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马厩里看了一圈,指了指其中一匹枣红的,“我要这匹。”
那马夫面色微变,“娘娘,这匹跑得确实快,可……性子也烈些,恐怕……”
裴芸仍是坚持,“太子殿下若问起,就说是我执意要选,不会怪罪于你。”
听得此言,马夫面露迟疑,可末了,也只能将那马牵了出来,但还是不放心道:“娘娘,要不您坐上去,奴才牵着你走一段?”
裴芸摇了摇头,“我会骑,你且先去忙吧。”
她说着,下颌抬了抬,示意马夫往前看,马夫还未会意,就听一道颐指气使的声儿响起:“喂马的,快将父皇送给本公主的雪影牵出来……”
闻得此声,那马夫一下慌了神,忙连声应是,小跑着去牵马。
裴芸与李姝蕊擦肩而过,却是看都未看她一眼,直直越过她,朝裴薇那厢而去。
“阿姐选的是这匹。”裴薇摸着裴芸选的马,夸赞道,“很是神气,也很适合阿姐,阿姐且骑骑看。”
裴芸低低“嗯”了一声,踩着脚蹬便上了马,加之前世,她已有至少十四年不曾骑过马了。
在马鞍上甫一坐稳,随着马身前后一晃,她也跟着一晃,险些跌落,幸得及时抓住了缰绳。
她不得不承认,她的骑术的确有些生疏了。
这一幕恰恰落在不远处一人的眼里,她可就等着看笑话呢。
“骑成这般,偏生要选红骥,也不怕一会儿摔下马,折了脖子。”
打裴芸牵了这匹马出来,李姝蕊就认出来了,这一匹和她如今骑的这匹白马一样,都是去年玉琊进献的马,当初见她喜欢,父皇让她从中挑选,她一开始选的就是红骥,可奈何这马性子又倔又烈,竟是不愿她骑,甚至差点将她甩下来,她便只能选了雪影。
本见裴芸选了红骥,她心下不服气,这会儿见裴芸根本坐不稳,一下舒坦多了。
听着李姝蕊吐出这般恶毒的话,裴芸却只笑了笑,道了句“多谢大皇妹关心”,便轻夹马腹,沿着湖畔悠悠而行。
大抵行了小半个时辰,裴芸勒马回返。
李姝棠在裴薇的教导下已然能自己慢慢骑了,而裴薇实在心痒痒,见状将李姝棠交给马夫后,和马技尚可的裴芊一道驱马疾驰而去。
见李姝棠眼巴巴望着裴薇的背影,目露艳羡,裴芸笑问:“棠儿,可也想去跑跑?”
李姝棠赧赧点了下脑袋,“但三嫂,我不敢。”
“我知你不敢。”裴芸向她伸出手,“我带你去。”
见李姝棠目露迟疑,裴芸挑眉:“怎的,不信我?”
“信,自然信。”李姝棠虽说得斩钉截铁,但动作仍是慢吞吞的,一副有所顾忌的样子。
裴芸将她拉上马,让她坐在自己身前。
十三岁的小姑娘,还未完全长开,身量也不高。
裴芸见她双唇紧抿,柔声道:“莫要害怕,若实在怕,靠着我,闭上眼睛便是。”
李姝棠点点头,就听耳畔响起一声“驾”,慌忙闭上眼,她感受到身下马匹缓缓而动,且随着身后人驱赶的动作,由走为跑,最后几乎是飞驰起来。
耳畔风声呼啸发出哗哗声响,她身子紧绷,害怕得往裴芸怀里缩。
“棠儿,睁眼瞧瞧。”
李姝棠尝试着睁开眼,一瞬间双眸微张,一下坐直了身子。
这是她这辈子从未见过的风景。
随着骏马疾驰,两侧景色在快速后退,碧蓝的湖水,澄澈的苍穹,远处的层峦叠翠,还有迎面而来清新怡人的风。
天地还是这番天地,却似乎更加广袤无垠,李姝棠迎着风,仿佛忘却了所有烦恼,连心境也变得明澈起来。
裴芸垂眸,看着李姝棠沉浸其中的模样,不由得勾唇笑了笑。
她知她的感受,因她头一回骑马,就彻底贪恋上了这般畅快淋漓的滋味。
马场旁的高楼上,十数人正临窗眺望。
高贵妃等人打算午后去游湖,晨起闲来无事,听闻有人在这厢骑马,便来瞧瞧。
不想正看见裴芸带着李姝棠沿湖驰骋。
她一身墨蓝劲装,裹出盈盈一握的腰肢,骨肉匀停,纤秾有度,发髻高盘露出她白皙修长的脖颈,那脖颈高扬着,尽显恣意张扬。
众人素来知裴芸生得美,不想今日的她看起来却是格外不同,芙蓉般娇艳的容颜,周身却是透出几分飒爽的英姿。
淑妃忍不住赞叹道:“太子妃还真是深藏不露,这么多年,我竟才知太子妃骑术如此了得。”
高贵妃亦含笑点了点头。
一旁的裕王妃柳眉儿抱着女儿蓉姐儿,却是不屑地扁了扁嘴,心道这裴芸何时变得这般爱出风头。
她附和着笑道:“是啊,只可惜了,这骑术再好,平素也无用武之地。”
在场不少人闻言都跟着皮笑肉不笑,旁的地儿不好说,可这京城的贵女们,却是不时兴骑马射箭的,且不说有失端庄,就是学了也无用,将来嫁了人,整日面对的也唯有账本中馈,家长里短。
哪家主母掌家还需得骑马的技艺。
这厢还在明褒暗贬,那底下,裴芸已然停了下来。
裴薇和裴芊亦停在她身边,裴薇笑容满面,不遗余力地夸赞道:“阿姐的骑术丝毫不逊色于从前,恐射箭的准头也不会差,这若能行狩猎比赛,阿姐定是头名。”
“怎就是头名了,好大的口气。”
李姝蕊骑着马往这厢而来,腹中是一肚子的火,她不想裴芸真有几分本事,竟驯服了她都不曾驯服的红骥。
她向来心比天高,平生最是厌恶有人越过她去,尤其这个人还是先头害她闭门思过两月的裴芸。
她挑眉道:“既说了狩猎比赛,那便比一比。”
裴薇最是经不住激,看着李姝蕊眼中的轻蔑,当即道:“比就比,大公主想怎么比?”
