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
她的声音好听,却很冷淡。
福顺听得出好坏,也猜到从不登门的人这会儿找来,大概没好事。
但他只是最下等的小太监,褚娘子又是宫中贵客,她的吩咐,没人敢不听。
忤逆了她就是忤逆太后。
于是福顺踯躅着进屋找夏侯尉。
很快,夏侯尉出来。
庭院风吹过,拂开了她鬓边的青丝,吹得珠玉叮叮响。
夏侯尉很久没听到这样清脆的珠玉声,放眼望去,她就立在那儿,披帛随风,裙纱翩翩。夏侯尉望着,竟似愣了瞬,才回过神。
他走上前,甚至还没开口,禇卫怜已经先问了:“三殿下,你第一次见我,是在什么时候?”
夏侯尉被问得莫名其妙。
虽然她并未做什么,他却能察觉出她来者不善。
来者不善......
冷宫里来者不善的很多,小至太监宫婢,大至谁家的宗亲世子。她或许也看不起他,也是来践踏他的,就如这宫里千千万万的人一样。
即便如此,夏侯尉还是答了:“在荷花池边,那是你入宫的第一天。”
禇卫怜入宫并没多久。
入宫第一天,他才知道她吗?
可是她知道他,却是在梦里,在还不认识他的时候。
禇卫怜很想知道,夏侯尉是否也跟她做一样的梦?
抑或是,早就认识她了,作法令她噩梦缠身呢?
于是褚卫怜眯起眼:“你说谎,你说的不是实话。”
她的目光笔直又犀利,扫视他。
夏侯尉紧接着笑了,“你竟能看得出来,的确不是实话。”
果然有鬼……
褚卫怜握紧袖子,死死看他。
他则看向远处的天,平静地道:“第一次见你,其实是去年这个时候,褚家在城郊布粥。”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你,表姐。”
他望过来,露出清浅的笑。
第9章
折辱 “表姐。有能耐,你就打死我。……
褚卫怜还是不信他的说辞。
此刻的他看起来如此安定、人畜无害。若不是梦魇里见过他人皮下的真面目,这副面孔真很容易欺骗到人。
直觉告诉她,所有的噩梦一定和此人有关。
是以,褚卫怜微微眯起眼眸:“你还不肯说是么?无妨,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招!”
来之前,褚卫怜就已做足准备。
她今日势必要清楚夏侯尉搞什么鬼,到底做法咒她,还是那个梦......就是前世?
褚卫怜回头递眼神,两个太监立马拿出棍棒。
还有两个去搬长凳。
夏侯尉怔住,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褚卫怜微微一笑:“你不是不肯说吗?我当然是要让殿下开口啊。”
她的眸光投向福顺:“殿下不说,自有人替你说。”
夏侯尉蹙起眉,一股羞耻愤恼漫上心头,藏在袖里的拳头握了又握。
他突然觉得可笑,他怎么会觉得她良善,和别人不一样。
她可是褚家的人啊,那毒后的亲侄女,她们都是高贵低不下头颅的人,怎会瞧得上泥土里的他。
她能不来踩上一脚就不错了。
原来她与宫里那些人也没什么不同。
一样的,瞧不起他,鄙夷他,轻贱他。
夏侯尉看了眼和自己相依为命的福顺,轻轻阖眼,几乎透着幻想破灭的绝望与讥笑。
男人小臂粗的棍棒,福顺吓得惨白。
他立马跪下磕头,不停地磕,也知道求殿下没用,殿下自己都没说话的权柄。
福顺一连重磕三个响头,求褚卫怜:“褚娘子!褚娘子!娘子饶了奴才吧!奴才什么也不知道!”
