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周遭哪个想趁机攀附的特意送来的,倒是教他快了一步。
张铖至又悄然瞥了裴芸一眼,心叹原太子不是不喜女色,只是先头他送去的模样生得不够好罢了。
也是,这京城中什么模样的没有,就他寻的那几个,在这樾州倒还勉强称得上有几分姿色,可却实难入得了太子的眼。
不过,张铖至倒也不急。
这太子收了一个,就不怕他不收第二个。
他也就是迟些,但他送去的那个,想必才最能讨得太子欢心。
“案子一事,去后院说吧。”
裴芸本也只是随口一问,不想太子竟真打算告知于她。
她颔首,跟在太子后头,去了他所住院落的西厢房。
她坐在太子身侧,听他将案情的来龙去脉捋了一遍。
李长晔不仅仅是复述,复述的同时亦同样在思考,看看自己可有遗漏之处。
不过言罢,他悄然看了裴芸一眼。
其实他也有些小小的心思,便是希望裴氏知晓,他确实在认真查案,而非丢下她和孩子们,跑外头游山玩水来了。
裴芸自然没察觉太子所想,因也不在意,她秀眉微蹙,只觉这桩案子很是蹊跷。
可对裴芸来说,更蹊跷的是,这般失踪近百人的大案,缘何前世她几乎不曾听到什么风声,似乎也并不知晓最后究竟是怎么结案的。
裴芸了解太子,若此事没个结果,他断断不会回到京城。
难不成朝廷刻意瞒下了此案?
可为何要瞒。
还是说是因着紧接而来的疫疾才使得无人再关注这一桩事儿呢。
“此案,太子妃怎么看?”
裴芸苦思冥想之际,就听得太子蓦然问道。
她有些诧异,因得她从来不置喙朝堂之事,就算是这般案件,也断不是她能管的。
她原以为太子会反感她一个妇人插手此事,不想竟会主动问询于她。
既得太子问了,裴芸便也坦坦荡荡道出心中想法,“臣妾觉得,若那些人真的有意抓捕铁匠,那目的不言而喻,是为锻铁之用。可盐铁官营,寻常人要那么多铁匠做什么,再思及那些失踪的青壮男子,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私挖铁矿,锻制铁器。”
裴芸兀自说着,偶一抬首,便见太子定定看着自己,眸中含笑,满是赞许。
虽他不言,可裴芸明白,自己所想当是和他不谋而合。
不过……
裴芸垂眸,生出几分愁绪。
想来太子也想到了,那些人挖矿锻铁若只是用来贩卖倒还好些,怕的是恐并非如此……
接下来的十几日,不断地有衙役入太子院落来禀。
裴芸常借着替太子送汤的机会,进门去听,幸得太子也不会赶她,有时甚至会将她留在西厢,任她坐在一角的小榻上翻看闲书。
故而他们说的话,裴芸都能听见。
果如太子所料,除却先头已有铁匠失踪的三县,另有两县有铁匠失踪,其中一个铁匠因得本就不是当地人,又无亲无故,故而无人报案。
而另一个失踪的铁匠,听闻是个酒蒙子,一身气力光用来打妻子和孩子,他的妻儿苦不堪言,巴不得他消失,自是不会向官府报案。
除此之外,漳牯县还有一人,虽未失踪,但衙门盘查时,他说亦是在大半月前,他在回家的路上险些被人劫走,但因着漳牯县衙知晓近日不太平,已然提醒过县中百姓,故而那铁匠当日带了防身的匕首,狠狠捅向其中一贼人,这才得以脱身。
又因着心有余悸,之后一段时日就再不敢出门。
如此,若没有遗漏的,那那些人抓走和试图抓走的铁匠便足有七人。
太子神色凝重,命张铖至再派人手调查近几月可有什么来路不明的铁器在市面上流通。
然直到十月二十前后,仍什么都未查到,可铁器颇有份量,并非轻易就能运出城的。
若这些不是用来卖,那……恐怕就是他们猜想的那样。
裴芸晓得,太子弄得这般大张旗鼓,是有些震慑贼人的意思,至少太子抵达樾州后,再未出现那般莫名其妙的失踪案。
可,此事的坏处便是,恐那些贼人狗急跳墙,伤害那些失踪之人的性命。
故而太子心急如焚,打确认那些人在刻意抓捕铁匠后,裴芸便几乎见不着他,她猜想太子当在尝试带人进山,可樾州周遭群山环绕,哪是那么好寻的。
及至十月底,裴芸心下愈发不安,她来樾州是为了看看是否能解决疫疾之事,可而今莫说疫疾了,就是这失踪案她也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拥有前世记忆又如何,终究是她太高看自己了。
裴芸心下烦闷,便唤书砚替她换了身衣裳,又戴上幕篱,欲出门透透气。
才自后宅侧门而出,裴芸就见一挑货郎自眼前而过,那人身形健壮高挑,或是和平素那些被挑货担子压弯了肩背的货郎不同,令裴芸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然当她投去这一眼时,那人亦抬首看来,自宽大的斗笠下露出大半张脸来。
裴芸骤然定在原地,虽得刻意抹黑了些,但这张脸她识得。
前世最后四年,朝堂上突然出现了一位年轻官僚,初为五品大理寺正,但几年内却一路擢升,与太子配合,大刀阔斧实行改革。
虽得罪了京城不少门阀士族,王侯权贵,但他似乎依然身不畏死,一往无前。
