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愣看着副将,韩守成却抬起阴笑的脸:“大人不是要踹属下?来踹吧,就不知大人踹不踹得动。”
“你,你!”
尹承平哆嗦地指他。
他得意走上前,端起那盏茶:“这里下了软筋散,只要大人把统领禁军的虎符交出,大人就不用死。”
“混账!你杀了我,我死都不会给!你这狗贼,胆敢背主弃恩!自有天道伐你,教你不得好死!”
尹承平怒地想拔刀,佩刀就在腰侧,可他却手软握不住。
就在他破口大骂时,一只黑影从屏风之后闪出。此人头戴玄黑帷帽,遮住脸,韩守成忙凑过去:“殿下。”
殿下?尹承平蹙了眉,大皇子不是早被圈禁了?又是哪位殿下?
只见那人不疾不徐地走来,赞叹笑了:“尹大人好志气,不怕死,真令人敬佩。可惜不怕死的人,杀了倒没什么意思。”
他笑着,手指吊出一支步摇,“大人纵不怕死,不如先让大人看自己的妻儿曝尸荒野?”
尹承平骤然怒吼,濒死而拼命挣扎,二十年的练武使他勃然暴起,桌边的茶碗汤炉横扫落碎,茶渍飞溅。
滚烫的热茶溅身,斑驳难看,他倒不多在意,用手扫去汤叶。
他走到尹承平身前,缓缓摸出一把刀。锋利的刀尖抵在喉头,他盯凝尹承平怒红的脸,唇角勾笑:“尹大人,虎符到底在哪?”
......
日头上移,一个时辰过去,关进牢房的官眷人人自危。
禇卫怜抱膝缩在角落,她的臀已经坐麻了。关着太多人,牢房里并不安静,时不时能听到女眷因恐惧而抽泣。
外面的脚步很杂,府兵至少三十余人。屋门在外被锁,窗牗也封死,除非有人进来开门,否则她们绝对逃不出去。
一个时辰......爹和哥哥应该察觉异常了。
她不安地等。
嘎吱一声,屋门忽然开了,有府兵进来问话:“你们谁是尹承平的亲眷?”
尹承平?
禇卫怜有印象,此人是城门校尉,手里统领数万禁军。他们要找尹承平的家人,意图很明显。
屋里噤声一片,没有人说。府兵等不下去了,倏地抓住一女子:“你说,哪个是尹承平亲眷?”
女子发抖,连连摇头,直称自己不知道。
府兵没了耐心,骤然拔刀:“再不说,你就替她去死!”
寒光凌凌的刀,女子吓到腿软,哭着指向桌边抱娃的妇人:“是她,是她,她是尹大人的夫人!”
只见那妇人脸色一变:“我不是,你怎能冤枉我?我不认识什么尹大人!”
“大人,就是她,不信你问这些官眷,她准是!”
争吵过后,这对母子被带走。禇卫怜收回目光,埋头闭眼。不一会儿,她又听见小声的议论。
“那尹夫人,凭着自家官人是校尉,被太后看重,平日就张狂得不待见人。今日有这苦果,也是她官人给她带的。”
“可不是?福兮祸之所倚,这种时候,身家显赫未必讨得到好处,这些人总比我们先死,不显眼的啰啰才能活得久。”
话音入耳,禇卫怜沉沉阖着眼,却想起曾经她叫人殴打夏侯尉,他被人踩进泥土,恶狠狠地告诉她,眼看它朱楼起,眼看它宴宾客,眼看它楼塌了,禇卫怜,我等着你禇家倒台那日!
你杀不死我的,我必将一一报回来。
报回来,报回来......她忽然看见了泥土里少年那双阴鸷怨毒的眼,听到恢宏的号角,一声赛一声的沉,宣判着她败落的命运。她仿佛又看见城门万军厮杀,她看见披黑穿甲的人亲手斩下一颗头颅,他把血淋淋的头颅悬挂高门,以振士气。
禇卫浑身颤抖,抖得更加厉害,肩膀颤缩,直到林夫人察觉不对,拍了拍女儿:“眠眠,眠眠!”
禇卫怜猛然抬头,脸色却惨白到失血。林夫人被吓到,“眠眠,你这是怎么了?”
“娘,乱军来了,他率兵来了。我......”禇卫怜的喉咙有些卡,“我或许是,赌输了......”
“赌输?你赌什么了?”
禇卫怜摇头,她赌的是今生能被改变,赌的是夏侯尉能被杀死。她曾经那样折辱他,她还和哥哥里应外合地杀他。今日,她连这座牢房都走不出,难道她真要等命运的宣判?
禇卫怜又把脑袋埋回臂弯,突然,房门开了,她听到他们喊杨世子。
“本世子要来带走一人。”
第62章
登基 城破了,新帝登基。
起初, 府兵们很犹豫,并不肯让杨成焕进。
他沉下脸,掏出腰间的符牌:“是我爹要提人, 你们动作快些,我还要赶路,别耽搁时辰!坏了大事, 我看你们谁担得起!”
厉声喝斥,府兵们都怕了。杨成焕毕竟是侯爷独子, 家里说一不二。他们再一看那腰牌, 也确实是侯爷的。
统领只好恭敬问:“里头都是官员的女眷, 不知世子要提谁?”
杨成焕不耐烦道:“禇参政夫人在不在?在就赶紧给我提出。”
屋里这些人,统领并不能认全,只有禇家是认识的,因为侯爷特意叮嘱, 要看住这对母女。
可此刻世子要提这二人......
“快些。”
杨成焕不耐地催促。
统领还在犹豫,杨成焕忍不住怒踹一脚:“我爹的腰牌看见没?你觉得本世子是会弄丢人还是怎的?现在我爹急要,要不你大统领亲自提了给我爹送去?”