福顺磕得褚卫怜心烦。
虽然都是梦魇里的故人,但是她并不厌恶福顺,也没想罚福顺。
从始至终,给她留下阴影的只有梦里登基的新帝。但没办法,他和夏侯尉本是一体,夏侯尉肯说实话倒还罢了,若不肯说,她势必要拿他的人开开刀。
就像梦里,新帝也拿她的人开刀一样。
褚卫怜直接忽视福顺的求饶,抬手示意:“打吧。”
号令一发出,立马上来两个太监按住福顺的肩膀。
饶是主仆俩已经经历过很多毒打,看见棍棒时,福顺还是会害怕。
他瑟瑟发抖,拼命向褚卫怜求饶。
阵阵刺耳的哀求,让人愈加心躁。褚卫怜轻揉额角,但没办法,为了弄清缘由,只得狠下心不管。
突然,一句劲透有力的质问打破福顺的哀求,“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他终于松口了,褚卫怜欣慰地冷笑。
借着夏侯尉的质问,她缓过劲,命人先放开福顺。
褚卫怜冷目盯着夏侯尉,他的眸光也同样冷,冷得褚卫怜颤颤一缩。
对,就是这种眼神!梦魇里他动杀心时都是这样,除了冷,还有阴狠。只不过现在还没阴狠,那或许是后来的权势加给他的。
果然,他真的是他——不择手段,虚伪阴狠的新帝!
褚卫怜虽然有阴影,但通过几天的自我疏通,她已经能将这种恐惧强行压下。
权势才是迫压人的东西,如今又不是梦魇!她是褚卫怜,是太后的亲侄女,她的背后有褚家,有权有势,而夏侯尉不过是泥潭里、血脉不纯,人人都瞧不上的皇子。
她什么都有,有足底气,又何必怕他?
褚卫怜更加冷眼睥睨他:“我要知道,你第一次见我,到底什么时候?”
夏侯尉听得一阵莫名,咋舌回味,更是冷笑望天。
原来她和别人真没什么不同。她长得那样好看,却也不过狗眼看人,这哪是什么问?分别是借缘由羞辱他。
他想——是为了上回那事吧?上回他故意往大皇子跟前凑,大皇子嫌晦气,便找人打他。
他又故意安排她看见,就是想和她一步一步,有些说不清的牵扯。她是聪明人,一定看清了这点,看出他的图谋。就算她没看出,夏侯瑨也一定会暗示她。
原来啊,她和那些人一样,也觉得他不配站在面前,和他有牵扯就是耻辱。
所以她今天要来教训他了,让他知个好歹?
夏侯尉朝天望着,碧空灿阳,晒得他眯起眼。
想清这一切后,他的心竟变得平静,甚至可以到逐渐接受的田地了。
夏侯尉看着她,明艳娇俏的脸,金玉其外,可惜啊。
他露出丝讥笑:“你责罚福顺算什么,要打就打我,不用杀鸡儆猴。”
褚卫怜早看他不顺眼很久了,他又不肯说,显然有鬼。
既然他自己开口了......褚卫怜拈指轻笑:“好呀。”
她这笑容,又让夏侯尉怔了怔。
绚烂的日光,少女的笑是如此明艳,却又略含几分轻贱与厌恶。
他不知道她的厌恶何来,或许是数日前他那可笑的意图,让她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也因此厌恶上他。
夏侯尉只能摇头自嘲,这是孽缘,孽,她在天一方,她是褚太后的人,或许他就不该有这种绮念的。褚家不堪,褚太后狠毒阴私,害了他和他母妃。他们褚氏一脉相承,都不该是什么善主。
随着褚卫怜的一声“打吧”,两个太监踢开福顺,又来按夏侯尉。
夏侯尉并不挣扎,由着他们将他按在长凳上,沉痛的棍棒一次又一次落下,砸在腰、臀、腿。
这样的挨打,他早不知受多少回了。
夏侯尉咬紧牙。
但是这回,除了疼,他竟感到彻头彻尾的羞辱。
褚卫怜看着这一幕,心里得到安歇,格外的痛快。
梦里可怕的阴云似乎散了,那个囚禁她,折辱她的人,如今还不是如蝼蚁般被她按在指下?
她不要怕,不用怕。
褚卫怜走到长凳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三殿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说了,我便让他们停手,你也不必再挨打。”
“殿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