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灼在绢纸上特意提醒过,药丸要一个半时辰才会发挥药力,先前一直是五脏六腑烫的难受,而现在,仿佛所有的热量一股脑儿汇集到了胸口,有如一团火焰不断地冲撞他的心脏。
他全身的力气在短短几息间,被彻底抽干,谢应忱用尽所有的自制力,如今也仅仅只能坐在这里,一动不动,额头溢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怀景之瞧出了他的异样,他默默地上前半步,挡住其他人的目光。
谢应忱的意识渐渐涣散。
小内侍们扫去了地上碎瓷片,皇帝冲到了谢璟面前,见他痛得龇牙咧嘴,一阵止不住的心疼。皇帝想拉他起来,掌心沾上他衣袖上的鲜血,染得一片通红。
“璟儿。”
皇帝心疼坏了,虎目微湿。
大皇子和几个弟弟面面相觑。
大皇子谢琢立刻喊了起来:“快去传太医!”
有内侍反应了过来,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水榭里乱作一团。
“父皇,儿臣没事。”谢璟记着顾知灼的话,整个人虚弱的不得了,他还特意侧了侧身,让皇帝看他流血的手臂。
真是,太痛了!
一点都不需要装,痛得他眼泪直流。
皇帝的瞳孔中倒映着谢璟被血染红的手臂,他后悔了。
这些日子,每每看到心爱的儿子虚弱不堪的模样,他心里就很不好受。可心疼归心疼,过后,谢璟也没什么大碍,还是活蹦乱跳的,他就告诉自己再等等,等等再说。
直到现在,他亲眼看到儿子满身鲜血。
他不能想象,要是这碎瓷片再扎得偏一点,会不会就扎中了璟儿的胸口!
要说是巧合,这一件件一桩桩也实在太巧了。
自打顾知灼出了孝,璟儿三灾五病的,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璟儿……”
皇帝的心中天人交加,理智告诉他,现在绝不是个好时机。
“父皇。”谢璟真诚地说道:“您不用管儿臣,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
终于,皇帝暗暗叹了口气,罢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拿璟儿的性命来冒险。
联姻而已。
皇帝让内侍过来服侍着谢璟坐下:“太医一会儿就来了,朕先过去你母后那儿瞧瞧。”
“是。”
谢璟一脸孺慕地看着皇帝,皇帝不禁父爱大盛,他温和地拍了拍儿子,在一众人等的簇拥下,去了另一边的水榭。
从廊桥过去,也就区区一百多步。
皇帝脚步匆匆,当“皇上驾到”的声音传到所有人耳中的那一刻,包括皇后在内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父皇。”昭阳委屈极了。
皇帝没有理她,这个女儿越来越不知分寸,要不是她仗着公主的身份死命撩拨顾知灼,事态又怎会发展成这样。
哪怕皇帝已经在权衡解除婚约,那也得是由他提出,而不是现在这样,被逼迫,颜面尽失不算,还要搭上璟儿。
皇帝坐到了皇后身边的位置,昭阳乖乖地立在一旁,她自知闯祸,也不敢再撒娇卖乖。
“免礼,灼丫头,你也起来。”
顾知灼没有站起来,仅仅只是抬头目视着皇帝。
她敏锐的目光注意到了皇帝龙袍袖口上有一抹淡淡的血渍,想到刚刚听到的些许动静,还有什么不能明悟的。
三皇子殿下还不算太蠢,至少吃了些苦头后,如今倒是知道要把握时机了。
皇帝的视线落在顾知灼的脸上,她五官和淑妃生得很像,淑妃和王氏是同胞姐妹,她也像丹灵。但是,她的面部轮廓更为分明,就像顾家人。
尤其是那双眼睛,锐利的让人厌恶。
老国公和先帝关系极好,君臣不疑。
皇帝还记得自己年轻时,曾向当时的镇国公世子频频示好,可是顾韬韬呢,像是看不懂一样,对他并不理会。
是啊。他不过只是皇子。
现在他君临天下了,竟还要面对这样一双令人厌恶的眼睛!
