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芸有些诧异,没想到此事如此顺利,毕竟饭桌上太子才拒绝了谨儿,她原以为恐是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成,甚至都想好要对他使美人计了。
“真的可以吗?”她还是不确定地问道。
李长晔知道她在思忖什么,“谨儿还小,里头有些书尚且看不得,恐迷惑了心智,可你不同……”
裴芸登时笑逐颜开,欢喜道:“多谢殿下。”
翌日午后,裴芸也未像往日一样陪着谌儿歇午,始终焦急地在殿内干等着,昨夜太子便说了,待他忙完了一些要事,入书阁前会遣人来请她过去。
裴芸直等到申时,才见一小内侍匆匆而来,领着她往内书阁而去。
太子已等在书阁前,不同于看管稍宽松些的藏书阁,内书阁因得还有一些重要的文书,故而有御林军层层把守。
那些个御林军自是认识裴芸的,见得是太子殿下亲自带太子妃入内,便也识相地收起长缨枪,让开了身。
入了内,裴芸不由得惊了惊,看着眼前似乎没有尽头的博古架,才知什么叫卷帙浩繁。
这内书阁有三层,靠她一人在这么多书册里搜寻,怕不是要十天半个月,可她哪有这么多机会出入此处。
“孤要去二楼,且先带你逛逛?”恰当她头疼之际,就听太子道。
裴芸忙颔首,太子对此处熟稔,想来对何书分布在何处定然了如指掌,有他在,何尝寻不到。
当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
她心下愁绪登时烟消雾散,便跟着太子自一楼起,一路而上,听太子介绍这些个博古架上收藏的都是哪类书籍。
行至三楼最西侧,太子看向临窗那排道:“那两架子的便不必看了,都是自大昭各地搜集来的邪书。”
听到“邪书”二字,裴芸反是来了兴致,顺势问道:“邪书缘何不销毁,还要放在此处?”
“有些书册有它存在的缘由,既不能流传于外便收藏在此,指不定有一日就派上了用场。”李长晔言罢,面向裴芸,“孤也该去处置自己的事了,不能陪你,你便自己逛逛,可好?”
“是。”裴芸心下可巴不得呢,她福了福身,眼见太子缓步下了通往二楼的木阶,慌忙往那西侧而去,记载蛊毒的书,不是邪书又能是什么。
纵然只是两架子的书,然密密麻麻塞在那儿,哪是那么好寻的。
她几乎是一本本翻找过来,小半个时辰后,及至第三层,她滑动的指间蓦然被滞在一本极薄的书册上,抽出一瞧,她喜得几欲哭出来。
封面上写的,正是问蛊二字。
孙大夫听到的传闻是真的,这世间真有此书。
这本再轻不过的书册,此时被裴芸捧在手上却是沉甸甸的,这是她兄长的命,她环顾四下,咬了咬唇,撩起了自己的外衫。
重新系好裙带的一刻,裴芸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她身子一凛,来不及从这厢离开,便见太子自架后走出来。
许是她的神色太过慌乱,李长晔扬笑看着她,“偷偷摸摸的,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他缓缓朝她靠近,令裴芸不由得攥紧了掩在袖中的手,谁教她真的做了亏心事呢。
那书册而今就藏在她小衣下,被腰带系紧,她唯恐太子看出异样,始终面向着他缓缓后退,很快背脊便贴在了架上。
李长晔挑眉,又问:“你将书弄坏了?”
