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拉过了隋棠的手,隋棠挣脱不得,便也由着她们闹去。
而她,在长泽堂一片嬉笑声中,心却慢慢静了下来。
蔺稷点着名要她送膳,恨不得要她洗手做羹汤,这于她本该是绝佳的机会,可是她便如此得他信任爱慕吗?
或者说,他对她的感情已经冲昏了他对局势的判断,忘记了她的来路,忘记了彼此的立场?
他是过分信任她,还是自信得过分?亦或者还存着旁的心思?
日升月落,月落日出。
风雪也落落停停。
日子一天天过去,长泽堂一切安好,隋棠的睡眠也有所好转。除了那对白嘴莺哥,自从隋棠将它们养在屋中妆台前,每日亲自喂养后,精神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腊月十八,隋棠养它们的第四日,它们叫声凄厉,似身体疼痛,但观之无伤。隋棠道,莫理它们,孤喂点水给它们用便可。
腊月廿一,隋棠养它们的第七日,它们在哀嚎了数日后,眼无神毛不顺,垂头蹲在笼子一角。隋棠也不急,还是不假人手,亲自照料,给它们喂食饮水。
腊月廿六,隋棠养它们的第十二日,这日晨起,兰心如常扶她来到妆台前梳妆,才侍奉她坐下,回神一瞥,大惊出声。
“怎么了?”隋棠问。
“莺、莺哥……两只莺哥都死了。”一对鸟而已,兰心原也不太害怕,只是死相委实骇人。
一只仰面朝天,一只侧滚在壁。双双腹毛炸开翅膀耷拉,眼翻白而未阖,嘴张开而沁血。
俨然一副中毒的模样。
兰心悉数告知隋棠。
然隋棠却平静如常,手中把玩一只簪子,时不时扣在一边的紫檀木匣子上,淡淡道,“寒天骤暖,不适气候,孤又是生手瞎养,养不活也正常。去扔了便是,司空这两日就回来了,收拾妥当。”
第33章 臣没有要殿下立马抉择。……
公主说得在理。
兰心便也没有多惊动旁人, 只提笼盖布出来同迎头碰到的两个婢子言语了两句,说莺哥胀食吵闹,复置廊下, 不想乍暖还寒,竟这般娇贵地冻死了。丫鬟们虽怜惜但大过年更觉晦气, 便也都不再提口。
如此兰心便给处理干净了。回来长泽堂,又让奴仆侍者将外庭内院仔细打扫, 以迎司空回府。尤其吩咐小膳房,多作司空爱用之物。
返身回内寝时, 遇上负责外院的崔芳, 说是司空暗卫传信,特给殿下的。兰心秀眉吊起,“瞧这司空办的事,要殿下怎么看?”
然待隋棠拆开信封, 心中想着大不了唤淳于诩帮忙读一读,不料摸索展开信纸的一刻, 嘴角不经意勾起。
蔺稷给她的这一封信并非寻常信件。乃以圆竹筒作信封,白绢为纸,寸长的细竹片为笔画粘于绢上。
上书一句话, “即日已至新安郡,暂歇一晚,明日廿七午后抵达。三郎。”
纵她眼疾无法视物, 这般书信却也无需人来襄读夫妻间的话语。一些简单的字句, 她读了书, 摸过木字,都是熟悉的。
隋棠素指流连在“三郎”两字上,片刻将绢布小心叠好, 封入竹筒中。
兰心继续指挥侍者打扫庭除,修草摆花;崔芳一应查检出入往来的人员以护长泽堂安全。
而此间知晓蔺稷具体返回的日期,最安心的当属小膳房。该备下的及时添补,该新鲜的到时再杀宰择取,该歇息歇息该忙碌忙碌,一切井然有序。
所有的人都在迎接主人的归来和新一年的到来,府中内外喜气洋洋。
唯有隋棠抱着垂耳立在西窗下、妆台前,心中空落落,却又觉憋闷。
夕阳落下,朔风干冷。
兰心给她披上雀裘,送来手炉。她抬手接过,怀间一松,垂耳便顺势蹦下去,一溜烟跑了。
“殿下,前院管事问您明日可要出城去,可给您提前套马备车。”
一封告知归来时辰的信件传到前衙长史淳于诩手中,由淳于诩告知朝晖苑中的老夫人,再待老夫人处的穆姑姑来给长泽堂报信,公主殿下早已将独属于自己的家书收起封存了。
时至今日,是个人都能看出,原以为如羊入虎口的公主,如今在司空府分明正当盛宠,炙手可热。
隋棠拢着手炉,宽大的袖摆轻轻摆晃,拂过案上紫檀木匣子,那处瓶中的药还不曾用完。
喂与人用,依旧足矣毒死一个成年人。
隋棠眼睑垂下,似落在那处,片刻又眺望膳房方向,隔着半开的窗牖,覆眼的白绫边角轻轻抖动。
“把窗牖合了吧。”她坐下身来,没有回答兰心的话。
但兰心觉得不管去不去,有备无患,如此便让备下了车驾。
可惜没有用上,隋棠没有去接蔺稷。
蔺稷比告知的时辰还要早一点回来,是午膳时分到的。新安郡距离洛阳城不到七十里,正常两个时辰便能抵达。
他又归心似箭,晨起即归,自然更快些。
然策马至城郊官道的十里长亭,却又勒马停下,道是用完午膳再回去不迟,这会入府累膳房意外,手忙脚乱备吃食。
随在他身边的是暗卫首领郑熙和亲卫薛亭,闻言皆疑惑,无论何时回府,府中还能没吃的吗?
