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卫怜放下橘子,认真想了想,道:“瑨表兄是个很好的人,他待我于礼,没有地方不周。只姑母知我,我是多思的,还要再看看。”
“好,看看就再看看,咱们不急。”
褚太后握住侄女的手。
一直到伺候褚太后午憩了,褚卫怜才走。
正值晌午时分,日头很大。褚卫怜本来也要回去午睡,看门的郑公公突然来报:“娘子,有个叫福顺的小太监想求见您。”
“福顺?他是谁?”
褚卫怜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哪听过。
郑喜迎着笑脸说:“就是三殿下的身边人,他经常替三殿下跑腿。”
三殿下?夏侯尉?
一种奇怪的感觉。
褚卫怜脸色微变,并不是很情愿见:“他有什么事吗?”
“他有东西要转交娘子。”
褚卫怜当即想起了夏侯瑨的话——“因缘际会结缘......今日你救了他,明日他就会谢恩回赠。一来一回,不就结识了......”
他是让福顺来谢恩的?
若如此,夏侯瑨倒是猜对了。此人等不住,还没明日,下午就来。
如果是夏侯尉亲自来,褚卫怜不会想见他,因为看见他就会心梗害怕。
但这回来的是福顺,对于福顺,她就没那么多恐惧。
此刻褚卫怜倒好奇,夏侯尉要送什么东西?
送“礼”吗?
若真送谢礼,他又有什么能送?什么能拿出手的?
他的东西,他怎么认为她一定能看得上?
这样想着,褚卫怜心觉一丝可笑。
反正人就在慈宁宫门口,还有巡逻的守卫在,且看看吧。
褚卫怜跟着郑喜走到大门口,果然看见福顺捧着一只匣子在等她。
看清福顺的脸时,她一愣——
她见过,真的见过。此前在宫闱不曾遇到福顺,但她在梦里见过!
难怪她会觉得福顺熟悉,因为在梦里,新帝身边的大太监就是他。就是他,李福顺!
褚卫怜扼住掌心,重重吸了口气。
她三步并两步的走到福顺跟前,飞速且犀利地问:“你家主子要给我什么?”
如果算上梦,这不是褚卫怜第一次看见福顺。
却是福顺第一次见到褚卫怜。
按理说,他们这些宫人是不能直视主子的。就是讲话,也不能瞟主子。
可是福顺太想看看这位“褚娘子”长什么样。大世家的闺秀,到底长什么样呢?还长什么样,才能让瑨殿下入眼,连他们殿下都挂心......
于是福顺忍不住抬眼瞟了。
很快他又低目。
只一眼,福顺看清了,也稍稍怔住,的确是天仙儿似的人。
她很好看。福顺没读过书,甚至大字不识,肚儿里没墨,不能像文人一样写诗,不能像大家一样作画。
褚娘子圆脸白肤,两颊有笑窝,眼眸如春水凌波,熠熠有神。福顺看了只能心头惊惊一叹,不免又替他们殿下感到难过。
福顺的这一瞟,虽然只在眨眼间,但还是被褚卫怜发现了。
虽然对夏侯尉有厌恶,可是对于夏侯尉的身边人“福顺”,不知为何,褚卫怜却没多少厌恶,甚至有些怜悯他。
她不知道这种怜悯的感情从何而来,一直轻笼心头。
褚卫怜没有去怪福顺,甚至清咳,缓和了语气问他:“别发呆了,你家主子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福顺连忙哦,不由因自己的发呆而窘迫红脸。
他立马打开匣子,亮出一条手绢。
这条手绢是褚卫怜的,是她今日在灌木丛摔倒,不慎落在地上的。
那时候她太害怕夏侯尉了,都没顾上。回来后发现手绢没了,还让妙儿专门去找。
妙儿说找不到了,褚卫怜也无可奈何。
女子的手绢,若是被男子所有,很容易传出私相授受。为了避嫌,她只能跟姑母提一嘴。姑母知晓了,让她宽心不要挂心上,褚卫怜便也没再纠结遗失的手绢。
没想到,竟是被夏侯尉捡走。
更没想到的是,夏侯尉还会还回来。
褚卫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虽然该感谢,但是被他碰过的东西,她又觉得隔应了。
褚卫怜盯着那匣子的手绢,想了想,先向福顺致谢了。
又抬眼示意郑喜。
让一件东西消失,不是剪碎,而是烧掉。
郑喜很聪明,立马会意地从匣子拿出手绢。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火折子吹燃,沿着手绢边缘烧。
火苗蹿的上涌那刻,福顺眼睛瞪大,心头惊叫,本能想阻止,却不能够!
