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轮车中竟有暗器!
她从前为何不知道?
想来也是,她从前未曾见过谢朗被逼入如此境地。
高檀亦在刚刚一瞬,同样闪身避过,他的表情虽无波澜,可是眉头微蹙。
他也不知情,这是谢朗的‘后手’。
不知木轮车中究竟有几枚银针。
尚不及细想,唯听谢朗一笑,他手下翻转,又是数道银芒自另一侧扶手射出。
顾淼俯身,一跃到了木轮车后另一侧,高檀身形一矮,却是低了半身。
三枚银针扎入了他身后的石壁。
顾淼一惊,便见他身形一晃,半跪到了地上。
银针射中了他,不是先前的三枚,而是第一轮的三枚其中一枚!
针上肯定动了手脚。
顾淼只见高檀抬手,袖中一枚石子抛出,打灭了墙上的灯烛。
周围立刻暗了下来。
顾淼心跳加快,耳边听谢朗的声音不疾不徐:“他撑不了太久,虽不是剧毒,可也是防身要务,他很快就会失去知觉,顾小将军,你晓得你该如何做么。只要你杀了高檀,你爹也好,你也好,若是想做皇帝,我可以成全你们。坐忘丹毒可解,万里河山,亦在掌中。高氏若无高檀,不足为惧,顾氏大军在握,而我已如枯木,谢氏若得一明君,足矣。”
第137章 帘风
骤然漆黑的甬道内,谢朗的声音朗朗,似乎传得极远,又转而回荡在顾淼耳畔。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亦在耳畔怦怦乱跳。
顾淼立在木轮车后一时没有动,而不远处的高檀悄无声息。
四周黑黢黢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顾苗不晓得高檀受的伤重不重。
他沉默地隐匿于暗处。
无声无息,昏暗无光。
谢朗没有等到她的回音,沉默了数息。
约莫半刻以后,身后的甬道内传来了数道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出声唤道:“大人!”
来的人是谢朗的人!
谢朗旋即开口道:“顾小将军是个聪明人,定知该如何决断。此时杀了高檀,于你,于顾大将军百利而无一害。康安才是重地,经此一劫,顾将军丹毒肃清,逆教伏诛。谢氏当与你们共商天下大计。”
百利而无一害,确实。倘若此时此刻是顾闯立在此地。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高檀,即便是为了坐忘的解药,她也应该仔细思量谢朗的话。
她星夜兼程来到花州,不就是为了解药么?
可是……顾淼眨了眨眼,慢慢适应了眼前的黑暗过后,她隐约地能瞧见木轮车中谢朗的轮廓。
谢朗实在算不上是个武人。
战场上杀人已是艰难万分。面对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怎么?顾小将军又心软了”
顾淼微微蹙眉,脚下依旧未动。
身后甬道内的脚步声却是愈近了。
倘若高檀真受了重伤,腹背受敌,他又如何赢?
荒谬。
顾淼心中掠过仿佛一丝冷笑,可更多的是沉甸甸的心绪。
她从来都晓得,倘若不能一开始便躲得远远的,反而重蹈覆辙,总有一天她和高檀会再度走到这一步。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杀亲之仇,夫妻离心,师徒割席,权欲人心。
还有她自己。
无论她再怎么假装,她根本杀不了高檀。
杀不了前世的高檀,也杀不了眼下的高檀。
她忽地想起从前高檀说过的一个典故,夫妻情深,妻早逝,其夫便求上苍她能够化作一阵风,如此一来每每风起,烛摇帘动,他便知是故人来。
可是风动烛帘又如何,来时如影,去时成空。
她与高檀做不成夫妻,也做不成陌路人。
谢朗的话真真假假,可是有一句他说的不假。空有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帝,空有大义之道的世家,掌兵者残暴,书文者迂腐。
何以为天下。
她暗暗长舒一口气,想要舒尽胸中浊气。
她听见脑中挥之不去的声音说:高檀到底是个好皇帝。
顾淼抬手,朝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谢朗木轮车后的扶手。
谢朗的鼻息与她咫尺之距。她感觉到谢朗浑身一颤。
急促的脚步声更近了,呼唤大人的声音也更近了。
顾淼语调飞快:“今日我可以成全你。可是成全了你以后,你必须允诺我,从此以后放过我爹,也放过我,再也不许寻我,也不许打探我的消息。”
谢朗呼吸一滞,此时此刻顾淼并不是在和他说话,她是在与高檀说话!
“你……”
谢朗只发出短促一声,周围静悄悄地,依旧没有高檀的声响。
顾淼摸到了腰后的短刀。
她闭上了眼睛,猛地按住了他的头颅,利落地手起刀落。身前的谢朗独独急促地哀叫了一声,彷佛此一声无关痛痒。
温热的血液顺着刀柄流向了她的虎口,她听见了谢朗呼哧呼哧的,狼狈的呼吸声。
一击毙命在战场之上最为紧要,既是保命的手段也是致胜的关键,胜负往往悬于一瞬之间。
呼吸声停了,顾淼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如释重负。
谢朗本来就要死的。
顾淼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道,无论是谢朗,还是旁人,他们的命运似乎早已注定。
高檀是个好皇帝,比之谢朗,比之顾闯,比之梁从原。
顾淼低头,抹去手上的血迹。
追兵终于来到了身后。
顾淼听到了破空之音,朝她背心袭来。
她回身闪避,追兵豁然撞到了木轮车上,发出砰一声巨响,继而是重物坠地的声音,人落到地上,发出”噗”一声闷响。
“大人!”其中一人惊慌道。
刺鼻的血腥味在密闭的甬道内渐渐清晰,弥漫开来。
有人死了!
谢朗死了!
谢朗怎么会死呢。
不,虽然他也是肉身凡胎,可谢朗怎么会轻易地死去呢。
在许多人眼里,谢朗不会死,绝不会如此寂寂然死去。
侍从寻着落地的闷响,摸索到了地上的人影。
“大人。”他慌忙地去摸腰间的火折,可他太过慌张,手上发抖,火折不慎滚落在地,咕噜噜滑了出去。
顾淼蹲身,正欲伸手去取火折,室中却忽地一亮。
她立刻扭头朝光源望去,却是悟一立在墙角,抬手用火折点亮了壁上的火烛。
顾淼吃了一惊,她甚至不知悟一到底是何时进了此地。
他不露痕迹,身似鬼魅。
顾淼随即望向高檀先前站立的位置。
他并未动,只是靠墙而立。
他勉力支撑,脸上苍白如纸,可是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她,眉心紧锁。
他的一双眼似惊,似怒,似哀,似伤。
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肯说一字。
顾淼调转了目光,而悟一只瞄过一眼地上谢朗的尸身,血液顺着他的脖颈流淌。他不再耽误,猛然跃步上前,接连杀死了追来的两个侍从。
那两个侍从尚在震惊之中,根本不及反应。
顾淼别过眼,只问悟一道:“何处是脱身之地?”
悟一先是一愣,扫过一眼高檀后,朝一处甬道指道:“顺此路出去,便是城外,南门五里坡。”
顾淼略微拱了拱手,抬步便走。
悟一来了,便是高檀受了伤,二人也有办法脱身。
就算高檀与谢朗决裂,他也杀不了他。
她不愿再看他一眼,快步朝甬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