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人的太监一口一句下贱,“就你这种人,也敢往我们主子跟前凑!小畜生,克爹又克娘,等你死了到地府,阎王都嫌你晦气!”
“你跟他废那么多话做什么?主子说了,他再敢,来见一次打一次!”
话音落下,紧接着是鞭子落在皮肉的声音,嘶嘶开裂,伴随那人沉痛的呼吸。
花丛有缝隙,褚卫怜的目光穿过缝隙,正看见一个人站在空地上被鞭打。
打人的两个太监,褚卫怜正好见过,是大皇子的人。
这俩都不是大皇子的亲信,之所以有印象,是有回大皇子来慈宁宫请安,这俩太监趁着大皇子不在,竟悄悄给她的丫鬟妙儿塞钱,想走妙儿的门路。最后妙儿与她抱怨道,“大皇子的人就是俩草包,轻佻!”
褚卫怜再一往花丛中看,那俩人正在嚣张地鞭人。
被打的人僵直站着,竟是一声不吭。突然被人踹了膝盖,一整个翻到在地。
他们继续打,又是抽鞭,又是拳打脚踢,辱骂不休。
他的衣服是葛布,本来就破旧,更是被鞭子抽得开裂。
褚卫怜看得心疼,真是个可怜又硬骨头的小太监。
她于心不忍,看不下去,两手扒开草丛制止:“你们在做什么!”
“这是莳花馆,娘娘的仪驾就在附近,你们竟敢公然打人,不想活了吗!”
褚卫怜是真生气,真心疼,最见不得这种恃强凌弱的人。她立马绕开了草丛走进来。
被人突然吼住,两个太监也震惊。见是她,更是忙不迭地下跪,瑟瑟发抖:“褚,褚娘子......”
褚卫怜只觉火气在烧,烦躁又头疼。偏这俩是大皇子的人,她还罚不得!
她颤着手指出:“滚,给我滚!今日之事,我定是要禀了娘娘的!”
那两人被她的气势唬住了,连连磕头,麻溜地滚了。
褚卫怜更觉得烦躁,很莫名,也不知这股烦躁劲儿何来。她只好压压胸口,强令自己平静下来。
小太监本是背对褚卫怜,被人踹在地上打。现在打他的人逃跑,他重重咳了两声,抓着地上的草根重新爬起。
褚卫怜刚想问“你没事吧”,突然看清他的脸!
他,是他!
他才不是什么太监,他是三皇子夏侯尉!分明没见几面,这张脸却无时不刻不在她梦魇里!
尤其对上他细长的眼眸,噩梦如约而至,褚卫怜吓得发抖,脸色苍白,想往后退,手腕却在此时被他抓住,“表姐......”
表姐,表姐,表姐
这个人与噩梦的影子重叠,褚卫怜森然发抖,急急挣扎又挣脱不得,骤然扬手,朝他甩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天崩地裂,万物沉寂。
夏侯尉被打偏了脸,殷红的巴掌印落在侧脸。没被鞭子抽散的所有尊严,竟随这一巴掌,和他额角的鬓发一块凌落。
他怔住了,低垂的眸光似有刹那错愕,转而又是自嘲的笑,灰惨阴恻。
第6章
烧绢 至红至暗的婚房。
挣开他手的瞬间,褚卫怜连连后退,紧接着脚跟绊到岩石。她猝不及防,整个人跌了下去,身后的宫人忙来扶人:“娘子!”
“娘子!”
“娘子可伤着了?!”
褚卫怜吃痛的看掌心,地上全是细微灌木,她的掌心被轻微擦伤了,通红一片。
但比起这点小伤,还是心里的恐惧更大。
尽管刚刚,夏侯尉似乎只是想提醒她身后有岩石,褚卫怜被宫人扶起来的时候,还是咬牙端详他。
他原在看她,此刻却不自在避开她的目光。垂眸,攥住了衣袖。
“娘子,娘子可疼?”
因为褚太后的叮嘱,宫人很紧张她。
褚卫怜摇头说了声不疼,目光仍在盯夏侯尉。
很奇怪,当时他回头看她,她怕得连连后退。现在夏侯尉避开视线了,她却又敢打量他。
此人就是她梦魇里的人。
早在褚卫怜还不认识他时,就已经能梦到他。
冥冥中告诉自己,这些怪异的梦一定和他有关。可是叫褚卫怜探查因果、逼问,她此刻又问不出什么来,只能警惕地盯夏侯尉,好像就能盯出她不知道的东西。
夏侯尉还立在原地,他虽然低着头,脊背却挺得笔直。
褚卫怜的目光从上往下,从肩膀顺延到他的手骨。在彻底看清他手指的刹那,她的身体抖了抖,想起梦里无数个黑暗的日夜。
就是那双手!就是那双手!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
它竟然又出现了!
