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内寝床榻上,隋棠缩成一团,攥着被衾的指尖褪尽血色,指腹发白。
流鼻血当真只是一个意外,后来她静下心来给自己切脉,确定是躁气之故。同丹朱无关。
只是当时一念想过,她便存了验证的心。
隋霖并没有她想的那般伶俐,她只一诈便诈到了延缓毒素的药不存在。之后也是她自己用簪子钝尾处戳了腹部穴道,引发绞痛,惊动医官,同时将自己中朱丹的事传达给太后。
她想知道,母亲是否知晓丹朱事宜的全部;想知道,阿弟是否骗了她丹朱解药的存在。
果然,没有解药,手足欺骗了他。
索性,阿母不知全部,她还念着自己。
然而,阿母也放弃了她。
隋霖走后,何太后来看隋棠。隋棠只作才醒,后头的话她并没有听太清,但前头几句已经足矣。
于是她和何太后说,“阿母,我想回您身边养病。”
她想,只要母亲点头说好,她便可以如了他们的心愿,回去蔺稷身边。相比一个前后才相处了不到半年的男人,她还是愿意向着手足和生母的。
毕竟她和胞弟留着一样的血。
毕竟母亲生她一场。
毕竟是天子接她回来的,也是她甘愿嫁入的司空府。
只要母亲还爱她,她就不会去争她最爱谁,她愿意以残躯走到底。
但是,何太后抚她面庞,她说,“阿粼,不要怕。你阿弟说,解药很快就有了。”
*
这日隋棠醒来,头脑昏胀。她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是梦中几何,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最后的几个场景。
她躺在榻上,隔墙听阿弟说,“阿母,配不出解药。已经试了多回,都无用。”
母后却转入屋来,安慰她,“阿粼,不要怕。你阿弟说,解药很快就有了。”
解药,他们说的是丹朱的解药吗?
隋棠掀被起身,也没有唤侍者,自己摸索走去妆台,牢牢抓着装有两枚丹药的紫檀木匣子。
第32章 那对白嘴莺哥死了。
“殿下起来怎么不唤婢子的?”天光已经大亮, 这已是兰心第二回 推门进来,想看看自家公主醒了没。
平时公主最迟辰时正必定醒来,今日已经多睡一个多时辰, 兰心便又入内来瞧她。
“许是安神汤效果太甚,多睡了会。”隋棠的双手从紫檀木上移开, 触摸到一旁的妆奁上,“孤昨个梦见红梅傲雪的盛景, 醒来就想配梅花纹饰的簪子,便急急跑来了。”
“这是好梦啊, 那您夜中如何惶恐, 满头是汗的。婢子以为您魇住了,就怕您病倒。”兰心捧着衣衫过去。
隋棠含笑道,“孤梦中说了什么吗?”
“倒是没有。就瞧您蹙着眉,很是伤心。”兰心从妆奁里拿出六枚一套的梅花仙攒珍珠发钗, “前两日才戴的,就搁在这第一层。以后可不许自己跑来, 跌倒了如何是好!”
话落,便出去唤来其他侍女,伺候公主更衣理妆。
隋棠想着兰心的话, 但实在想不起梦中场景。遂由着侍女们鱼贯而入,自己坐在台前,重新摸索到那个紫檀木匣子。
那里头存放着十余个寸长的小白瓷瓶, 每一个瓶面上都用竹签标记名字。原是董真和她阅读医书时, 试着调配的一些治疗蚊虫、毒蚁的药丸, 也不一定有用。乃隋棠自己觉得甚有意义,遂便保存着。
“这两个瓶子里是新药丸吗?如何未贴竹签?殿下别弄浑了。”兰心成日见隋棠摆弄,知是她心爱之物, 便一直仔细看顾,寻常不让人搭手这处东西。
“近来天寒地冻,孤又要养伤,又要伺候这满院生畜,哪来的功夫!”隋棠摸来那两个瓶子,笑道,“里头装了些前些日子在院里偶然集到的花籽,等天气好些,董大夫来了予她看看,许是有用!”说着,她还拿起来摇了摇。
与其东藏西塞,不如寻常摆放,便也无人会多心。
太后交代的事,在自己做出决定前,她不想告知兰心。
防她之心有,毕竟她从蔺稷手中活着回来的;护她之心也有,这样大的事,若她见自己犹豫私下去做了,多半累她性命。
犹豫。
隋棠摸着那两个瓶子,在昨晚之前,她的一点犹豫乃是因为入司空府的四个月来,蔺稷对她的好,和她自己之感受,让她觉得蔺稷并非如阿弟他们说的那般穷凶极恶。但是阿母提醒的也没有错,大婚之日脱衣之辱,是他不臣之心最直接的表现。
以毒制人虽不光彩,但都有过第一回 了,也无所谓第二第三回。且阿弟将解药给了自己,如此无论是对蔺稷,还是对她,都留了后路。
她仿若没有不去做的理由。
但是昨夜一梦——
隋棠揉着昏胀太阳穴,明明是做了一整夜的梦,但她基本都不记得了。唯有至亲的两句话。
一个说根本没有解药,一个说解药马上就有了。
记不清梦中事也不要紧,这就两句话,催生给隋棠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是不是没有解药?