裴芸摇了摇头。
“都说了这里都是些邪书,你怎还来此处,就这般好奇。”
说着,他大掌抬起,竟直直往她背后而来,裴芸一瞬间呼吸都凝滞了,想着太子难不成如此眼尖,发现了她藏起来的书不成。
她正思忖着届时该怎么解释,却见太子的手划过她的侧腰,自她身后的架上取下一本书来。
裴芸听见他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孤倒不知,这些邪书内也有值得钻研之物。”
她猛然松了口气,疑惑地看向太子。
李长晔反转手中书册,将他展开的那一面呈在她眼前。
红晕登时自脖颈蔓延至裴芸耳根,她气鼓鼓地一把推开太子的手,一眼都不敢再多瞧。
可脑中却开始反复盘旋在书册上看到的那幅画。
活灵活现,活色生香。
她不自觉抬眼往梁上看了一眼,哪家正经人会不着寸缕地扯拽着长绸挂在那儿晃荡着行事……
怪不得是什么邪书了。
收回视线之际,耳畔太子极为认真的嗓音响起,“似是有些难啊”。
他怎还认真研究了起来。
裴芸实在没忍住,气得抬脚在太子小腿上踹了一下。
她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力道,李长晔只觉不痛不痒,见裴芸没了适才的恐慌,对着他瞪眼娇嗔的模样,眸光柔和如水,然忽而想起什么,神色又渐渐黯淡下去。
他的确是在故意逗她,大抵是想到她瞒了他许多,心下有些滞闷难受。
暗卫来报,查到她是在去岁六月就买下了朱大夫的医馆,李长晔本告诉自己,买下个医馆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缘何她偏偏不选在旁的日子,而在她兄长成亲的那一日特意外出呢。
且她虽是那医馆的东家,可实际在帮着打理医馆的却是她嫂嫂江澜清,而购置那批连翘的亦是江澜清。
可李长晔很难不想到,此事当是她吩咐的。
是阴差阳错吗?那连翘也许当初只是另作他用。
他很想问她,但又如何解释他知晓这些事呢,他们之间虽都在互言坦诚,却不代表夫妻之间就不能有秘密。
他只希望事情断不是他猜想的那样。
那样荒唐的事,又怎么可能呢。
骋族偷袭的急报是在七月中快马加鞭送抵京城的,和前世差别不大。
那是个深夜,太子正在她的琳琅殿歇息,御书房有人来请,常禄敲响殿门的声儿格外得急。
第二日,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不出所料,庆贞帝派出的仍然是她的兄长,她兄长镇守邬南多年,对邬南及骋族的了解是旁人无法比拟的,除他之外,再无更合适的人选。
因邬南城防岌岌可危,庆贞帝下旨命裴栩安于后日清晨,率兵出征。
裴芸于次日早出宫,回了镇国公府。
来迎她的是她嫂嫂江澜清,江澜清言她母亲周氏因得裴栩安即将出征一事,太过伤心难过,有些身子不适,在屋内歇息,裴薇亦是默默哭了一宿,天亮才睡下,这会儿自是起不来。
裴芸闻言,止步拉起江澜清的手,目露担忧,“嫂嫂你……可还好?”
“我无事,娘娘放心。”江澜清笑了笑,又转而说起昨日裴芊回来,与她聊着聊着,也开始偷偷擦眼泪的事儿。
裴芸明白,江澜清未必真的不难过,刻意撑着罢了,毕竟那可是她的夫君啊,新婚不足一年,便又要远赴邬南,在战场上与敌军搏杀,随时可能丢了性命。
可她这嫂嫂稳重,清楚这节骨眼上,若她也和其他人一样,哭哭啼啼的,终是不好,谁又来主持大局。
“国公爷这会儿在书房呢,雍王殿下昨日午后也来了,与国公爷聊了好几个时辰,天黑了才走。旁人都来过了,只太子妃您,国公爷虽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心下一直等着呢。”
裴芸颔首,独自入了裴栩安的书房,裴栩安似隐隐在外头听到了她的声儿,裴芸进去时,他已然站了起来,温柔地笑着,唤了声“楉楉”。