但他们都话少识趣,并不宣之于口。只听令下去
,吩咐就地用膳。一时间暗子亲卫解水囊,用胡饼。
蔺稷也用这些,甘之如饴。
膳毕又歇了一会,日头早已从中偏过,蔺稷传令亲卫携物入城回去司空府,暗卫隐蔽。自己尚留长亭中。
从城郊到司空府,以亲卫的速度最多一刻钟,马车稍慢些,两刻钟。然莫说前后三刻钟,已经八刻钟一整个时辰过去,通往城门的官道上,只有入城的马蹄印,并无出城的车身影。
女郎更衣理妆,颇费时辰。
这样一想,便又过一个时辰。
冬日昼短夜长,日头滚去西边,郑熙现出身形提醒,“司空,再过小半时辰城门就要关上。”
晚风扑面,蔺稷以拳抵口咳了两声,心道不出来也对,前头背脊的伤还没好透呢!
“入城。”他一声令下,翻身上马,离开十里长亭。
忽见女郎前世身影,她在此候他二十七日,日日从日出到日落,可焦急?可绝望?
归来府中,杨氏和蔺禾一干人等自然早早在门前候他。
这处未见隋棠,蔺稷明显忧色挂脸。恐她伤势严重,或是患了旁的疾病。这个冬日就是给她养生的,来年开春还需治疗她的眼疾,万不能出了岔子。
“三哥,殿下在长泽堂的小膳房为您准备吃食呢。”蔺禾见他神态,凑来他跟前,“这会你踏实伴着阿母,晚膳时你且回长泽堂好了,我们绝不霸着你。殿下另说了,她备好膳食会着人来请你去的,八成是要给你惊喜。”
“这会也不要他在跟前扎眼,赶紧拜见公主去。”杨氏抓着儿子搀在臂膀的手,话这般说,脚下却很实诚地往朝晖苑领去。
蔺禾的话平复了蔺稷一半心境,激起他另一半心思。
她终于亲手给他备膳食了。
*
隋棠终于亲手给蔺稷备膳食了。
但她毕竟做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大概可以亲手给他烫壶酒。
暮色降临,长泽堂中灯烛灿灿。
膳食已经从小膳房依次奉上。
蒸菜、锥斗一类自不怕冷,只是还有四道时令小炒,司膳问是这会一起做了,还是先请司空过来,边吃边上。
隋棠道,“都一并奉来,再请司空。”
一刻钟的功夫,菜全部齐。
这日殿中设的位置乃夫妻对案而食,故而在厅中摆一四方案,东西朝向各一方席座,隋棠跽坐在东,西座留给蔺稷。
“传人进入来试菜。”隋棠平静道。
司空府的试菜同宫中一般无二,亦是三层试法。先银针,再象牙箸,最后以人试菜。
试菜人入内,当面依次试过,正要离开。
却闻隋棠道,“等等,还有孤烫的酒。她从身侧铜锅中取出,斟来一盏给试菜人。
那人饮下,一刻钟后无恙,随司膳离去。
“兰心去请司空,其他人都退下,司空辛苦,今日孤侍奉他。”
蔺稷来得很快,只是走下九曲长廊时遇到郑熙,遂让兰心先回了。
“我要回去用膳,何事不能明日说?”蔺稷见其神色匆匆,更是不顾规矩将他拉得差点绊倒,一时哭笑不得。
郑熙道,“属下不耽误司空功夫,仅一两句话尔。您不再府的这一月,暗卫将将回话,长泽堂两处蹊跷。一、太后来过。二、今日您送给长公主的那对莺哥死了,从死相看,是被毒死的。”
蔺稷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袍,含笑颔首,“我知道了。”
“司空。”郑熙又拦他,“上回属下在政事堂得您分膳之恩,那膳来于长公主,确无他事。但请防于万一。”
蔺稷拍过他肩膀,“这一路辛苦,今夜回去好好休息。”
兰心先于蔺稷回来,隋棠说,“你也出去吧,这处孤一人就好。”
兰心应是,出门时蔺稷正好跨入院来。
蔺稷道,“怎么都在外面伺候,放殿下一人在屋内?”
几位掌事面面相觑,兰心遂道,“是殿下的意思,说不需要人伺候,将婢子们都打发了出来。”
蔺稷抬眸看投在窗牖上的一袭背影,笑了笑道,“既如此,你们索性退远些,各去饮食休憩,殿下处由我照顾便是。”
两人都不要侍者,掌事们只当是不愿被人打扰,遂各领丫鬟识趣离开。
蔺稷推门入内,烧着地龙的屋子暖如春昼,转首望过来的人巧笑倩兮。
“三郎回来了?”妇人安静坐着,没有逞强起身,但一声“三郎”足以慰风尘。
“回来了。”蔺稷来她身边坐下,“伤好些没?”说着,就要掀她后背领口看下去。
挨得那样近,沐浴后的皂角味格外清新,话语也温热喷在她脖颈。隋棠贪恋他气息,又忍不住瑟缩,“冷的!晚些榻上看,好多了。”
蔺稷听话止住动作。
“用膳吧。”她轻轻推开他。
蔺稷捏了捏她手心,转身来到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