻。
如今好了,没人与你争了。
隋棠撸着油亮顺滑的兔毛,垂眸与它微笑。
“闻殿下身子微恙,如今可是大安了?”淳于诩随隋棠来到前殿,一路边走边问。
隋棠抱着垂耳,侧首看了他一眼。
她没病没灾,那点“恙”全拜其人所赐。
心神被伤,躯体便产生病化。
从被告知不得生养的翌日,她就因上火致舌尖起泡,发了一场烧,本来两日已好。然整个人神思困顿,身体犯赖,便在榻上多留了数日。无奈又打起精神去与他作别,直到三日前他远征彻底离开她身边,她便愈发不思饮食,精神萎靡。
心病上心药,医者无用,她便也不曾传过医官。
但心药已无,她只能开了殿门自己走出来。
“淳于大人觉得,孤如何?”隋棠抬眸看艳光满天际,呼吸久违的空气。
空气里自有阳光的温暖,鲜花的香气,嫩柳的湿意,可惜她现在还感受不到。
只能感到心里空落落,后背冷冰冰。寒气从足底蔓延,如蛇缠绕周身,蛇口对着心脏吐信。
心一阵阵地疼。
她怕得要死。
人生还那样长。
“殿下,小心。”已到前殿门口,在此侯她的一行中,承明眼际手快,一把扶住差点绊倒的人。
隋棠回首来时路,又看足下,平坦无石的一条路,她自己差点把自己绊倒。
“多谢,孤无碍。”她从承明手中抽回臂膀,入殿坐下。
都是她认识的人,都不用寒暄。
隋棠将他们一一扫过,果然他给她留的,少而精,皆为以一抵百的人才。尤是承明,隋棠最后望过他,甚至有些惊讶,他怎会不去南伐?
“殿下,这些东西您收好。”淳于诩将钥匙和账本奉上,“整个南伐期间,臣都在长史府,同州牧府处的蒙乔将军一道,坐镇冀州。您有任何事,都可以来寻臣。”
隋棠颔首,“有劳了。”
她在寝殿躺了三日,自觉不能如此消沉,便强迫自己出来,见见光,见见人,但如今只觉日光炫目,人影烦琐,整个人疲乏不堪,遂合了合眼道,“你们散了吧,各司其职便好。”
诸人散去,承明见她白里泛黄的面色,走得落后了两步。
“老师,您留一留。”隋棠用了口茶,撑起两分精神,冲他笑了笑。
“殿下有何事吩咐?”承明顿下脚步,转身望高位上的妇人,“您气色不好,还是先传医官瞧一瞧吧。”
说着,就要去将还不不曾走远的董真和方赟唤回来。
“不必,孤是有些不适,但非医者可能医,唯自愈。”隋棠撑起的精神又垮下,她半点没有与人说话的心思,双手捧着茶盏,面上浮起一丝尴尬,“孤无事,老师也去忙吧。”
她想问承明什么来着?又觉得无甚可问。
“要不,臣陪殿下手谈一局,你不是一直手痒吗?”
隋棠看着杯盏,没有说话。
“那臣去请方青先生,让他在未来一段日子,多添一些丹青课?”
“近来孤不想上课,有劳老师让他们各自休息。”
承明看着眉眼低垂的人,片刻道了声“好”。
殿中人散,就剩得兰心,隋棠道,“你也去做自己的事吧。”
兰心应是,出了殿宇在半丈处守她。
隋棠将茶饮尽。
她喝的是兑了茉莉花的牛乳茶,一向是她最爱的茶,这会莫名觉得有些发腻。捂着胸口缓了一会,目光落在淳于诩送来的两样物件上。
隋棠翻开账本,附在首页的是一页短信。
熟悉的笔迹,望之如见真人。
见他于灯下留话,见闻他于周身言语。
“账本所记乃冀州各处商铺、田租、及十中之一的赋税,为活源,年入至少三千斤金;钥匙配私库之锁,其内有定产一万斤金。除以自用,尚可用于官员赏赐,漳河阔修,修建学堂医官。”
当下三公大臣一年俸禄乃二十斤金,一间屋舍所费约三金,一个普通五口之家一年所费不到一斤金……
隋棠捏着眉心,脑子缓慢地运转。
也就是说,即便不算每年可进的三千金活源,只看一万斤金定产,便是位极人臣的三公高官五百年的俸禄,或可建屋舍三千间,或养活万家数万人口!
