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去取药箱。”他说着,又瞄了一眼顾淼的黑马,又道,“我再去隔壁邻居家借一头驴上路。”
顾淼笑道:“有劳了。”
两人一马一驴,比来时缓行不少,等到二人赶到康安城时,已是更深人静。
顾淼将罗文皂暂且安置在府苑,又让人给他送了浴桶,让他洗去一身酒气,并叮嘱他今夜万不能喝酒。
此时此刻,罗文皂仿佛才有些回过神来,他谨慎地瞧了瞧四周,见到挎刀侍卫正在巡夜,于是低声问道:“小公子,我这是要替何人看诊啊?”
顾淼思索片刻,说:“是高恭将军的二公子。”
罗文皂脸色一变,紧张地搓了搓手,道:“是高公子啊……”
高恭性情暴戾,罗文皂早有耳闻。
他接连眨了数下眼睛,问:“小公子,若我治不好高公子,也能全须全尾地回去吧?”
顾淼听得心头一沉,却仍旧点了点头:“自然。”
*
隔天,罗文皂提着药箱,战战兢兢地见到了高檀。
顾闯与高恭俱在屋中。
顾闯蹙眉看罗文皂鼓捣他的药箱,鼓捣了半天,附耳问顾淼道:“这就是你在淮麓找到的神医?”
顾淼颔首,目光不由朝高恭转去,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榻上的高檀昏睡了已近两日,兴许是因为他为救双生子才受了伤,高恭难得地关切他的伤势。
在众人的注视下,罗文皂终于抖抖索索地摸出了药箱里的一块黑布,里面包着的是一排银针。
然后,他才俯身,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高檀的头面,摸了他的脉。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问:“这位公子从前是不是也中过毒?”
高恭面上一惊,未答,顾闯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回想,便拿眼望向顾淼。
顾淼颔首答道:“确实,数月前中过青花毒。”
“青花毒。”罗文皂眉梢一挑,叹气道,“难怪不得。”
他轻咳了一声,徐徐道:“先前中毒虽不深,可青花毒乃是剧毒,短短数月,余毒尚在体内,加之又中银针之毒,新旧叠加,凶多吉少啊。”
高恭不耐道:“你有办法治他么?”
罗文皂垂低了眼,不敢看他,双手摩挲着他手中的黑布包裹,小声道:“某勉力一试。”
高恭面色不悦,正欲再言,却听罗文皂又道:“不过,我施针之时,还请各位大人回避,不然,某实在紧张得很。”
高恭脸色一变,顾淼立刻扯了扯顾闯的袖子,扬声道:“将军,我们便回避吧,容大夫施针。”
顾闯应了一声,抬步便走。
高恭一看,忍住大气未发,只得拂袖而去。
罗文皂闭门施针,顾淼便自回了屋中取弓弦,将要出门时,高嬛却找上了门来。
她脸上惊慌不已道:“夫人来了!她进康安城了!大哥哥也回来了!”
刘蝉来了,高宴也回来了。
顾淼一愣,忽而想起高嬛惧怕刘蝉,同时也因她阿娘深恨刘蝉。
高嬛语速极快地又道:“他们为何来了?”将问出口,又像回过神来,“是不是来接那两个小孩儿?”
双生子来到康安之后,高嬛住在府中,自也见过她们,直到彼时,她才惊觉高家竟然还有两个小娃娃。
无人可问,她原以为是与高檀有关的小孩儿,如今刘蝉和高宴匆匆进了城,她才恍然大悟,那两个小孩儿是大哥哥的骨肉。
可是,到底是大哥哥和谁生的小孩儿?
她不敢问,只拿眼牢牢地盯着顾淼。
顾淼颔首道:“这三两日,你便少出门,碰不到刘夫人便是最好。”
高嬛眨了眨眼,皱紧眉头,却点了点头。
过了一小会儿,前面果然来了人,说顾闯传顾淼去前院。
她放下弓箭,打发走了高嬛后,径自去了前院。
早有仆从将双生子领到了院门。
刘蝉下了牛车,见到二人,大叹一口气,疾步上前,蹲身抱住了二人:“你们吃苦了。”
念慈小声道:“见过夫人。”
听她说罢,念恩才跟着说了一句:“见过夫人。”
顾淼只见刘蝉背脊一僵,缓缓地松开了二人,却又不住上下打量着她们。
而高宴翻身下马后,却未上前,只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观察着双生子。
念恩,念慈抬眼,一见到他,便目不转睛地凝视他。
刘蝉见到她们的眼神,不由一怔,顿了片刻过后,才轻声说:“你们去拜见大公子。”
今日的双生子穿了粉紫新衣,梳了双髻,看上去娟娟可爱。
父女三人立在一处,眉眼近了七八成相似。
可是此刻念恩,念慈的表情僵硬,笑也不笑,目光垂下,只走了两步,停在高宴面前一丈远的地方,双手交叠,躬身拜道:“拜见大公子。”
高宴抬眼,不再看二人,只说:“不必拜了。”
念恩,念慈抬起头,却也不敢抬眼。
此情此状,顾淼置身事外,看在眼里,亦颇觉尴尬。
一侧的顾闯见状,更是脸黑如锅底,
他假咳一声,扬声道:“既然贵客来了,不如上座?哪有立在院子里吹风的道?”
