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须得先出城,与顾闯汇合。
前路昏昏,而身后的甬道静悄悄。
谢朗死在了花州。
谢氏在康安,在南越举足轻重。
谢朗身死的消息,康安城中尚无人知晓。
整座康安如同乌云密布,‘坐忘’丹毒波及甚广,眼下没有解药,唯有只能严查商贩与北项游商。
城中肃杀一片,谢昭华主办此案,宫中侍卫大力捉拿要犯。
城中接连三日,斩首示众者众,人心惶惶。
衣茹儿再次收到了小葛木的口信。
小葛木尚在城中,高檀将他安置在了高氏的宅院里,昔日的将军府。
猎场那日过后,小葛木既没见过高宴,也没再见过高檀。
他知道如今的将军府是个空城。
坐忘丹毒横行,康安城中对于北项,如今有诸多不满。
小葛木生了去意,可衣茹儿一定要留在康安。
康安乱了,于他来说,大有裨益。
留一枚棋子在皇帝身边,方是上策。
今日小葛木正欲出城,将军府中却来了不速之客,正是风头正劲的谢氏三郎,谢昭华,与他一道而来的竟然还有衣茹儿。
小葛木心中大惊,衣茹儿既在宫中,如何出宫?她又为何与谢昭华一道?
他面上却不显,只笑眯眯地起身相迎道:“谢大人来得不巧,府上的二位主人如今都不在府中。”
“王爷多虑,某今日来是为见小王爷。”谢昭华拱手道。
”哦?谢大人所为何事?”他看了一眼一侧低眉顺目的衣茹儿,“为何小妹也来了?可是为了陛下的差事?”
“是为革铎。”
小葛木神色微微一变:“他已死了,一个死人还有什么可问的。”
谢昭华再度拱手道:“某近日查办丹毒一案,倘若小王爷能提供从前革铎与坐忘的线索,某感激不尽。”
小葛木又撩袍坐回了方背椅:“恐怕谢大人今日是白跑了一趟,我实在不知革铎从前的勾当,顺教也好,逆教也好,都是他一人之过,与我北项毫无瓜葛。他御人无术,树倒猢狲散,可是他死了,谢大人便是要叫他再死一次也不能了。”
第138章 捕蝉
衣茹儿惊诧地挑了挑眉,继而飞快地埋低了头。
从前她只晓得小葛木不喜革铎。革铎来路不明,如她一般,从来都入不了他的眼,又欲与他争权,小葛木自然对其厌恶至极。
可如今再看,似乎也全然并非厌恶。
小葛木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目光朝衣茹儿一瞟,又问谢昭华道:“你们同路而来,都是为了革铎?”
谢昭华拱了拱手又道:“陛下差人来是为了旁的事情,某只是恰巧同路罢了。”
他的措辞含糊了些,因为衣茹儿眼下没有封赏,没有名头,亦非女官。她之所以能出宫,是皇帝让她出宫。
谢昭华也觉得这是一件难办的差事,可他不能就此一走了之。
当务之急是‘坐忘’丹毒,他并不愿看到梁从原与北项私下勾结。
衣茹儿听罢,也学着谢昭华的样子向小葛木拱了拱手,慢慢道:“陛下派我来,是同哥哥说一声,你要的东西,陛下应了。”
小葛木一愣:“真的?”
他的惊讶显而易见,谢昭华心中一跳,不晓得他们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梁从原应下的事情是什么?
小葛木来康安是为和谈,梁从原应下的是什么?
他又能够应什么?
谢朗不在康安,梁从原能做什么?
谢昭华立在一侧,一时无言,目光却牢牢地盯住了小葛木,却见他笑了两声。
“倘若是真的,明日我便动身回王都带回这个好消息。”
“且慢。”
谢昭华忍不住问道,“敢问陛下应下北项的是何事?倘若与和谈相关,须得等到朝会时,群臣再议。”
小葛木又笑一声:“谢大人僭越了。天大的事情,难道皇帝还做不了主么?”
