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淼捂住口鼻,弯腰朝院中而去。
火爆连环,突兰一役,用过的火爆连环,威力不减,炸开了康安城门,也点燃了邓鹏府衙。
高宴竟然在城中埋伏了此物。
不,细说起来,是高檀在城中埋伏了此物。
顾淼心中不无惊叹,为取廉州,高檀竟与高宴短暂地,罕见地达成了一致。
眼下,顾闯引兵围了城中邓氏大营,顾淼先行进了邓氏府衙,是为寻图。
她记得邓鹏府中有一张舆图,标注了廉州,绵州各处机要,而他将舆图藏在了书房的暗格之中。
院中护卫已与涌入的兵士打作一团。
顾淼毫不恋战,且斗且行,凭记忆,绕过数道游廊,终于找到了府衙中,隐蔽的书房的位置。还未走近,她便听见其中传来打斗声。
她放缓了脚步,只见房门半敞,她一眼望见了屋中的邓鹏。
他正对着地上的血打脚踢,血人毫无还手之力,邓鹏是在泄愤。
她的耳边听到的是骨肉动摇的闷响。
顾淼眨了眨眼,便见邓鹏高举手中长剑,直直对着脚下之人的胸口。
她的弓弦快过了她的思考,她不禁抬手,一枚铁箭离弦而去,打偏了邓鹏的剑端。
“是谁!”邓鹏扭头望来,双目通红。
顾淼立刻半退一步,蹲身藏于窗下,只听邓鹏大喝一声:“来人啊!”
顾淼半探身,眼疾手快地瞄准了他的右臂,左腿,两箭接连而发,邓鹏险险躲开了第一箭,脚下将动,却被第二箭射中了膝盖。
他单膝伏地。
顾淼连忙屈指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短短片刻之后,便有同伴循声追来。
见到邓鹏,众人俱是大惊,将他团团围住。
邓鹏勉力迎战,然而,双拳难敌四手。从后而来的刀柄,趁其不备,敲上了他的后脖。
邓鹏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亦是半晕了过去。
数人托着邓鹏,大喜道:“这就去禀报将军。”
顾淼颔首,容他们先走。然后,她才抬脚进了书房。
血腥味扑鼻而来,地上原本纹丝不动的血人此刻动了动。
他慢慢地转过身,露出了他的脸孔。
顾淼低头见高宴已是气若游丝,可他还是颤巍巍地抬了抬手,仿佛要同她说话。
顾淼索性蹲了下来,只见高宴缓缓地,艰难地抹了抹脸上的鲜血,竟然笑了,他的声音又低又哑:“盈盈,你来救我啊?”
第46章 谢朗
顾淼皱着眉头,伸手探了探高宴颈边的脉搏。
触手滑腻,她摸到了满手鲜血,然而,血迹之下,他的脉搏扑通扑通,不算十分微弱。
她心中一松:“你还死不了。”
高宴满脸血污,闻言,慢条斯地眨了眨眼:“盈盈,你好狠的心。”
她耳边又听不远处人声嘈杂,脚步声四起,于是抿唇不悦道:“住口。”她又不是“顾盈盈”。
顾淼转念想到将才高宴的模样,不由冷了声道:“若论狠心,你刚才难道不是一心求死么?”
高宴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怪模样,叹一口道:“当然不是,我如今可舍不得死了。”话音未落,一口鲜血又自他唇边溢出。
顾淼顺势托住他的双臂,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冷笑一声道:“我劝你省点力气,养好伤再说吧。”
她将高宴靠在方背椅上坐定后,才回身去探墙角木架之下的青砖。
她接连敲了数块青砖,终于听到了砖下一声空响。
果真还在!
虽然提前了两年,但是邓鹏的暗格还在!
顾淼忙用刀尖挑开了那一方地砖,砖下果真躺着两卷羊皮卷轴。她匆匆一转,将卷轴尽数塞进了怀中。
顾淼回身望去,高宴仰面半躺在椅上,双目紧闭,仿佛不曾察觉到她适才的动静。
这般作态,不知是假意,还是虚情。
顾淼默默翻了一个白眼,走到他身前,唤他:“高宴。”
高宴这才睁开眼睛,笑望着她。
顾淼不再多话,俯身正欲背他起身,门外却响起了一道不轻不重的足音。
顾淼直起身,警惕地捏紧了弓弦,箭头正对半敞的门扉。
“远弟。”
来人却是高檀。
他身披银甲,手中捏着一柄铁剑。
他原本随顾闯去围了邓氏大营。
顾淼放下弓弦,疑道:“你为何来了?”
