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齿啃噬皮肉,任他如何求饶都不肯松下。
她要是一直咬住便好了,未几就松了口,阖眼软绵绵卧在他臂膀。
至今未醒。
起初,因她昏迷,遂暂居在太极宫的章台殿中。一来这些日子,她都住在那处,起卧衣物寻来方便;二来改朝更立,帝王殿宇总需费时整肃。
医官把脉,道是隋棠病症乃多日神思耗费,加之淋雨所致,染了风寒方才起烧,并无大碍。反是蔺稷,林群一行忧他亦受寒,引出旧疾,遂备药调方时刻准备着。却不想他当夜用过一盏姜汤驱寒,兼之沐浴甚暖,竟安然无恙。
甚至这些日子,都是蔺稷守在隋棠身边。
实乃一个普通的风寒,却累她昏迷不醒。当晚用药退烧后,第二日有发起,白日用药退去,夜间再度烧起来。如此反复,可谓高烧不断。
蔺稷将立朝建国,继位封赏的各项事宜,一应交给了尚书台,有姜灏负责,后做卷宗呈来。
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在隋棠榻畔。
“雨都停了,你醒了再睡,成吗?”这日,已经是午后时分,蔺稷在偏殿囫囵用完善,回来榻前,人有些不耐。
他身后的两位侍者捧合了一卷画册侍立在一旁,正等他发话。
他在榻畔坐了半晌,方有些回过神来,起身示意两人将画卷展开,摆在画墙上,抬手谴退了他们。
“这是我们大邺朝的王旗。前朝乃火德,我们自然是水德。所以旗面月白,中间以水浪为图,四州边缘饰黄沿,以甘棠作纹。”
“还有,立国为邺,邺城的邺,是你的封地。”
“待王旗做好,由你亲插于京畿城头,那里至今无旗,如我至今没有立后,你总得……”
隋棠昏迷了五日。
蔺稷絮絮叨叨说了无数话,盼她有一刻嫌他唠叨,会醒来。
五日,其实不是太长的时间。她生产那会,昏迷得更久。
但,不能因为我经历过更久的时间,你就可以当真那样久才醒。
蔺稷承认,自己没有隋棠的好耐心,他昏迷时已经不能和她缱绻处之,留他的时光一日少过一日。
一日少过一日,她怎么忍心这样睡着。
“你说这世上还有好的医者吗,我又去请了,我……”
蔺稷语无伦次,伸手摸她头,这会冷冰冰的,已经退烧了。但她昏迷着,就意味夜中可能还会烧起。
【你发病的时候,心口太疼昏迷过去。但是你在睡梦中面色如常,脉息也稳。但就是不醒来,我其实是会生气的,我掐过你,捏过你,你都不醒。我就想你肯定是故意闹我,要我服侍你,想看我流眼泪……】
“我也要生气了。”耳畔萦绕着隋棠的话,蔺稷的手捏上她面颊,最后只以指腹抚过,“都没肉了。”
他有些颓败地低下头,深吸了口气。于是便错过了看见隋棠素指曲起,长睫微眨就要苏醒的样子。
只嘀咕道,“再不醒来,我不要你做我的皇后了!”
隋棠都睁开了眼,闻言重新闭了起来。
第84章 他帮她把鞋穿好。……
时值黄门来报, 道是承明大人求见。蔺稷抬眸,捏了捏榻上人的手,转来外殿。
说是外殿, 也就隔了两道门。左右隋棠昏迷,牵扯他心思, 他便也以那夜淋雨身子不适为由,养在了章台殿。
就在隋棠入住的院子里, 一日起卧不过两间房,她的内寝和外殿, 一间用来看顾她, 一间用来处理必要的公务。
每每外臣有事求见,便如眼下光景,两道门都打开,外头声响大些, 内寝便能听个七七八八。
最开始兰心还阖过门,但蔺稷说就开着。没提缘故, 自己心里头清楚,大抵这样觉得离她近些。
“太尉府中事,解决了?”蔺稷见他假肢未装, 面具未戴,复了本来面貌。
“嗯,多谢陛下给臣机会。”
承明从长街过来, 一心都是隋棠染病的事, 然真到了跟前, 又觉唐突。
这等事,他完全可以在尚书台问恩师便可,三两句话就可以问清楚的, 何必走这一遭。然自朔康十年他在她面前承认了自己的心意后,至今已有三年未见她。心底深处见她一面的愿望尤为强烈。直走到宫门口,夹杂着雨丝的风迎面吹拂。五月天里,潮湿又气闷,他方腾出两分理智。
他在阊阖门前停下过,但还是踏入了宫城;又在章台殿门前徘徊过,犹豫再三向黄门开了口;在等待蔺稷出来的时候心跳加速过,直到
此刻人就在眼前却又不再问出口。沉默许久,得来了蔺稷率先打破沉寂的问话。
蔺稷这一问格外好,将他的思绪带了起来。
他有些抱歉地看向他,“是臣疏忽了,臣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身份。”
洛阳高门,多来都认得他,乃何珣幼子。
他如此身份,当今时下若是一介白衣尚且好说,,但如今在朝中行走,还在高位上,只怕多惹风波。承明前后想来,懊恼不已,“长街人不多,和臣近身接触的一是贴皇榜的侍卫,二来便是这会传话的黄门……”
“无妨!”蔺稷看出他的担忧,“本来我就打算让你恢复身份的。好好的一个人,总没有戴着面具过一辈子的道理,以后在朝中行走也多有不便。”
承明闻言有些诧异。
“另外朕想问问你,恢复身份可要将姓名恢复了?”蔺稷这会笑了笑道,“我知道“承明”二字对你的意义,不抹去它,留着就当你的字。”
承明闻后头话,心中感念,却还是摇头道,“臣和他父子缘分已尽,何昭也早已身死,不必恢复姓名了。”