他总觉得这样不对,不对,不应该,可是他人微言轻,什么都做不了。
对于褚卫怜来说,就是烧了条自己不要的手绢。顺便也能借着烧手绢告诉夏侯尉,不要再算计,他们不会再有交集。
手绢烧完后,她再次朝福顺好声致意:“还是多谢你们殿下,能够归还于我。”
“回去吧,福顺。”
回去吧,福顺。
回去吧,福顺!
这句话是禇卫怜说的,她说完随即一怔,忽然觉得格外耳熟,好像在哪里也说过。
神思间错了一错,她知道了,又是那个“梦”吧!
真怪的梦!明明只是梦,为什么能和她现在所看见的一切对上!
看着福顺远去的背影,褚卫怜后怕地摸摸胸口。
太可怕了。
福顺走了,一路上心情颇不宁静。他走了很久,直到回到栖息宫。
晌午时分,烈日当头,树荫底夏侯尉正蹲在炉边烧水。
院子很大,树荫离大门也远,他耳力很好,即便不抬头也听到福顺回来。
夏侯尉轻轻摇扇,不经意的问福顺:“东西还回去了吗?”
“还、还了。”
福顺竟然有些结巴。
夏侯尉一听就不寻常,烧了会儿水,终于抬头看福顺。
烈日下,福顺的额头在滴汗,夏侯尉看得一清二楚,他问:“褚娘子可是跟你说了什么?”
隔了树荫几步路,福顺望着自家殿下,而后沉默。
夏侯尉双腿蹲麻,索性站起来:“你有见到她吗?”
福顺小声道:“见是见到了。”
“那她说了什么?”
福顺心里叹息,但想着,让殿下死心也好,本就是够不到的人。于是狠狠心说了:“褚娘子谢您还她的手绢。”
话落,夏侯尉显然轻松了一瞬。
“但是,”福顺终究不忍的低头,“褚娘子把手绢烧了。”
风过中庭,枝叶窸窣。
须臾后福顺再抬头,却见夏侯尉已经转了身。他说了一句“知道了”,又蹲在树荫里,继续摇扇烧水。
瞧着夏侯尉的侧影,连脸上也淡淡没什么神情,福顺终于松口气。
但是忍不住琢磨,所以殿下应该是不难受的吧?他看起来也不是很在乎......
......
夏侯尉送来的手绢,褚卫怜没有拿回,而是烧了。
夜里,她再次陷入可怕的梦魇。
从前的梦魇绝不会如此频繁,可是距离上次梦魇并没几天,今晚竟又来了。
梦里不知身是客,在梦里,她根本不知道这就是梦。
这回的梦,是她的大婚。
新帝手握竹笔,在她眉心画了朱砂。又亲手端起金丝点翠开尾的凤冠,戴在她发顶,笑吟吟道:“眠眠,今日是我们的大婚。”
“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你欢喜吗?”
“我们的大婚,你不能动手脚。”
稳好凤冠,新帝松开,骨节分明的手往下探,在霞帔大袖中探寻褚卫怜的手。他牵住,用力的握紧,牵她走出至红至暗的婚房。
路很黑,即便看不见,也清楚方向。
他一边走,一边轻声地说:“眠眠,你知道我的。你知道我的。你要是敢动手脚,我什么都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