“邓鹏既已被擒,营中降者为众。”高檀说罢,抬步向她走来,径自捏着高宴的右臂,将他扶了起来。
高宴居然没死。
高檀侧目,只见高宴紧紧皱着眉头:“二公子当心些,我可伤得不轻。”
顾淼索性不再管他,任由高檀扶着高宴往外走,如此兄友弟恭的场面,她也是头一回见。
火爆连环之后,邓氏府苑前门成了废墟。高檀的马停在矮墙残垣之下,他先将半死不活的高宴托上了马,再翻身上马。
顾淼继而打马,直往邓氏大营而去。
京城,不,是康安城,如今全然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北面城门成了焦土,城中潼河水漫上岸上草堤。城中巷道皆无路人。泥灰血污,兵马往来,处处是一副兵荒马乱的模样,哪里还有京都繁华?
顾淼沿着长街打马疾行,情不自禁地扭头望了望城东,那里矗立的宫阙眼下似乎只有两层来高,而近旁的谯楼破败不堪。
连日的雨水冲刷,楼底挂着的红灯笼破了大半,好一番凋零衰败。
所幸,康安城下了好一阵的大雨终于停歇。
短短半月,顾闯竟直入康安,擒拿邓鹏,此一事令城中所有人大吃一惊。
顾闯名声不好,朱门大户,有的早早地逃了,有的却城门闭户后被困在了城中。
眼下,邓鹏被擒已过十日,康安城中依旧人心惶惶。
辰时将至,天气难得放晴,东面久闭不开的城门此刻却是大敞,守城的士兵是陌生的脸孔,穿着陌生的军服。
一辆毫无徽饰的青布牛车自东门而入。
顾闯亲自去了城门相迎。
面前的牛车较之寻常牛车,车顶高上许多。牛车停稳过后,车帘被人从里撩开,不见人影,却是一段乌木板先自车帘而下,在车前成了一段缓坡。
下一刻,顾淼听到了木轮咕噜咕噜的转动声响。
谢朗坐于木椅之上,被人自牛车之上缓缓地推了下来。
谢朗老了,发须尽白,身上罩着一件灰裘,目光却是澄澈,面目含笑。
顾淼目光一顿,木轮车背后推车之人,此时望去,犹为年轻。
他今岁尚未及冠,身穿素白长袍,乌发绑在脑后,面容清隽,沿袭谢氏儿郎一贯的俊美相貌。
正是谢三。
*
谢朗自道郡南下康安,足足行了十天,谢昭华小心翼翼地将他推到顾闯身前。
他从前并未来过康安城,不免好奇地张望了一圈,而眼前的顾闯与他料想不差分毫,是个出身草莽的骁勇将军,如今直取了康安,正是他春风得意之时。
顾闯朝谢朗抱拳,朗声笑道:“先生能来,是某大幸。”
谢朗微微颔首:“是将军抬举老夫。”
顾闯又笑一声,上前一步,欲接过谢昭华手中的木轮车。
谢昭华却没有动,紧紧握着轮椅木柄。
顾闯眉头一皱,转眼又笑了一声,只行在身侧,与谢朗热络地寒暄,迎接谢朗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长街,行到城中的府衙。
这里原是邓鹏的府邸,前门被毁之后,顾闯另辟蹊径,令人自东面砌出一条石道。
他将谢朗由此道,引进了内堂。
众人坐定后不久,谢昭华立在谢朗身后,听堂外又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拜见将军。”一道清悦男音旋即响起。
谢昭华循声望去,方见一个青年缓步而入,他身上着浅云襕衫,头竖黑冠,剑眉星目,面容俊逸,眉目之间隐含锐利。
顾闯唤道:“贤侄。”
谢昭华心头不由大喜,师兄!顾闯口中的贤侄定是高檀!
他与师兄互通书信两年有余,然而,至今尚未见过。
今日有缘得见,谢昭华瞬也不瞬地紧紧盯着来人,只见高檀拱手又是一揖。
“贤侄还未见过今日的贵客。”说话间,顾闯将目光投向了谢朗,“此乃道郡谢先生,来者是高将军之子,高檀。”
高檀随之躬身一拜:“见过谢先生,久违先生大名。”说罢,他的目光方才落到了谢朗椅后的自己身上。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