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芸装傻道:“发现什么?”
程思沅支支吾吾:“就……我并非表面那般柔弱。”
裴芸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谁还没点秘密呢。”
程思沅似被这话所触动,嗓音一下哽咽起来,“可他觉得,我在骗他……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骗他的,可父亲母亲说,像我这样的姑娘是无人喜欢的,但这桩婚事对程家而言来之不易,绝不能就此黄了,她们让我学着去做个殿下喜欢的,娇娇柔柔的姑娘,就像外头传闻的那般。后来,我也这么做了……”
“因我听说,诚王是个流连花丛的浪荡之人,想以我这般平常的容貌,他定然很快就会心生腻烦,到时我就守着诚王妃的位置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过日子,可谁能想到,殿下他是那么好的人呢……”
裴芸倒是有些理解诚王妃。
诚王纨绔的名声裴芸入宫前也是听过的,只后来见了本人,发觉诚王也不过心性幼稚,爱玩爱闹些,并未有眠花宿柳,呼卢喝雉的恶习,不然早被高贵妃打断了腿,可京城传言就是这般,总是言过其实。
诚王妃恐也没想到,她一开始的逢场作戏却遇上了一个对她真心真挚的男人,这戏便没有了尽头,只能硬着头皮一直演下去。
“我有些好奇,既成功瞒了这么久……诚王究竟是如何发现你的秘密的,可真是你推那妾下了池塘?”裴芸忍不住问道。
“的确是我,但我不是推她……”程思沅撇开眼,面露心虚,“可谁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我,言那夜她爬上殿下的床榻,殿下差点就忍不住了,其实殿下心底也没那么喜欢我的,我一气之下……”
程思沅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还是闭了闭眼,一咬牙道:“将她一把扛起来,丢进了池塘……”
第73章 感情这事,总是当局者迷
扛……起来?
裴芸面露错愕,她虽知诚王妃颇有些气力,但绝想不到作为女子,她这般力大无穷,确实……令人震惊,可不输给男儿。
程思沅红着脸赧赧道:“我也不想如此,幼时我也确实体弱多病,后来被送回了老家,叫祖母祖父整日用滋补的汤药养着,不知怎的就养出了这身蛮力。我本藏的还挺好的,不想那日,殿下听闻我与那妾生了争执,唯恐我被欺负,赶来帮我,结果看到了那样一幕……”
裴芸咬着唇,颇有些忍俊不禁,这可不怪诚王,他怎能想到他捧在怀里悉心照顾的娇软猫儿,实则是只生得憨态可掬的老虎,怕不是一掌就能拍死他。
她实在没忍住想象起来,纵然努力在憋,到最后到底还是不厚道地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程思沅的脑袋顿时垂得更低了,“我也知我不该骗殿下,我同他道了歉,可他好生气,如今满京城都知道,他想与我和离,他不要我了……”
见诚王妃啪嗒啪嗒掉了泪,裴芸笑不出来,也不好再笑了,她递去帕子,安慰道:“让我瞧着,诚王当只是气话,指不定过几日就好了。他若真的生气,就算有贵妃娘娘拦着,也改变不了他的心意,早就与你和离了,是不是?”
程思沅思索半晌,好似是这样,她听到那和离传闻时,只觉天都塌了,都已准备好收拾行李离开王府,但等了这么多日,却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她抽噎了一下,点了点头,这才止了哭抬手去擦拭眼泪。
见劝住了,裴芸又道:“时辰还早,诚王妃不若用了午膳再走吧。”
让她瞧着,这事不过是小夫妻闹闹别扭,算不得什么大事。还能这般吵吵嚷嚷的,终究是有感情在,未涉及生离死别、血海深仇,哪有什么过不去的。
此时,澄华殿书房。
李长晔剑眉紧蹙,听着耳畔“三哥,三哥”跟念咒一般,终是不耐烦地搁下手中湖笔,沉眸看去。
他本就因着手伤而迫不得已用左手书写,但因左手不便,处理案牍政务都慢了许多,加之新法推行不顺,有官员利用其中漏洞中饱私囊及夜间梦魇频频,这几日可谓筋疲力竭,却还要听他这四弟在这厢念叨不休。
太子纵然再好的脾性也控制不住。
“看你这么闲,不若孤请旨让父皇给你派个监察的差事,去瞧瞧大昭各地新法推行的成效,可好?”
