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我也闲着,你带我去瞧瞧。”
季氏打断了她问道:“灼姐儿,你怎知安国公府他们用了多少炭?”
顾知灼笑容得体道:“母亲若不信,咱们一同去安国公府问问。”
季氏没说话,她疯了才会去安国公府问他们一年用了多少炭。
“白昌家的,走吧!马上要入夏,这一万多斤的炭,万一没有存放好,天一热,冒个火星什么的,就不好了。”
顾知灼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双凤眸锐利的仿佛能勘破她的内心,白昌家的支支吾吾的,回避了她的目光。
“所以,炭没了?”顾知灼的声音陡然一厉,“还是,一月压根就没采买过,这银子你给贪了!”
白昌家打个激灵,扑通跪了下来,脱口而出道:“姑、姑娘……奴婢是一时起了贪念,奴婢知错了。”
顾知灼在季氏的下首坐下,她单手靠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慵懒闲适。
“仅这炭火一项,一冬就贪了二百八十两白银。”她摇了摇头,叹道,“五年的采买,账还能算得清吗?”
白昌家的垂着头,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季氏,见夫人一脸的愠色,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怎么就被大姑娘给惊着,认得那么快呢!
季氏放下茶碗,几滴茶水溅到了她素白的手背上。
她的语气里略带了几分不快,说道:“灼姐儿,你说该如何处置?”
“三十板子,发卖。”
白昌家的突地抬起头,先是一阵暗恼,又冷笑连连,也就几百两银子,就要发卖自己?大姑娘的脸未免也太大了。
季氏摇了摇头,不忍道:“灼姐儿,白昌家的固然有错,但咱们身为主子,当待人宽和,不要总是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这三十板子岂是好受的。”她的声音冷了几分,“更何况,白昌家的一家子都在府里,你把她卖了,要让他们夫妻,母子分离不成?”
“如此,实在枉造罪孽!”
“你戾气太盛,喜怒无常,该当反省了。”
果然,夫人是想保下白昌家的。内管事们都没有任何意外。
白昌家的面露得意,她是夫人的心腹,大姑娘想拿她来立威,也得看夫人答不答应!
“母亲说得是。“顾知灼欠了欠身,紧接着,话锋一转道,“就是吧,太祖皇帝当年曾同时腰斩了三十位贪腐官员,他们中最多的一个也就贪了二百两白银。母亲是觉得太祖在妄动杀念,需要反省?这话,您在府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传到外头,那就是一个大不敬之罪!”
季氏眸色幽深。
顾知灼慢悠悠道:“女儿也就这么一说,如今是母亲管家,女儿自当听母亲的。”
她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底下白昌家的,还有一众神情各异的管事嬷嬷,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母亲说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季氏:“……”
白昌家的是她的心腹。
季家在前朝是大族,簪缨世家。
但是,太祖和先帝两代君主压着季家人不准入仕,如今也就只剩下“书香门第”这四个字,当年她的陪嫁不多,陪房更少,白昌家的不是她的陪房,而是她一手提拔从顾家的家生子中提拔起来的。
要是她连白昌家的都护不住,府里以后还有谁肯再听她的,怕是都得倒向顾知灼。这么一来,她和顾知灼的这场交锋,就彻底输了。
她必须得保住白昌家的,只有这样,府里的才不会人心涣散。
季氏捏住了袖口,有了决定:“灼姐儿,白昌家的在府里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罚半年月例。”
白昌家的心中大定,赶紧磕头:“奴婢认罚!”
她暗暗朝顾知灼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目光,大姑娘想用自己来拿捏夫人,可是,夫人是谁?继母也是母,单单一个孝道压过去,大姑娘只能老实听话。
半年月例而已,算不了什么。
季氏又含笑道:“至于这采买,里头门道多,你既有兴趣,以后就交给你来管吧。白昌家的也能帮帮你。”
白昌家知情识趣地说道:“奴婢一定会教好大姑娘。”
季氏满意点头:”如此甚好。白昌家的,你就当是将功赎罪好了。”
“是,夫人。”
两人一唱一搭,听得琼芳都气坏了,让一个奴婢来教导府里的大姑娘,这简直就是在把大姑娘的脸面往地上踩。
大姑娘若是应了,以后这些个得脸的管事嬷嬷,谁还会把大姑娘放在眼里!