就在她的眼前!
瞳孔不断放大,冷汗从后背细细渗出。褚卫怜几乎强抠住掌心,才令自己不在这儿晕倒。
“表妹!怜娘!”
突然一声,打破褚卫怜的惊惧。她急忙回头,是夏侯瑨焦急的找来。
看见夏侯瑨,褚卫怜的心莫名安定。她深深呼吸又放气,直把恐惧逼出心口,努力地朝夏侯瑨笑:“瑨表兄,你可算回来了。”
“是啊,我事办完就回来了。”
夏侯尉站在原地,垂着两袖,依旧没有抬头。
夏侯瑨扫了眼他,与褚卫怜说道:“怎走了这么远?方才原寻你不着。”
“怜娘,你手怎么了?”
人多起来,褚卫怜收回目光,“不碍事,就是摔了跤,回去擦点药就好。”
“走吧,那先回去。”
宫人跟着褚卫怜先走,夏侯瑨则在最后断路。
等到夏侯瑨也将走时,最后回头,竟在此刻与夏侯尉的目光对上。
夏侯尉静静抬头,目光越过他,停留在远去女子的背影。
“不该你想的,你不要想。”
夏侯瑨冷漠道:“她不是你能攀上的人。”
夏侯尉的眸光黯了瞬,片刻后收回。点点头,似是认同他的话。
最后又朝夏侯瑨笑了笑,方转身离开。
夏侯瑨握紧拳头,盯着夏侯尉离开的方向。直到那抹灰褐的影子在尽头消失,才小跑追上大队伍。
“怜娘,他不是好人,你以后小心他。”
回慈宁宫的路上,褚卫怜与夏侯瑨并肩而走。
即便知道夏侯瑨说的“他”是何人,褚卫怜还是忍不住问一问:“谁?”
“就是我三弟。”
夏侯瑨并不喜欢他,颇是反感道:“他是阴险之人,你信不信,今天你能遇到他,完全是他有心安排的?”
褚卫怜信,当然信,即便夏侯瑨不问,她都是信的。
在梦里,那个人就是阴毒的。他折磨人的办法也很阴毒,不见血,却能教人生不如死。
在梦魇里她曾去过一次地牢,那里堪称烈狱,遍布哀嚎。几乎每一个人,都在求死。而那个人却近乎可怕的握住她手腕:“眠眠你看到了吗,你只能跟着我,不然就是这个下场!”
褚卫怜轻甩脑袋,尽量逼退噩梦。
炎日高悬,云天辽阔。这是青天白日,是在宫廷的花园,有花香,有鸟鸣,这里还有鱼贯而行的婢子们,怎么也不是黑暗的梦。
她眨眨眼看远天,心情好了些。又注视夏侯瑨:“他为何要安排呢?”
“我想,他是想因缘际会跟你结些缘。”
“今日你救了他,明日他就会谢恩回赠。一来一回,不就结识了。”
至于为何想结识,夏侯瑨没再说,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
“总之,他是个阴险的人,读书时连先生都不喜他。”
说到这,夏侯瑨又想起黑夜里,他曾亲眼看见夏侯尉做的某些事,鄙夷且厌恶。
他自认是个君子,君子不言人之恶,不做背后攻讦之事。所以他暂时没有打算继续告诉禇卫怜,只提醒她,知道他那三弟不是好人就行了。
一路送褚卫怜回慈宁宫,褚太后见两人回来,金童玉女好不登对,心头欢喜的不行,还留了孙儿用午膳。
午膳过后,夏侯瑨辞行:“父皇这时候该召儿臣了,容孙儿先走。”
褚卫怜正在给姑母剥橘子,褚太后看了她一眼,又看着夏侯瑨笑:“去吧,替你父皇分忧去,多学些,将来才挑得起大梁啊。”
夏侯瑨笑应:“是。”
他又望了望褚卫怜,见她也朝自己笑,才终于轻快地离开。
褚太后坐回藤椅,胳臂舒展,宫人们立刻走近前,捏肩按腿。
褚卫怜剥了瓣橘子,施手递到褚太后唇边,“姑母尝尝,江浦太守进贡的新橘,很甜的。”
褚太后吃了一瓣,也称甜,笑着看褚卫怜:“你怎知它甜呢?趁着我不在,偷吃过了?”
“姑母这话,真真冤枉怜娘了,怎能叫偷吃呢!”
褚卫怜笑,把新剥好的塞褚太后掌心。又佯似闷闷的去剥另一颗:“怜娘是替姑母先试,要是酸的,早早打发回去,甜的才告诉姑母呢。”
“好好,你这孩子嘴巧,比姑母年轻时还能说。”
褚太后侧头望她笑。连吃了褚卫怜五个橘,又问道:“对了,处了这些日觉得瑨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