刘蝉福了福身:“多谢将军。”
高宴则将目光投向了顾淼,他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
顾淼不悦地蹙了蹙眉。
高恭笑了一声,两步上前,走到刘蝉面前,笑道:“一路行来,夫人受累了。”说着,便拉着她的手腕往内堂而去。
一行人在堂中虚情假意地寒暄了一阵后,高恭旧事重提道:“眼下,夫人也来了,纳采,问名,卜吉,三礼已毕,宗祠卜卦大吉,顾氏女郎与我高氏,实是良配,夫人既来了,便可行纳征事宜,不知顾氏女郎何时方能到康安城来?”
顾淼眼皮一跳,却见顾闯的目光扫过堂中的双生子,冷笑一声道:“此事不急。”
刘蝉见状,脸色变了又变,却也随之柔声一笑:“将军说得极是。”她转而望向高恭,“夫君,此事不急在一时,容妾身仔细谋划谋划。”
高恭轻笑一声,却对顾闯说道:“烛山一行山高水远,若须随扈,我令人去烛山接来顾氏女郎,也未尝不可。”
顾闯心道,你好大的脸,两个庶女来历不明,大喇喇地戳到他眼前,还有脸提娶亲之事,可转念一想,姻约联盟,自是利大于弊。
他想多看顾淼一眼,可当着人前,不能轻举妄动,于是又搪塞道:“将军多虑了,此等小事,何须将军挂怀,此时节乃是初春,北地冬雪初融,正是冷的时候,小女南下,尚还多需一些时日。”
高恭闻言,却也不恼,只笑了一声。
午后艳阳高照,顾淼自内堂而出,心浮气躁,高恭显然还没放弃联姻的打算,高宴阴晴不定,晓得了她的身份,往后还不知要如何威胁她。
她得尽快和高宴单独见上一面,打消他的念头。
顾淼脚下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高檀的房门外,屋门紧锁,窗上依旧可见罗文皂的影子。
她掉头而去,迎面却碰见了双生子。
她们又来看高檀,只是二人兴致不高,两脸哭丧。
顾淼稍感意外,她原以为刘蝉会留二人说话,可转念一想,高恭尚在,她大概无暇顾及她们。
领着她们的仆从,手里捏着羽毛毽,得知高檀不能见客,仆从便提议带她们去花园踢毽子。
念恩拉着顾淼的手不放,仰头,眼巴巴地瞧着她:“你也去么?”
顾淼暗叹一声,只得应了下来。
踢了一小会儿毽子,念慈便说渴了,仆从闻言,便去膳房取水。
见她走得远了,念慈才走到顾淼身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顾淼心领神会地蹲了下来,念慈附耳问道:“大公子要娶夫人了么?”
第56章 真心
“娶亲一事,夫君何必急在一时。”
早已挥退了下人,此刻房中唯有刘蝉与高恭二人。
她温声又劝:“宴儿的婚事非是小事,康安城中,又并非姓顾的一门,我来时便听说了,道郡谢先生此刻也住在城中陶宅,我若记得不错,陶氏尚有两女待字闺中,更莫提,谢四娘早有才名,去岁业已及笄,她的胞兄便是谢三郎,谢昭华。”
刘蝉自是“有备而来”,高恭听罢,却是一笑:“我都忘了,夫人素来与这些‘南人’亲厚,知之甚多啊。”
刘蝉心头一跳,却低眉笑道:“宴儿及冠之后,我特意派人往道郡与康安来瞧过,便是想早作打算,替夫君分忧。”
高恭似笑非笑道:“你可知当日邓鹏被擒,苦苦等不来孔聚的援兵,有多可笑。”
他越是激她,刘蝉反而越是镇静了下来。
来康安之前,她便已料到,高恭绝对会‘旧事重提’,昔日恩怨眼下通通比不上高宴的婚事。
刘蝉转而又道:“顾闯是个匪类,他的女儿料想能有什么好,我瞧他脸型方正,模样粗糙,他的女儿论样貌,也实在不是宴儿的良配,夫君何不再考虑考虑,又不唯有婚约联盟一个法子,拉拢顾氏,莫非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高恭定定看她一眼,冷哼一声道:“你不愿高宴娶顾闯的女儿,我又不只他一个儿子,况且,你去问问高宴,是他想娶顾家的女儿。如若不然,他何必眼巴巴地独自跑去了顺安,康安城破之后,他也与顾闯交好,你来劝我之前,不如先去劝劝你的儿子。”
*
高宴想娶她。
顾淼也不是不清楚。
只是他提的“以假乱真”的折中办法,细细一想也漏洞百出。
面对念慈好奇又担忧的目光,顾淼轻咳一声,压低声问道:“你不想大公子娶夫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