琼芳忍不住去看那些内管事们,就见她们一个个低着头,很是恭顺,实则全都在用眼角的余光朝这里打量。
“夫人真心贴心入微,”有管事嬷嬷奉迎道,“大姑娘是该好好学学的。”
“采买门道多,白昌家这么些年也不容易。”
“是呀,大姑娘,您不知道,这府里的事,可不是非黑即白的。”
琼芳差点想暴粗口,晴眉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让她别出声。
“万嬷嬷。”
季氏示意万嬷嬷把采买的对牌和账册交给顾知灼。
顾知灼没有接。
季氏沉沉地盯着她,也不说话。
论孝道,自己是她的母亲。
自己只当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她又能如何?告自己大不敬之罪?不,她不会,这样的罪名是会迁连全府的。
季氏气定神闲,这一回她非得打压下顾知灼的气焰!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着,是谁,能在这个镇国公府里,当家做主!
“我听母亲的。不过呢……”顾知灼一个眼神飘向了跪在下头的白嬷嬷,似真似假地说道,“今天这顿打她若是挨了,老老实实地跟着牙婆走,白昌家的还能保下一条命来。如若不然……”
顾知灼的面上含笑,说得不紧不慢,但每一个字,又足以让人胆战心惊:“我掐指一算,不出五日,您必会打死她。”
“灼姐儿!”季氏眉头紧蹙,张口训斥道:“你一个好好的闺阁女子,成日里神神叨叨,成何体统!”
“母亲您不信?我也给您算上一卦吧。”顾知灼从袖袋里拿出了罗盘,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突然“哎呀”了一声,她抬头看看季氏的脸,又低头看看罗盘,作势掐算了几下,又慢慢摇了摇头。
季氏嗤之以鼻,可还是被她的眼神看得毛毛的。
“母亲您呀,罪孽深重。要不好了!”
“放肆!”
季氏一拍茶几,茶碗跟着一阵抖动,琥珀色的茶水四溅了出来。
她再也维持不住脸上这完美无缺的微笑,愠怒道:“顾知灼,你简直失了管教!”
顾知灼优雅地抚了抚衣袖,从容道:“我这一卦不会错的。对了,母亲,您是不是还有个孪生妹妹?”
季氏的瞳孔急缩,根本控制不住脸上的微些变化。
“卦象显示,您报应快来了,许是会,母债子偿。”
“够了!”季氏愤怒地嘶叫着,“来人,带大姑娘回凌霄院,好生反省反省。”这话的意思,是禁足。
“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再出门!”
“你不知孝道,出口狂言……”
“夫人!夫人。”
一个小丫鬟匆匆地闯了进来,打断了她的话,小丫鬟的脸色满是惊慌:“四、四少爷他、他被马车撞了。”
什么!
季氏猛地站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去看顾知灼,嘴唇半张半合。
厅堂里的内管事们也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万嬷嬷见状,代她问道:“四少爷怎么了?”
小丫鬟急得快哭出来了,语无伦次道:“四少爷想从后门溜出去,婆子不敢拦,结果他一出门就被一辆送菜的马车给撞倒了,头上出了好多血。”
顾知灼轻叹道:“母债子偿。”
季氏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她想也不想,提着裙子就往外头冲,身后是顾知灼笑吟吟地声音:“母亲走好,我去禁足了。”
季氏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头也不回。
顾知灼目送她走远,起身道:“诸位都散了吧。”
从头到尾,顾知灼都没有去接递过来的采买账册,只在经过白昌家的的时候,偏头看了她一眼,居高临下。
内管事们惊疑不定,一时间,静得不可思议。
出了端福堂,晴眉蹦蹦跳跳地跟上:“姑娘,您怎么知道安国公府他们用了多少炭。”
顾知灼清亮的眸子在阳光中顾盼生辉。
“哦,我瞎说的。”
啊?!
“反正他们也不会去问呀。”
顾知灼只记得,当年最冷的那个寒冬,公子府上也用不到三万斤的炭。
她还记得,上一世,白昌家的许是吃到了甜头,刚入八月,在炭价最低的时候,她就采买了大量的炭。
就和大多数的高门府邸一样,镇国公府的后头也有一条巷子,巷子里住的都是镇国公府的家生子,白昌家的把炭火堆放在了这条巷子的小杂院里,足有几万斤。后来,某一天,突然走了水,这么多炭烧得旺盛极了,一下子就把整个后巷烧完了一半,死了上百人,全是被活活烧死的。
晴眉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又问道:“那四少爷。”刚刚大姑娘像是刻意在引导他从内院溜出门。
“他印堂发黑,最近几天会很倒霉。”
反正也不累及性命,顾知灼没拦着他去倒霉,他也该受点教训了。
“那五天后,夫人真会打死白昌家的?”
顾知灼笃定地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话:“会。”
她抬着下巴,骄傲道:“我这神算子,卦无一失!”
“……姐……姐……”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凌霄院里飞奔了出来,咯咯笑着,一把搂住了顾知灼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