这般明知故问,谢昭华不欲与他多纠缠,梁从原没有实权,哪怕应下,小葛木也不能轻易离开康安。
他正想再问革铎一事,抬头却见远处本来一个仆从。
谢昭华认出是谢氏的仆从,不,是悟一曾经与他传话的仆从,是高檀的人。
他心中忽而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那人匆匆而来,在谢昭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谢昭华缓慢地眨了眨眼,只觉眉心一阵刺痛,他竭力遏制脸上细微的抽搐。
仆从说罢,退后半步,恭敬一揖,扬声道:“请大人先随某回丞相府吧。”
谢昭华耳畔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砰咚,砰咚,砰咚……
谢朗死了。
谢昭华怔立原地,不由地攥紧了袖间双拳,掌心顷刻被汗浸湿。
过了数息,他垂下眼帘,终于抬步,声音冷淡道:“走吧。”
他回首朝小葛木一揖:“今日家中有急事,某先行一步,改日再来拜会小王爷。”
“后会有期。”
小葛木正襟危坐,细致地察看谢昭华的神情。
谢氏肯定出了大事,他看似面无异色,可心中的波澜绝不止于此。
待到谢昭华走匆匆离去后,衣茹儿还立在花厅里。
小葛木挑眉道:“怎么?陛下的话你都带到了,还有话要与为兄说?”
衣茹儿左右而望,似乎是怕隔墙有耳。
小葛木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转而用北项语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衣茹儿顿了顿,同样以北项语答道:“求哥哥救我,谢贵妃想让我杀了皇帝,而皇帝也想让我杀了谢贵妃。”
小葛木听后哈哈大叫了两声:“妙得很妙得很,狗咬狗。”
“那我该如何做?”
小葛木抬起眼皮,睨了她一眼:“你是个聪明人,衣茹儿,你晓得该怎么做。”
衣茹儿摇头道:“我不晓得。”
小葛木笑问:“依你看,是谢氏厉害,还是皇帝厉害?”
衣茹儿想也不想,答道:“谢氏厉害。”
小葛木一摊手:“那你便晓得了。”
衣茹儿愣了一下,抿唇道:“谢氏是厉害,可若是我真站到了谢贵妃那边,皇帝要是知道了,我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小葛木低低笑了两声,半是揶揄,半是戏谑:“你倒也清醒得很,晓得谢氏再厉害,你也不过是颗棋子。”
“所以哥哥到底想让我怎么做?”衣茹儿急道。
小葛木一挑眉,目光从她脸上扫过,语气轻飘飘地道:“我管不了你要做什么,你自己保住你的命就好。”
衣茹儿眉头紧锁,却也没有再多说,只得愁眉不展地离开了将军府。
与此同时,谢昭华回到了丞相府。
谢朗死了。
谢昭华先是不信,后又细想,这是师兄传来的信息,杀人的人并非师兄。
整个康安,眼下除了他自己以外,谁都不能知道此事。
谢朗在,谢氏余威犹在。
先除丹毒,再安朝政。
而师兄……
高恭虽死,可高氏仍掌兵,倘若谢朗身死的消息传开,康安又乱。
师兄是不是……
谢昭华顿住了思考,不愿过多揣测高檀的意图。
只有先肃清丹毒,稳住谢氏,往后才不至于大乱。
入夜过后,白日的风雪停了。
衣茹儿被召进了寝殿。
她心中忐忑,小葛木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她进宫以后,是死是活,他都不管她了。
皇帝的口头允诺,也只能讨得他的一时欢心。
康安的乱局,说不定,他早已派人传回了北项。如果老葛木有心再战,太平不会久了。
她不能指望北项。
衣茹儿垂头,手掌轻抚上了腹前的白纱裙。
殿内灯火通明,塌前的跪人烛台灯火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