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闻言,忙从榻前走到高恭面前,颤巍巍地躬身拜道:“回将军,老朽无能,不晓得高公子究竟中了什么毒。”
高恭脸色一暗,“不晓得什么毒,这话什么意思?”他不由探身去看,榻上的高檀脸色愈白,呼吸又轻又浅,他收回视线,牢牢盯着顾淼,又问,“你们是在何处遇上的潼南人?”
顾淼隐去顺教未提,只说自己行到驿馆,见到形迹可疑的潼南人,于是跟踪而去,而高檀是在回城的路上,碰巧遇上的,他们二人护送双生子来康安,不料遇到了穷追不舍的潼南人。
她说罢,不管高恭脸色,只问那大夫道:“他中的是银针上的毒,倘若是剧毒,你可有解药?”
大夫摇头叹气说:“解毒须知中的是何毒,老朽没有万能灵药,恐怕……恐怕难有用武之地。”
顾闯念及高檀是为救顾淼而中了毒,便缓了语调说:“万一不是剧毒,只是寻常昏睡的迷药呢?你先前不就是被潼南人药倒了,过几日便醒了。”
她先前一被银针射中,便晕了过去,而高檀中毒之后,却没立刻昏睡。
两者不是同一类毒药。
顾淼沉默了下来,抬眼却见高恭拂袖道:“实在无用!派人再去城中请更高明的大夫来,将营中军医也一并叫来。”
午后,康安城中的大夫一连来了七八个。然而,每一个都像全无对策,只有其中两人勉强留了两道方子。
落日过后,康安城落下了微雨。
高檀依旧在昏睡。
*
窗外的蕉叶上滚落成串的水珠。
夜空漆黑一片,檐下的白灯笼被风雨吹打,不停地摇来晃去。
高檀的耳边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咚咚声响,仿佛是小儿玩闹的拨浪鼓的声响。
好奇怪,此处为何有拨浪鼓的声音。
高檀脑中忽然记起了念恩与念慈,是她们在嬉戏玩闹么?他此刻已经回到康安城了?
顾淼呢?
高檀循声走去,狭长的游廊之上,挂满了白幡,迎风飘扬。
他不记得康安城中,何处有一条如此长的游廊,满目尽是雪白,他疑惑地撩开层层白旙前行,几个仆从自游廊走来,他们满身缟素,低眉垂目,鞋履贴地,缓步而行,几乎不闻足音声,可他们却像根本没见到他一般,与他擦肩而过。
高檀隐隐约约地觉察到了,这似乎又是一场怪梦。
耳边拨浪鼓的咚咚声响,却越来越大
高檀穿过游廊,视野陡然开阔,眼前赫然是一座露台,只是与寻常露台迥然不同,此露台由白玉堆砌,地面白玉之上密密麻麻地刻着经文。
雨滴落下,陷进经文刻印处的凹槽中,又向四面流溢。
此座露台竟然是个穹顶的形致。
夜色之下,玉华悄然流转,美玉虽是美玉,可此形此景,着实诡异非常。
高檀不由地紧握双拳,缓步踏上了露台的玉阶。
拨浪鼓的声响骤然变快。
他抬眼望去,方才惊觉空旷的露台中央竟然伫立着一道人影。
他浑身缟素,远望去,几与玉石同色。
他披头散发地赤足走在露台之上,他的右手此刻正举着一直拨浪鼓,红色的木球一下又一下击打着薄薄的鼓面。
是他发出的声响,这是何人?
这是个疯人?
高檀莫名地顿住了脚步。
拨浪鼓的声响忽而停歇。
他的心头鼓噪,耳边恍若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抬眼又见露台中央的人,猛地抬手将拨浪鼓掷得远了。
高檀心中一惊,下一刻,便见他忽然转过了身来。
面面相觑,正是他自己!
面前的“高檀”双目猩红,满脸厉色。
高檀不觉后退了数步,脚下却仿佛忽然踏空,朝后仰倒。
绵绵细雨落到了他的脸上。
他扭头避过,此时方才注意到阶下不知何时,跪满了人,个个身穿缟素,涕泗横流。
他听见他们的声音,又低又沉,怯怯地说:“陛下,娘娘薨了。”
高檀耳中“嗡”得一响,心弦惊颤,娘娘……顾淼……
顾淼死了?