“很简单。”李姝蕊道,“明日,骑马入东林,三人一组,以三个时辰为限,谁得的猎物多,谁便获胜。”
“好。”裴薇飞快答应下。
两人在这厢针锋相对,周遭人谁也不敢说话。
直到一个轻柔婉约的声儿幽幽响起,“光是比赛有何意思,赢的人自是该得到些什么?”
裴薇难以置信地向自家阿姐看去,她本以为阿姐会斥她胡闹呢,不想她竟对这比赛认真了。
“你想要什么?”李姝蕊问道。
“满足对方一个要求如何?”
裴芸淡淡一笑,“若我们赢了,大皇妹需得当众向棠儿道歉。”
此言一出,周遭一片寂静,李姝棠震惊地看着裴芸,而李姝蕊则面露心虚,眼神躲闪了一瞬,张嘴似想狡辩。
“大皇妹不必装傻,道什么歉,想来你也清楚。”
李姝蕊轻哼一声,少顷,抬首直勾勾地看着裴芸,“好!可若我赢了,我要她,李姝棠,从此再不许与你交好。”
打与裴芸混在一块儿,她这皇妹是愈发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她一次次被裴芸气得不轻,凭什么她能笑得这般欢快。
听得这话,李姝棠急得快哭出来,她拉住裴芸的衣袂,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唤了声“三嫂”。
她好容易在宫中寻到一个待她如此好的人,真的不想再回到从前孤孤单单的日子了。
裴芸安慰般拍了拍李姝棠的手,转而看向李姝蕊,眸色坚定,“行,就依你说的办。”
坐于楼上的高贵妃远远瞧见裴芸似与李姝蕊起了争执,便命宫人下去打听。
不多时,那宫人回返,道太子妃和大公主比赛狩猎,还定下了约定。
珍妃听罢,面色变得难看起来,她干巴巴笑道:“太子妃这么大人了,怎还同孩子们玩闹呢。”
高贵妃未接她的话,反是问道:“太子妃说让蕊儿同棠儿道歉,莫不是蕊儿又欺负棠儿了?”
“怎会呢。”珍妃忙否认,“顶多不过是开些小玩笑罢了。”
见珍妃眼神飘忽,高贵妃转而看向角落,“月嫔可知,究竟出了何事?”
月嫔一个激灵,紧张道:“也……也没什么,不过是大公主和棠儿玩闹,一不小心扯破了棠儿的灯笼而已,就是个意外。”
“哦,原是意外……”高贵妃不明意味地笑了笑,复又看向窗外,“既得珍妃都说了是玩闹,那就让太子妃与蕊儿她们好生玩闹玩闹,输了赢了,玩笑罢了,又当什么真呢。”
珍妃未再吱声,闻言尴尬地扯唇笑了笑。
练了几乎一日的马,用过晚饭,回到寝殿时,裴芸已是累极,沾了榻便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只觉双腿格外酸疼,就知是太久未骑马的缘故。
她困倦得厉害,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喊了声“书砚”,“我腿疼,替我揉揉”。
还真有一双手在她腿上按揉起来,力道适中,很是舒适,裴芸没想到书砚有这般厉害的按摩工夫,从前倒是小瞧她了。
按到深处,她舒服得发出一声低吟,那手的动作骤然止住了。
“莫停,辛苦你再揉一会儿。”
裴芸用撒娇般的语气道出这话,很快,那手又活动了起来。
稍缓了酸疼,困意便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令她不知不觉再一次睡沉了过去。
翌日起来时,裴芸已几乎感受不到双腿的酸疼了,倒嗅着一股淡淡的膏药味,应是书砚按摩罢替她抹上的。
起身换了衣裳,前往东林前,裴芸看向书砚道:“昨夜多亏你了。”
书砚眨了眨眼,略显茫然,也不知这话是何意思,可还来不及问,她家娘娘已然离开了。
裴芸来得早,抵达时尚且无人,便骑马在林子里溜达了一圈,再出来时,其余人都已到了。
李姝蕊见她出来,皱眉面露怀疑,“你进去做甚,莫不是在里头做了手脚。”
“能做什么手脚,要设坑捕猎也不是现在。”裴芸笑道,“别怪我没提醒大皇妹,一会儿可小心些,莫成了我们坑里的猎物。”
此言一出,裴薇当即掩唇笑出了声。
李姝蕊面色铁青,冷哼道:“走着瞧,还不知谁输谁赢呢。我今日带的人,皆出身将门,自小一身好武艺,你们如何比得过的。”
她身后站着两个姑娘,裴芸认得,的确都是武官家的女儿。一个是陈家姑娘,一个是赵家姑娘,皆是十六七的样子。
相比于李姝蕊的满脸得意,这两人看着裴芸,却是蹙眉没有笑意,一副被逼无奈的模样,想来是摄于李姝蕊的身份而不得不来。
裴芸选的则是她的两个妹妹,裴薇的骑射工夫自是不必说,而裴芊,实则并不算佳,只苍州那几年跟着她们学过一些,裴芸选她是另有打算。
李姝棠站在一侧,一双眼睛肿着,怕不是昨儿哭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