“不敢!属下不敢!属下这就提人!”
先是林夫人被拽起来。禇卫怜大惊失色, 跟他们拼抢母亲:“你们要做什么!不准带走她!”
统领看向地上的少女,反正是母女,索性把禇卫怜也拽起。
他扯着两人踉跄出去, 交给杨成焕:“世子,都在这儿了, 这是禇参政的妻女。”
杨成焕扫了一眼, 骤然招来小厮:“去,把她们押上马车。”
......
起初,禇卫怜真以为杨成焕是来替他爹提人的,心惊胆颤。还是走到这一步, 成了俘虏。
直到马车驶出侯府,杨成焕才对她们说:“现在时局艰难,我先送你们出城。”
原来不是押人的,是来救人。
林夫人大松口气,喜极而泣,虽不知杨成焕为何悖逆他爹,却还是由衷感谢。却又有些担忧:“外面是何情形了?”
杨成焕并没打算相瞒,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林夫人,“夏侯尉没死,他和我爹有勾结,今日就要攻城。我爹抓的一堆官员亲眷,都是筹码。京城将要攻陷,你们不要再待了,都先走。”
今日就要攻城了。
母女俩脸色不好,苍白地像死人。褚卫怜掀开丁点窗缝,他们正在驶离龚府的小巷。车夫赶马格外快,鞭声犀利,一下又一下仿佛甩在心头,禇卫怜深深吸了口气,抓紧车橼——不知道家里怎样了,宫里怎样了。
巷子的出口越来越近,突然明显的厮杀声,兵器相撞,步伐地动山摇。马车里的三人同时意识到什么,脸色仓皇,车夫更是急地扯缰,“世子,不能再走了!”
马车的动静太大,杨成焕摔先跳下,接着褚卫怜和林夫人又下来。
褚卫怜猫腰往巷外一瞧,只见昔日繁荣的整条街都闭了店,全是打杀的官兵和异军。每家每户,大门紧锁,她亲眼所见,此刻才信了杨成焕的话,京城果然被攻陷!
她只粗略扫了眼就被母亲扯回。
曾经,林夫人虽也经历过宫变,可她当年只困在府上,根本没见过外面的厮杀,哪见过人叠人的尸体?
地上到处都是残骸,断手断腿,官兵的血流了满街,林夫人吓得六神无主,“走不掉了......走不掉了,这要怎么办?”
杨成焕咬牙,当机立断:“换个藏身地,快去我的别院!”
......
京城破了,由城东门开始最先被攻破,接着五柳、神机、白马三大营叛变,战火以雷霆之势烧到皇城。在得知康亲王中箭坠马,不知所踪后,褚太后惶然失了神,茶盏掀碎。
叛军不久就会攻进禁庭,形势容不得人多等。好在慈宁宫有条压封四十年的密道,能逃往外山,是那年宫变之后,褚太后叫人修的。她曾永远盼这条密道没有启封的一天,终究,还是在今日派上用场。
王惠青陪着褚太后逃,郑喜却没逃。
此刻,他怀里正揣着玉玺,是褚太后最后交给他的——褚太后千叮咛、万嘱咐:“我大齐的玉玺只传帝王,你定要把它交到瑨手上!只要有玉玺在,叛军就不敢杀他!”
此刻,这枚拳头大的方玺犹如烫手山芋,紧紧藏在郑喜怀里。
它的用处大了,不仅象征大齐皇室,还能调动皇城司、整个禁庭军。当年皇帝即位,这枚玉玺便一直握在褚太后手里。如今褚太后逃走,想把它留给夏侯瑨,就是要保孙儿的命。
这是太后给郑喜最后的命令,他刻不容缓赶去圣和宫——圣和宫的大殿是夏侯瑨最常待的地方,批奏章动辄五个时辰,他必须得先到圣和宫,才能见到人!
宫女太监们在得知京城被攻破后,如窝鼠轰逃,郑喜赶到圣和宫时,所剩的人寥寥无几。
他只看见石阶旁有个太监,这太监就是平日伺候夏侯瑨的。郑喜立马抓了人问:“宣王殿下在不在内?”
太监急道:“公公,奴才也不知宣王殿下去哪了!殿下今早带走破风,再也没回来过!”
到底去了哪里?郑喜急得团团转,夏侯瑨没回来,他就只能在圣和宫等。
郑喜一路气吁,跑得很累,他先去偏殿的耳房歇会儿。
不过片刻,庭院竟有芄兰的声音,问了和他一样的话。“宣王殿下在不在?他去哪了?!”
芄兰是郑喜的老熟人,宫妃们都逃走了,他以为皇后也要逃,没想到芄兰竟然还没走。
郑喜从窗子探头喊人,芄兰惊诧地回头:“郑公公?你怎么还在?”
郑喜正要开口,突然被惊恐的尖叫打断,“叛军来了!快走!!快走!!!”
只见宫门尘土飞扬,几个持刀穿甲的人劈开朱门,寥寥无几的宫人们尖叫着,四处逃散。
郑喜吓得四顾,看见耳房的角落堆杂木篓,急忙钻入。
下刻,门又开了,原来是芄兰慌张地进来。
郑喜忙探头轻呼,“这儿,快来这儿躲!”
木篓刚好容纳两人,芄兰钻进去,把头顶的杂草拢好堆起,遮得严严实实。
两人刚歇下,门又被踹开,一个拿刀的叛军怒目环顾。郑喜和芄兰屏息凝气,半点声都不敢露!
那人忽然走了过来,站在木篓前,拿脚踹了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