是不是现在所谓已经有的解药,是假的?
这样的想法在心中落种,她背脊发凉。
理衣梳妆毕,隋棠草草用了两口早膳,道是睡多了胃口不好,想一人歇一会。兰心颔首,领婢子们都退下去。
“等等。”隋棠撸着怀中的垂耳,“把它抱去,把那两只白嘴莺哥拿屋里来,陪孤解闷。”
兰心领命道好。
未几,白嘴莺哥便送了进来。这日隋棠没坐在东侧间的窗下,而是倚在了西侧间的矮榻上养神。
屋中烧着地龙,兰心便也随她,只给她多披了条披帛。
隋棠捋过披帛挽在臂间,两手拉过末梢流苏,盖在小腹上,“把它们放在妆台边,那里光线还成,离地龙也远些,不至于太热。”
“殿下安!”
“殿下美!”
“瞧你们嘴甜的,孤许你们进屋,暖和吧。”
一人二鸟就这般聊起了天。
兰心合门退下。
屋内人声淡淡,鸟声喳喳,公主一贯好性又细心。自个口干用水,便还不忘来到它们身边喂给它们喝。
就起身两步路,寻着窗前光线,对隋棠来说不是太困难。
每一只都喂了两盏,她喂得极有耐心,甚至喂完后,还亲自将笼子四下擦干净。
*
这日乃腊月十四,逢双日,董真过来陪她。
隋棠闻侍女通报,遂让董真在东侧间候她,自个在这处净手。她仔细搓洗了两遍,又敷上香粉,遂捧着紫金手炉过去。走了两步,又停下,道是今个簪了梅花钗,且在手炉中添两块梅花香片。
兰心含笑道好,回来妆台从一个锦囊取了,投在手炉中。很快,雪后梅花香袅袅弥散,随在后头的两个小丫鬟悄声低语。
“真香啊,殿下可真好看!”
“谁说不是呢,和仙子一样。”
董真既然来了,自然给隋棠请平安脉。却在隋棠伸手的一瞬,皱起了眉头。
“董大夫,可是殿下有恙?”兰心见董真神色,提心问道。
董真缓了缓,又观隋棠舌尖,笑道,“殿下没有大碍,就是舌红少苔,气弱而阳不守阴,近来夜中可有多梦? ”
隋棠收回手,点了点头,“是有些惊梦,有时梦醒便难以入睡,有时梦长不得醒。大概最近五六日吧,稍微明显些。”
“那近五六日可有发生什么事?”董真问道。
太后是六日前来的。
然隋棠开口却道,“大约天气多风雪,司空在广林园狩猎,孤有些担心。”
董真闻这话,目光扫过她腕间手钏,“那无事,属下也不给您开药了,左右司空今日便回来了,自有心药治心病。”
隋棠捧着手炉,面带羞涩,炉中馨香袅袅,似满屋梅花开。
这厢言笑淡淡,前院却有人来报,道是东谷军祭酒杨松求见殿下。
这人就要回来,对抗也早已结束,如何还派人来。有了上回的经验,隋棠镇定不少,只出来正殿见杨松。
果然不是大事,乃蔺稷让杨松传话,他携暗卫拐道去南阳抽检兵甲了,让隋棠勿要担心,除夕前定会回来。
事儿不大,但关键南阳距此三百里,便是快马不停也得五六日到达,一来一回便十数日耗在路上了。
过完年不能再去阅兵吗?
自己踏实过个好年,让别人也安心过个年!
隋棠忍不住嘀咕。
杨松却道,“殿下,您有所不知。军中最忌懒散,且从来兵不厌诈,逢节庆,乃偷袭的好时机。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是殿下方才所想。是故这些年,司空南征北战,除了寻常整肃军纪,但凡稍有闲时,都是亲身往来各屯兵出突检,为的就是让凡是在军中之兵甲,无时无刻处于作战状态。一通鼓上武器,二通鼓列阵法,三通鼓迎敌破阵前。”
“这厢一来年关将近,二来司空围猎方毕,三来公主初到,说不定哪处营中盘算这此间种种,自作聪明放松警惕防范。如此正好被司空撞上。”
“成,有劳杨祭酒了。”说不敬佩是假的,如此以身作则,合该他少年成名,十年占五州。然隋棠的这点敬仰,却很快被杨松接下来的话冲散了。
杨松道,“司空还让属下带一句话,乃请公主腊月廿六起,备好膳食,司空最早廿六归,最迟除夕夜。”
司空府就她一处有膳房是吧?
总膳还能饿着他们主子吗?
就算、就算非要在人前显示他的心,他的情,也何至于此!都是他的下属,他自是没脸没皮,但她脸皮薄的很!
再者,都前后都一个月没回家了,不说她也会给他备下的,这说了好似都是他提醒,又要说她不上了心!
隋棠都懒得理会杨松,一路气鼓鼓回来长泽堂。
兰心不知她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只以为是最简单的司空晚归,惹恼了殿下。但这恼不伤心不伤情,她也无甚好劝的。
只接了董真投来的疑惑目光,含笑说了两句。
“啊呀,心药没了!”董真打趣道,“如此,属下再给殿下把个脉,看看配一副什么样的良药,能治殿下夜中多梦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