她一个人是怎么也花费不了的。
所以蔺稷说,可用于赏赐官员,修建漳河水渠,修建学堂医官。
是希望她依旧有事可做,做事为人需要,看到人生其他的意义和价值。
“难为你如此周到。”
隋棠低叹,将钥匙收了,捧过账本离开前殿。晌午就起得迟,如今才用过午膳,她竟然又乏了,想要回前殿歇晌。
但睡得太多,总也不好。
隋棠在花树下深吸了口气,拐了个弯走了。
“殿下要去何处?可要婢子给您备些茶水,或者备车。”
丞相府由行宫改建,若是从东到西走一遭,按隋棠这会手足无力的状况,约莫得走上大半时辰。
兰心扶着她,贴心问话。
隋棠摇首,“孤就随便走走,累了便回去。”
于是这一走,竟是一路往西,经过的第一处便是蔺稷独居的葳蕤殿。
这三年来,他一共就住过葳蕤殿一回,便是今岁同她提出要收养孩子后,被她赶出长馨殿。如此住了二十七日,三月初九离开,离开她。
她来了两回,一回是二月十二那晚。
隋棠坐在那晚的暖榻上,脱下履袜,摸上已经愈合的伤口,闭眼恍觉他就在她身边,在吻她足背!
起身逃离,在殿门口又驻足。
熟悉的阳光和花香……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越跳越快,后背薄汗涔涔,整个人忽就颤抖起来。
“殿下!”
“殿下!”
兰心吓得托住她臂膀,扶她到廊下歇坐。隋棠没肯坐,只缓劲定了定神后,飞快地离开了这处。
“让人封了这殿,没有孤的命令……”
院门外,过堂风吹来,隋棠清醒了些,没再说下去,只低着头急急走开了。
回去长馨殿,午歇一场,醒来时已经暮色上浮。
兰心揪心地陪在隋棠身侧,正拿着巾怕给她拭面。
“孤怎么了?”隋棠觉得头重脚轻。
“殿下梦魇了,还一直掉眼泪。婢子忧心您,您前两日亦是这般,这好不容今个出去走了走!”
隋棠也没起身,只卷着被衾缩了缩身,“旁人不知孤的事,难道你也不知吗?”
“婢子知道殿下难受,婢子就是担心殿下的身子,你的眼睛都肿了,好不容易养好的眼睛,要是哭瞎了……”
隋棠笑了声,“这劝人的角度,哪个教你的?”
“殿下果然笑了。”兰心惊喜道。
隋棠继续笑着看她。
“是承明大人。”兰心老实回话,“他说殿下是个懂得爱惜自己身体的人,最宝贵的便是失而不得的眼睛,便让我如此劝解殿下。”
“痛了就该哭,难过可随眼泪一道流出,但切不可倒流,这般最伤眼睛。”
隋棠听懂了承明的意思,意在说她踏出了门便不要再缩回去,是在告诉她悲伤有时,不可糜烂。
隋棠坐起身来,揉着眉心靠在榻上,“承明老师午后又来长馨殿了?”
兰心摇首,“承明大人是下值的时候,正好遇见婢子前往膳房传话,遂问候了殿下。婢子如实说了,方有大人上头的话。”
隋棠突然有些回过味来,想起自己午后在前殿欲留承明要说甚了,遂道,“若明日承明老师还来府中上值,请他到前殿候孤。”
兰心闻她总算又处理旁的事了,宽心记下。
隋棠道,“那便下去吧,孤还是想一个人待着。”
兰心试探着问,“殿下可要点灯?”
近来一入夜,她便合了眼,不需也不让
点灯。
她忽觉黑夜甚好,无人能瞧见她,她也无需见人。
而太多的光亮,尤其是烛光灿灿,摇曳灼灼。她望之,便是心跳剧烈,惶恐不已,只觉周遭闹哄哄,吵得她头疼。大抵是和蔺稷在一起后,日子都是亮堂堂的,纵是瞎着的那两年,眼前模糊的白光都是大片大片出现。
她的世界里,都是他,都是他带来的明光和美好。
她见光如见他。
但如今需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