*
耳边突然传来“砰”一声巨响,顾淼急促地喘息了一声,惊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原是风雨撞开了窗棂。
她起身走到窗边,只见天边已然出现了一线白光,天就快亮了。
辰时将至,顾淼便已收拾停当,打算先去看看双生子。
到了康安之后,她们也暂且被安置在府苑中。
刘蝉从湖阳南下,欲将二人接回去,此时,人正在路上。
双生子初来康安,人生地不熟,高恭似乎也不愿多管二人。
是以,她便多看顾她们一些。
顾淼的脚步刚停在门口,门扉便被人拉开了,念恩念慈正要出门。
顾淼疑惑道:“这么早,你们要去哪里?”
念恩眼中一亮,笑道:“是姐姐!”
顾淼一愣,眼风扫见屋中伺候的仆从,立刻纠正她说:“是哥哥!休要胡说!”
念慈扯了扯念恩的袖子,答说,“我们想去看叔叔。”顿了顿,又问“他醒了么?”
高檀还没醒,一天一夜后,依旧未醒。
他躺在木榻之上,背心的银针虽然已被取下,可他脸色仍然苍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
顾淼领了二人去探,念恩和念慈静静地立在榻前,睁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他好一阵。
直到念慈吸了吸鼻子,忽然小声问道:“他会死么?
顾淼吓了一跳,连忙摇摇头,安慰她说:“不会的,他……他眼下只是多睡了一会儿。”
念恩抬起头来:“真的么?那他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眼下连高檀中的究竟是何毒都不得而知,她其实不知道他要“睡”到什么时候。
顾淼勉力一笑:“应该不会太久了。”
窗外的雨不知不觉地停了。
将双生子送回屋后,顾淼径自去马厩牵了马,正欲出院门时,却碰巧遇上了齐良。
他面露疑惑道:“你才脱困而归,不自将养几日,这便要去靶场么?”
顾淼一笑,答道:“回齐大人,我今日不去马场,我打算往南去淮麓。”
淮麓在康安以南,骑马须行大半日。
齐良皱眉:“你为何要去淮麓?”
顾淼笑了笑:“淮麓风光甚美,我自然是去踏春。”
齐良不信,可是顾淼分明不愿说,他抿唇道:“你自当心些,淮麓虽近康安,但是乡野间,也恐遇上匪盗。”
顾淼颔首:“我速去速回。”说罢,便翻身上马而去。
她快马加鞭到达淮麓时,天光犹亮。
镇上的酒肆幸而还开着。顾淼将马拴到酒肆前的歪脖子树上。
掌柜笑问:“客官打酒么?淮麓名曲,三杯倒,来上一盅?”
顾淼正欲开口问话,目光将在肆中转了一圈,便见一个黑袍干瘦的人影瘫坐在墙角凳上。
此时的他看上去年岁三旬左右,喝得醉眼朦胧,袍上星星点点全是酒渍。
找到他,比她想象得容易,顾淼双肩微松,脚下一转,径直朝墙角而去。
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顾淼在他面前站定,用靴尖踢了踢他的矮凳。
凳子随之一晃,晃得他睁开了眼。
“罗文皂?”
当世神医,罗文皂,大锦朝赫赫有名的罗院判,如今还是个隐居淮麓的酒鬼。
罗文皂半醒半醉,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面前的人影,像个娟秀小公子,又像是个小娘子,一身黑衣,负手而立。
来人笑盈盈地望着他,显然知晓他的名字。
他想了好一阵,都想不起自己到底在何处见过如此一号人物。
“你是谁?”
“我是你的贵人。”
罗文皂鼻子里哼了一声。
顾淼又笑道:“你随我去康安看诊,我许你往后喝不完的美酒。”
第55章 团圆
罗文皂喝得烂醉如泥,顾淼费了大力气才将他从酒肆里扶出来,她把罗文皂弄上了马背,牵马先去了他的住处。
他的住处比顾淼想象中整洁,并无酒坛,小院中种了不少花与草,屋中陈设简单。
罗文皂迷迷瞪瞪地走到水井前,用井水狠狠抹了脸,冰凉的井水一激,他的模样瞧上去终于清醒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