裴芸不会错认,前世她常在东宫见到此人,每回他都会立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施礼,唤她“太子妃”。
那时他已是太子手上最锋利的刃。
可杜珩舟怎会出现在这里呢,还是一副奇奇怪怪的货郎打扮。
裴芸对这位年轻的杜大人不甚了解,印象最深之事,当是她自尽的那一年,书墨为了哄她高兴,也学了书砚的样子,打听各种趣闻说予她听。
其中就有这位杜大人的,说是有人在京郊隆恩寺遇到了这位杜大人,甚至看见他在寺中供奉了一个无名牌位,在前头放置了一枝紫薇花。
他们都说,那许是杜大人不能宣之于口的心上人。
不过这只是题外话了,与此事无关,裴芸隐约记得,杜珩舟是在那场疫疾过后,才开始在京城官场上展露锋芒。
虽得几年前,这位杜大人高中榜眼,就曾在翰林院任职,但似乎是因为性子太强,得罪权贵被贬出京。
但裴芸不知,杜珩舟是被贬到了樾州。
那其后他在太子面前得脸,再被调回京,是否与此次案件有关呢。
是否有关,裴芸不知,但她认定,杜珩舟乔装来此,定有所目的。
她未坐上马车,而是转头看向书砚道:“那货郎的担上像是有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儿,你且将他叫来。”
书砚当即唤了一声,冲那货郎招了招手,货郎快步行至裴芸跟前,躬身问:“夫人看看,可有什么中意的,这些都是小的自各处进来的货,皆是最好的,最时兴的……”
书砚跟着裴芸那么多年,早已习得了几分眼力,这东西对寻常百姓来说确实不差,可她家娘娘居于东宫,吃的用的都是顶好的,这些个便多少有些难以入眼了。
“夫人。”书砚也不好随意贬低,只委婉道,”我瞧着里头似是没您用得上的。”
裴芸一双纤白的柔荑在那些琳琅满目的货品上划过,却是笑:“我倒不觉得,反觉有意思得紧,里头还有好些没见过的小玩意儿呢,这可都是京城没有的,待随殿……三爷回去后,可都见不着了。”
听得裴芸那声不小心吐出的“殿”字,货郎眸光倏然一亮,登时殷勤道:“夫人若对这些个不满意,小人还有旁的货,可供您挑选。”
裴芸将手落在一盒胭脂上,打开瞧了一眼,问道:“这胭脂,可有颜色再浅淡雅致些的?”
“有,自然有。”货郎道,“不如过两日,小的便再登府,多拿几样供夫人您挑选?”
裴芸颔首,却又道:“两日太久了,明日早可否?”
“可,自然可。”
裴芸转头看向书砚,吩咐道:“那明日早,你领他进来吧。”
书砚虽一头雾水,不知她家娘娘放着那么多好的胭脂不用,怎瞧上了这些,但还是应声称“是”。
是日早,裴芸才起身,就听侍从来禀,道门外有个货郎求见,裴芸不想人来得这么早,忙命书砚去将他领进来。
那货郎仍是粗布麻衣,头戴斗笠,进来时,他暗暗打量着四下,然后至裴芸跟前施了礼,拿出准备好的几盒胭脂。
裴芸随意挑了一盒,抹在脸上,余光见那货郎紧抿着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唇角勾了勾,也不教他再绞尽脑汁费那个心思。
“三爷还在西厢吧?”裴芸问道。
书砚答:“还在呢,三爷打前夜回来,便愁眉不展,这会儿似是在与两位大人商议什么。”
“去将三爷叫来,便说我有些要事。”
书砚应声,往西厢去了。
那头,李长晔正与陈鸣、岑仲两位大理寺官员,研讨寻找山中矿脉一事,这半月来,他们已尝试进山三回,可每回都是无功而返。
定不能再这般漫无目的。
李长晔剑眉紧蹙间,就见书砚敲门而入,道夫人有事请他过去。
李长晔当即站起了身,阔步而出。
裴氏来这樾州已然大半个月,可他一直忙于查案,始终无暇顾及裴氏,裴氏也安安静静,并不曾烦扰于他,突然让他过去,那大抵是真有要紧之事。
裴芸不想太子来得如此之快,且神色略显紧张,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倒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她还是嫣然一笑,柔声对着太子道:“夫君,妾身新买了胭脂,您瞧瞧可好看?”
裴芸本以为她将百忙之中的太子请来,就为看她妆容,太子定觉她无理取闹,怕不是要生怒,不想太子闻言微怔了一下,像是松懈下来,眉目温柔,轻轻道了句“好看”。
恰在此时,那站在一旁的“货郎”摘了斗笠,蓦然冲太子跪了下来。
“微臣漳牯县县尉杜珩舟,见过太子殿下。”
第47章 我家姑娘听闻与爷的心上人有六七分像
李长晔几乎是下意识护住了身后的裴芸,他眯眼打量面前的男子,对这名字和容貌倒是隐隐有些印象,他当是在几年前的殿试上见过此人。
“杜大人既在漳牯任职,缘何会来此处,还是这般打扮……”
“微臣有要事要禀。”杜珩舟迟疑地看了裴芸和书砚一眼,低声道,“事关这几月来的失踪案……”
李长晔眸光一凛。
裴芸不想,竟真被她给猜中了,这位杜大人应就是破这桩棘手案件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