诚王一下闭了嘴,垂下眼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李长晔低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所以,你说了和离那话,如今又后悔了?”
“我……我那是一时气急。”诚王道,“换了三哥你遇到这事,难道不气吗?我一直以来觉她柔弱,处处保护她,唯恐她被人欺负了,敢情她不但力大如牛,饭量也好得很,皆是演给我看的。一想到从前逢打雷下雨的,我便抱着她,哄着她,让她别怕,我就觉得我像极了笑话,一片真心都错付了……”
李长晔太了解他这四弟了,他若想找人问询解决的法子,那人也断断不会是他,“你今日突然来东宫,就为了同孤抱怨?”
诚王扯了扯唇角,尴尬地笑了下。
自然不是。
还不是他听说他那王妃突然来了东宫,这才……
他也不好意思明言,想了想道:“快用午膳了,三哥不去陪三嫂一道用吗?”
李长晔垂眸看了眼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眸光黯淡,他自然想去,可一则堆积的政务实在太多,处理不完,根本抽不出身,二则……这几日只消一想起她,他便心乱如麻,甚至觉得自己无脸见她,是不是不该出现在她面前碍她的眼。
常禄伺候太子多年,隐隐能猜得主子心思,他哪看不出来,这几日,他家殿下与太子妃之间似有些不对劲。
他思忖片刻道:“殿下,昨儿奴才去娘娘宫中送螃蟹,书砚还代娘娘问了您的伤势呢,说娘娘这几日一直记挂着殿下,让奴才看着,这些个文书殿下总也处理不完,不若暂且歇息歇息,去看看娘娘。”
诚王拧了拧眉。
只觉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三哥三嫂夫妻俩也非相隔千里,同在东宫,三嫂若记挂,直接来看他三哥便是,缘何还要让婢子代为问询。且听常禄这话,夫妻两人应有几日不曾见面了。
李长晔默了默,将受伤的右手掩在袖中,起身道:“走吧。”
诚王尚在失神,“去哪儿?”
李长晔无言扫他一眼。
“哦……”
诚王登时反应过来,双手在衣袍上无措地攥了攥,“好,走,走。”
琳琅殿。
御膳房送来的饭菜上了桌,碗筷也摆上了,裴芸正欲与程思沅一道入席,却听宫人匆匆来禀,道太子和诚王来了。
程思沅骤然面色一变,一下紧张起来。
裴芸倒还算淡然,一如既往出门去迎,冲太子福身施礼,只余光不自觉往太子的右手瞥去,奈何他掩得牢,愣是什么都没看见。
然抬眸,与太子四目相对的一刻,裴芸忽觉几分不自在,也不过四日未见,两人之间却好似隔了什么,视线流转间生出些微妙的气氛。
少顷,只见太子薄唇微张,“孤今日还算空闲,来你这儿用午膳……”
“是。”裴芸颔首。
诚王也上前道:“见过三嫂,我刚好寻三哥有事,就顺道一块儿来三嫂这儿用饭。”
说着,目光微微瞥向程思沅,却又不敢与她对视,只自己在那儿嘀咕,“不想你也在这儿啊。”
听得此言,程思沅的心沉了沉,她还以为她家王爷是特意来寻她的,原是她自作多情了,她低埋着脑袋,声若蚊呐,“是母妃让臣妾来的……”
裴芸看着这一幕,心下暗暗摇头,感叹这诚王的嘴可真硬,直说是为了诚王妃而来便是,赌什么气。
她转头吩咐书墨去御膳房,让他们再做几道好菜送来,旋即随太子一道入了殿。
谌儿见着父亲,高兴不已,张着小手欲让太子抱他,然太子右手不便,只能用左手将谌儿抱起放在膝上,在小榻上坐了片刻。
等添的几道菜肴送来,方将谌儿放下。
因着才吃了糕食点心,谌儿并不饿,也没心思吃,裴芸便让乳娘陪着他,在院里玩前两日太子命人送来的小鸠车,任他拽着绳扑腾着小腿满院子跑。