兄妹二人相对而坐,裴芸也不知说些什么,想了想,道:“才这么些日子,骋族就敢偷袭邬南,只怕早有准备,骋族狡猾,兄长可务必要小心。”
裴栩安点了点头,“你放心,兄长心下有数。”
这句“心下有数”,令本还平静的裴芸眼眶骤然发红,因前世他兄长出征前,也曾对她说了类似的话,让她放心。
何止是他兄长,还有她父亲,分明前两日还摸着她的脑袋,说有闲就带她去跑马的父亲,再回来,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再不会对她笑,爱她哄她的尸首。
她很想说,她不想让他去,刀剑无眼,她纵然寻到了那书,也无法保证能救下她兄长的性命。
什么家国大义,百姓安宁,她这人有时自私地很。
她只是想要她的哥哥。
见她抿着唇,眼泪若断弦般啪嗒啪嗒往下掉,裴栩安低叹了口气,用宠溺的语气道:“哄好了母亲、嬿嬿,兄长怎的还得哄你呢,兄长还以为,我们楉楉最是坚强不过。”
他沉默片刻,又道:“其实此去邬南,家中我最放心和不放心的都是你。”
听得此言,裴芸抬首眼泪朦胧地看去。
“你是太子妃,只消太子还护着你,你的日子便不会太差。可你身后势单力薄,只一个国公府,兄长尚在邬南时便在想,我可得活得长久些,才能给你足够的支撑,但若……”
裴栩安用指腹小心翼翼地为裴芸擦去眼泪,“就算太子将来不宠爱你了,也没关系,我们楉楉也依然要好好的,毕竟你还有母亲嬿嬿他们,和你的孩子们……”
裴芸终是忍不住掩面哭出了声儿。
正是因着家人给她的爱太过浓烈,故而前世一旦失去,她便像失去了一切。
这样好的哥哥,她怎能再忍受一次失去他的痛苦。
裴栩安抬手摸了摸裴芸的脑袋,像是少年时出门,许诺给她带好吃的糖糕时那般道:“楉楉,等哥哥回来。”
好一会儿,裴芸才渐渐止了哭,书房骤然响起敲门声,裴栩安身边的长随入内禀道:“国公爷,宫里传来消息,说雍王殿下向陛下请旨,要随您一道出征。”
裴栩安蹙眉,“可雍王殿下的腿……”
“雍王殿下说,他不上战场,只以军师身份随您前去。”
裴芸面露诧异,她没想到,当她已对雍王不抱期望时,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到最后,雍王仍以另一种方式,和他兄长一道上了战场。
她蓦然灵光一现,先头她一直在思索,究竟要怎么将那本《问蛊》交给她的兄长而不惹他怀疑。
而今,倒也不必一定给她兄长,她想到了另一个极为合适的人选。
第70章 制作这大氅的不就是紫貂皮吗?
裴栩安出征就在明日,裴芸是一刻也拖怠不得,出了镇国公府便往西街仁济堂而去。
这会儿医馆内人并不多,朱大夫欲请裴芸去后院喝茶,裴芸却直截了当道明来意,“我想与孙大夫单独谈谈。”
孙大夫懒懒抬眸看来,闻言便也起身随裴芸前往后院厢房。
令书砚掩了门,在外头守着,裴芸径自解下了幕篱,见孙大夫在见着她真容的一刻平静如水,抿唇笑道:“想来孙大夫已然猜到了我的身份,我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今日我特来寻您,是有一事相求。”
说罢,裴芸自怀中取出一物,搁在桌案上。
这回孙大夫微微睁大了眼,似是难以置信。
“没想到娘娘神通广大,竟真寻到了此书。”他看向裴芸,“娘娘想让草民做什么?”
“并非什么太难的事,邬南战起,镇国公即将带兵出征一事孙大夫定有所耳闻,雍王殿下也会一道前往,他腿疾未愈,孙大夫陪同在侧合情合理,届时还请您将此书一道带去。”裴芸将书往前推了一把,正色道,“孙大夫若能同意,只消我能力所及,孙大夫想要什么,我都会给您。”
世间有《问蛊》一书本就是孙大夫告诉她的,且孙大夫聪睿,又曾云游四海,见多识广,就算届时提起蛊毒一事也不会惹人怀疑。
他是裴芸而今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