“那赐个姓给你!”蔺稷示意他近身,以指在案上书写。
承明见之,是个“蔺”字,如今天家姓氏,赶忙推拒,道是不敢承恩。
“怎么,你都敢向殿下直接要求赐名,这会朕主动赐个姓给你,你便又不要了?”蔺稷佯怒,“可见在你心里,朕是比不上殿下。”
承明观他神色,平和回话,“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臣功浅劳低,若得陛下这般厚爱,怕朝中非议。”
“益州之战你送出的城防图,扬州攻城你作的先锋,交州那处是你身先士卒入城谈判,方让他们不战而降。前后未及三年,已经是寻常将士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功劳了。”蔺稷目光望向内寝,话语放低了些,“赐你姓氏,也方便你在朝中行走,让旁人少议论你之过往。”
承明反应过来,他与天子的关系当密于与殿下的关系,方可保全彼此。
否则,莫说他掩藏于心中那点心思,便是明面人都能看清的他与殿下姑表兄妹这重亲缘,足矣让某些有心之人作文章。
“如此,臣便却之不恭了。”
“这才对。”蔺稷冲他点点头,示意他用茶。
承明却未再落座,躬身告辞。
“等等!”蔺稷唤住他,“你——”
分明是你来求见,却未说一言。
“臣无事了。”承明恭敬行礼辞身,连余光都未再落于旁处。
说与不说,并无太多区别,他需要的是自控。
*
隋棠本在装睡中,然房门未关,便多少听得外头声音。一个是她夫君,一个是她老师,她自然都关心,侧耳听了一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想催自己再睡会,莫理会那小肚鸡肠的人。
然杏眼转过一圈,便见得窗下墙边挂着一副画。
细看,是一面旗帜。
旗帜。
记忆回到昏迷前的那个夜晚,许是她今生做的最勇敢的一件事了。她起身下榻,禁止了兰心一众侍者见她醒来的惊呼,来到窗前看那面旗。
旗身主图是一碧水波,水克火,新朝为水德,应该的。旗面的四周纹络……她轻抚的素指怔而颤抖。
竟是繁复的甘棠花。
甘棠花形小而量多,密密麻麻簇拥,可成大朵鲜花百媚千娇,也可成擎天巨伞为人遮阳。
“这花,名副其实,像你。”蔺稷入内,便见雨过天晴的好模样。
隋棠不理他。
蔺稷一时不曾意识到,只派人传医官过来给她诊脉。董真一行原在在偏殿轮值,来得很快,望闻问切下来,道是已经无碍,后续稍作修养便可。
隋棠与她闲聊了一会,趁着蔺稷去给她晾药的功夫,问过他身子情况,毕竟他也淋了一夜雨,待得了董真“一切安好”的回应后,把心刚回肚里。然直待屋中人散,蔺稷喂药给她,她还是懒得理会。
“病了一场,怎还愈发回去、这般怕喝药了?都不烫了,我给你试过了。”蔺稷喂了半晌,见人一副冰冷神色,不知何处开罪她,遂当她面又用了半勺,“都凉了,快,给你备着蜜饯呢。”
“谁让你瞎喝药的!”隋棠愣了一下,忍不住斥他。
“到底怎么了,醒来这样大的气性?”蔺稷见她开口,呼出一口气。
隋棠哼了一声,侧过头又不理他。
“你、有话好好说,否则我……”
否则他又能怎么办呢?
蔺稷蹙了蹙眉,低声下气道,“阿粼——”
“否则陛下就要生气了是不是?生气了便不立妾为后,对不对?”隋棠挪身更远些,云袖从他膝下抽出,偏着头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
“我——”蔺稷回过神来,“你早醒了?那你不睁眼,还吓我!”
“我可没吓你,正要睁眼,是你自个出去了。”隋棠胡说八道压住对方气焰,“你瞧瞧你出去做的好事,老师愿意得我赐名,不愿承你赐姓,你还比较上了!有你那样吃醋的吗?”
蔺稷闻言丢了药盏,懒得再喂,扶额缓了会,上下打量面前妇人,“你恼我说不立后是你在吃味,那闻我后头吃醋后就该欢喜才对,你……”
女人心,海底针。
隋棠努力撑住气势,捧来药盏“咕咚”“咕咚”喝下,四下寻不到帕子,扯来对方的袖角拭唇。
越拭头埋得越低,最后几乎憋不住笑要卷到他广袖中去,被他生生捏住下颌,将一张杏眼眨巴的面庞抬了起来。
“你本事是愈发大了,都学会先发制人,把这招数都用到我身上来了。”蔺稷盯着她眼睛,“我许你回洛阳,谁许你作这样危险的事了?”
从接到郑熙传信的那一刻,说不气恼是假的,他又急又气偏又不能发作。
隋棠不笑也不拿乔了,人安静下来,轻轻蹭着他五指,往前挪过,整张脸便都温顺贴在他掌心。她不说一句话,只一点点靠近他。
他不必再移动,只一低头,便亲到她额角。
日影偏转,已是傍晚时分,她从他怀中退身,乃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你让人备车,送我去姜府。”
“要见姜令君?”
隋棠颔首,眉宇间带着两分急切,“他可安好?他有没有……”
“他很好,也想见你。”蔺稷传人入内,给隋棠更衣理妆,又派人去尚书台请姜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