而殿内,四人对坐着,眼巴巴看着彼此,裴芸挨着太子坐,程思沅挨着诚王,一时间鸦雀无声。
太子用膳素来少言甚至于不言,倒是正常,但看身边低垂着眉眼食之无味的程思沅,裴芸夹了一筷子藕片放进她碗里,柔声道:“多吃些,也不知诚王妃喜欢吃什么,就随意让御膳房做了点。”
程思沅扯出一丝笑,感激道:“多谢太子妃,我吃什么都好。”
她话音才落,身侧人不满般嘀嘀咕咕起来,“不喜欢便不喜欢吧,实话实话就是,三嫂宽厚,也不会逼着你吃,自不必装的……”
诚王都还没碎碎念完,两道冷厉的目光同时齐刷刷地向他射来,吓得他忙闭了嘴,不再言语。
裴芸算是知道,缘何前世这两人表面看起来已然和好,可却难以恢复如初,就诚王这般嘴贱,能不给两人的夫妻感情留下裂痕吗。
见程思沅咬着唇,几欲哭出来,裴芸意有所指道:“诚王殿下这便错了,这可不叫装,只是懂礼罢了,若是连掩饰都不愿掩饰,可真是厌极了那人。”
李长晔执筷的动作微微一滞。
诚王亦似生了些许悔意,他不断地抬眸瞥向程思沅,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终究欲言又止。
饭罢,宫人们撤去碗盏,上了清茶。
李长晔下意识用右手去端,然因着牵动伤口传来痛意一时没能端稳,茶盏倾斜,滚烫的茶水洒在了他的手背上,浸透了包裹伤口的布条。
裴芸惊了惊,慌忙自他手上取下那茶盏,吩咐书砚将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拿来。
见她紧蹙着眉头,李长晔薄唇微抿,安慰道:“孤无事。”
裴芸瞪他一眼,“才愈合的伤口沾了水,好的可就更慢了,殿下这手真不想握笔了吗?”
说罢,她拉着太子入了内殿包扎,也好顺势让诚王小两口单独说说话。
她将太子的手搁在榻桌上,小心用剪子剪开布条,便见太子掌心那极深的伤口,那时流了那么多血,能不严重吗。
还骗她说无事,不愧是兄弟,和诚王一样嘴都硬。
裴芸小心给他清理了伤处,上了金创药,包扎时,偶一抬眸,竟在太子发间瞧见了一根银丝。
她不记得上一世的太子在这个年岁可也如此,毕竟那时她早已不会关注太子了,多看一眼都懒得,哪会知晓。
她低叹了口气,“殿下,所谓积劳成疾,就算是为了咱们的谨儿和谌儿,你也得保重身子。”
窗外响起谌儿清脆的笑声,李长晔深深看她一眼,沉吟片刻,静静道:“孤前几夜梦见谌儿了,孤梦见你抱着生病的他,整夜整夜哄着他睡……那也是你做过的梦吗?”
裴芸动作微滞。
不,那不是。
前世她对谌儿心硬得很,谌儿对她也不那么依赖,断不会如此,抱着谌儿整夜的是他而不是她。
那只是他想象虚构的梦,只是梦。
裴芸甚至能明白,太子缘何会做这样的梦,他似乎想与她感同身受,承受她承受过的痛苦。
裴芸突然有些后悔将前世的内容告诉他了,她不知道太子对“那些梦”的执念居然会这么深。
见她久久不言,李长晔只当她默认了,须臾,又道:“前日,孤出宫时顺道去了趟舅父家……”
裴芸看向他。
“朝儿已到了定亲的年纪,孤让舅父早些给朝儿定亲,不然孤便去求父皇为朝儿赐婚。”
裴芸知,定又是因着那梦,因为他梦里先救的是沈宁朝而不是她,所以他在以这个法子打消她对未来的顾虑。
她语气中融着几分无奈,“殿下其实不必如此。”
李长晔屈指,迟疑片刻后,轻轻反握住她的手,“可孤眼下好像也只能做这些了……”
裴芸朱唇轻启,还未开口,就听诚王的声音传来,“三哥,你的伤,无事吧?”
“无事。”李长晔看了眼裴芸,提声回他。
一盏茶后,诚王跟随太子离开,临走前,忽而停下脚步,面向程思沅,“你,随本王一道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