顾家人一如既往的让人不舒服。
皇帝靠在身侧的软枕上,轻咳了一声说道:“灼丫头,你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你父亲在世时最不放心的就是你的了,当年,他在出征凉国前,还求朕给你看看,为你挑门好亲事。”
顾知灼垂了垂眼帘。
爹爹绝不会说这样的话,因为爹爹根本就想不到她的亲事。
他念叨的一直都是让自己也一起去北疆,战马天下,别总是待在四方天的牢笼中。那个时候,自己被娇惯的无知无觉,舍不得京城的华贵奢靡,没有答应。
想归想,顾知灼还是记得要做点面上功夫的:“臣女代爹爹谢过皇上。”
“朕想过了,璟儿确实做事不妥,失了稳重。他……”皇帝迟疑了一瞬,终于还是说了一句,“配不上你。”
这几个字,他说得极不情愿。
“幸而当年朕未下明旨,本想着,待你长大后,若是看不上璟儿,那么这桩亲事,就此作罢。”
皇帝用一个看似美好的借口来掩盖未曾下旨的原因。
顾知灼的面上浮现起了浅浅的笑。
成了!
没有明旨,甚至连口谕都算不上,这桩所谓的亲事由始至终都只有皇帝的一句许诺。
上一世,到了最后,她也只是得了一句“顾氏品行不端,是朕草率了,婚约一事,就此作罢”。
就和姨母所挂虑的一模一样。
她用她的满身污名,成就了谢璟的光风霁月。
“臣女……”
顾知灼正要俯身谢恩,皇帝的声音蓦地在耳边炸开。
“不过,朕也答应了你父亲,会为你择一门好亲事。”
顾知灼想过,没有了谢璟,皇帝会换另一个人来绑住自己,她定了定神,按计划说道:“皇……”
她刚刚启唇,声音还未来得及出口,就听到一句:“谢应忱如何?”
啊?不对!
当头的晴天霹雳把她炸得脑子空白了一瞬,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忱儿是先帝的嫡长孙,刚及弱冠,与你也是配得的。”
顾知灼:!
不是。
“皇上。皇上!”
一个小内侍神情惶惶地从东边水榭跑了过来,他气喘吁吁,一口气差点没回上来。
皇帝以为是谢璟有什么不好,着急地看了过去:“快说。”
小内侍满头大汗,喘着粗气道:“皇上,大公子他、他刚刚吐了血,人厥了过去,气息、气息微弱。”
“怕是不好了。”
在宫里,大公子指的就是谢应忱。
皇帝震惊地按住了案几,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不会吧。
这么灵?!
第44章
皇帝忍不住去看顾知灼。
脑海里全是清平当日在太清观时说的那些话, 什么“天煞孤星”啦,什么“越亲近谁谁就越倒霉”啦,什么“会影响别人命格”啦……一字字, 一句句,反反复复, 不住地回荡。
顾知灼压根没注意皇帝,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公子把药吃了?
小内侍还在继续禀着:“皇上,大公子现在还在一口一口地吐血,看起来不太好了。”
水榭里响起悉悉索索的声响。
昭阳突然笑了,红艳艳的双唇间毫不掩饰地溢出了一声低低的嘲讽。
故作高傲,说什么瞧不上三弟。
这下好了,怕是要守望寡了。
民间怎么说来着, 偷鸡不成蚀把米!
皇帝用眼神警告了她一下,猛地站起来,撞得案几一阵晃动,烛灯轻摇。
“朕去看看。”
太医与他说过, 谢应忱身体孱弱, 但也还不到油尽灯枯的局面,不管不顾的话,活个四五年也是没问题的。若是用着药, 也能再撑个一两年。
自己刚赐婚,连圣旨都还未下,他就病危了?
皇帝龙行虎步, 走到顾知灼身边时, 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就道:“你也与朕一起去。”
这会儿,顾知灼早就把刚刚皇帝说过些什么抛诸脑后了。
尽管这药是她亲手做的, 吃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心里一清二楚,可清楚归清楚,凡事涉及公子,她就做不到完全的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