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万分危急时刻,可梁从原的心中只余冷笑。
是谁又要杀他?谢氏失了脸面,如此着急地要除掉他么?
凭什么!
护卫将他团团围住。
既像是救,也像是围。
他举目眺望,见到不远处奔来一道身影。
他的身影远远地有些单薄,奔到近处,梁从原方才看清他的面孔。
他的双眼骤然瞪圆,是顾闯。
他的面目通红,长发披散,身上着一层薄薄的金丝软甲。
他的目光阴冷,梁从原当即明白过来,顾闯并非来救驾。
如潮般的马蹄音自他身后涌来。
顾闯是要反了。
高恭身死,顾闯竟是第一个要反。
梁从原情不自禁地仰天笑了两声。
果然是个莽夫,中毒已深的莽夫。
他从来不会巧取,他只会抢夺。
马蹄声越来越响,顾闯不知何时,竟将大军藏在了康安城外,就在众人的眼皮底下。
他并非无能。
可是毫无耐心,梁从原心想,哪怕他再多等上几日,说不定,他就真信了他的话,真与他“共天下”。
眼下动手,他也未免太小瞧谢朗了,也太小瞧高檀了。
顾闯越来越近。他的表情满是不屑,他的目光落在别处,他似乎亟不可待,躁动非常。
梁从原身陷如此困局,心头却觉荒谬。
他似乎又变作了一枚棋子,身不由己的棋子。
顾闯抬手拉开了长弓,箭羽直直朝他射来。
周围护卫竖起了木盾,拉开了弓弦反击。
马蹄声如雷,风声,呼啸声从四面八方卷来。
小葛木在护卫的包围下,一路后撤,撤到了不远处的一处矮丘。
坐在马上,他眺望到了大军尽头,另外两路细瘦的军队在后方攻来,冲散了顾闯队伍的尾端。
倘若不是此时此地委实不便,他真想击掌叫好。
康安确实乱了。
此乱局精彩非常。
小葛木侧脸去瞧,却见一个守卫匆匆奔来,面色紧张地朝金果儿摇了摇头。
金果儿转回头来,小葛木沉下脸来:“她跑了?”
顾淼今日没来猎场,被她暂时拘在了城外。
这个守卫便是守着她的其中一人。
可是顾淼跑了。
顾闯在这里。
小葛木皱紧了眉头,望向了缠斗的人群。
顾闯杀红了眼。
杀了梁从原。杀了皇帝,从此以后,他就是皇帝。
他想要什么,从来都是拿来便是。
顾闯脑海中闪过了从前的片段。
自他带兵那日起,他就从未想过要屈居他人之下。
从前总是名不正言不顺,可是齐良凭什么就名正言顺了。
一夕之间就名正言顺了。
他难道就不可以么?
蛰伏数日,与新帝虚与委蛇,等待的便是一击之杀。
谢氏又有何惧!
羽箭过耳,刮来呼呼风响。
他离梁从原不远了,他已是惊惶失措,退无可退。
北项人撤远了些。
康安城中的老爷们可没吃过打仗的大苦,除了跑还是跑。
顾闯低头便见溅落在沙石地上的血迹。
他的双耳忽而嗡鸣,眼前暗了一瞬。
他摇了摇头,视线复又清明之时,一道红影子急急奔来。
她乌发半挽,身披朱红斗篷,脚踏长靴,手举长弓,对准了他脚下马腹。
鹤娘!
顾闯头疼欲裂,定睛再看,却才认出她是顾淼。
顾淼的脸上不见焦急,只是专注地挽弓拉弦,是他教她射箭。
顾闯猛然回身,调转马头,朝旁侧闪去。
顾淼拉弦一箭追来。
顾闯再度闪避,她并非孤身一人而来,她的周围并驾齐驱数骑,黑衣打扮,既非北项人,又非宫中护卫。
顾闯念头一转,忽而记起了赵若虚。
顾淼似乎一直在暗中用他,他在替她招兵买马。
赵若虚在凉危待了多时,自什么时候起,淼淼就在防他。
这便是……便是由于她晓得了他不是她的亲爹。
顾闯的太阳穴突突乱跳。
她果真是鹤娘的女儿,与她毫无区别。
久远的,沉重的,惊起的怨恨在他心中忽地翻搅。
顾闯猛然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再度朝梁从原的躲避处奔袭。
他身后的侍卫在他与顾淼之间隔了一道人盾。
耳后马蹄声却是大作,数息过后,一道剧烈的轰鸣落在身后。
火光刹那冲天,刺鼻的气息扑面而至。
火爆连环!
顾闯脚下的黑马受了惊,扬蹄朝另一方向奔去。
他拽紧缰绳,伏低身体,试图控制奔马。
然而,快马如电,转眼已奔出了围场东侧。
身后的追兵不歇。
顾闯回头看去,见到了追来的红影。
他心底忽又黯然。
为何她们一个个都要如此。
如此不近人情。
扭头的刹那,眼前黑影一闪,顾闯凭借本能,拽住缰绳,朝左侧矮了身。
几道铁箭,擦身而过。
他尚不及喘息,便见数箭齐发。其中一箭正中马头。
奔马长声四名,扬蹄而起,顾闯背后一轻,摔到了马下。
一条软鞭缠住了他的腰身。
一道黑影自旁侧奔来,手持细鞭。
他左手刀起,朝顾闯挥去,却见一支白羽箭突地射来,打在刀刃上,发出叮一声巨响。
悟一不禁皱了皱眉,正欲说话,却见顾闯已然摆脱了鞭束,抽出长剑朝他脚下的马蹄砍去。
悟一不得不后撤数里。
再一抬头,顾淼已打马身前。
顾闯侧身去看,二人不过对视片刻,只见顾淼弯腰朝他伸出了手。
悟一撇撇嘴,到底是父女情深。
下一刻,却见顾闯愣了愣,将要伸出手去之时,顾淼策马未停,左手一翻摸出一柄短刀,刀口调转,刀柄重重地敲上了顾闯的后脖。
顾闯脚下一软,顿时倒地。
“你……”悟一惊讶出声,却见顾淼翻身下马,扶起昏过去的顾闯。
他仍是满面通红,披散的头发溅了血污。
狼狈,鲁莽,甚而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