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来虚弱不堪,受伤的肩膀用布条草草地包扎着,上头鲜血淋漓。
在车帘撩开的同时,那双怨毒的目光朝着顾知灼投了过来,腥红的眼尾带浓烈的恨意,恨不能把顾知灼碎尸万段,再狠狠地撕咬进腹中。
见她在这里,顾知灼先是有些意外,想想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谢璟输了。
再留在京城,季南珂不是死,就是陪着谢璟圈禁,再无翻身的可能。
她不会甘心的。
果然给她自己找了条出路。
也难怪她会和凉人一块儿出现在镇北王府门前。
“你别信她的。”
多棱眉头紧锁,没有理她。
反正都让顾知灼看到了,季南珂索性也就不再藏了。她咬紧牙关,强忍着伤口的痛,跌跌撞撞地从马车上滚了下来,脚步虚浮地走到多棱身旁。
她压抑着怒火质问道:“大王子,你答应过我的!”
多棱冷漠地甩开了她,不屑道:“我只答应带你去大凉。至于别的……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我不会像谢璟一样,在你面前当条狗。”
季南珂威胁道:“你不想要图纸了?”
多棱回首去看她,就像一只草原中的狼在盯着自己的猎物,眸光凶恶。季南珂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下一刻,多棱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力道极大,手背青筋爆起,季南珂顿感一阵剧痛,窒息感如潮水感涌来。她张大着嘴,拼命想要汲取一丝空气,双手死命去拉多棱的手腕,试图掰开他的钳制。
“我错了。”她眼泪飚了出来,艰难道,“我错了……”
多棱把她甩在地上,只用眼角瞥了一眼,确认她没死,就不再理会。
季南珂双臂撑地,大口喘息,从下巴到脖颈一片通红,火辣辣的痛疼蔓延了开来,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血顺从手臂流淌下来。
季南珂的眼中满是怨毒: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对顾知灼这么好?
为什么她非要和自己争。
自己已经把一切都让给她了,为什么她连自己这最后的容身地也要夺走?!
季南珂死死地盯着那个被人拿在手里的火折子。火焰燃烧着,跃动着,倒映在她的瞳孔中。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进泥土,指尖发白。
多棱思量再三,同意了:“好。我答应。”
这把火点燃,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他们能趁乱逃脱,但是,大启吃了如此大亏,无疑会和他彻底结下死仇,既然王上如今恨不得他死,他就不能再和大启不死不休了。
而眼下,顾知灼哪怕只是给他一天,也够了。
多凌再次试探道:“顾大姑娘会信守承诺吧?”
“当然。”顾知灼笑意更深,“大王子,一天后,我若是追上了你,我们凭手下的功夫见真章。若是追不上,你活着回了王城,和凉王拼个你死我活,对我们大启也只有好处。咱们来日战场上再见,也未尝不可。”
她按住蠢蠢欲动的猫头,挑眉反问道:“大王子,你说呢?”
多棱的戒备又淡去了几分。
她这么直白陈述利益,倒是比任何保证,都要可信。
多棱抬手与她击掌,轻脆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
双方各为其国,多棱的目中还是难掩一丝欣赏,作为草原勇士,对敌人的一种欣赏:“这趟大启,我算是没白来。”
多棱冲季南珂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顾知灼意会:“大王子带走就是。”
季南珂的生死,在她心中,连一个交易条件都算不上。
多棱打了个手势,示意手下人熄灭火折子。
“咪?”
沈猫的耳朵竖了起来,金色猫眼瞪的圆圆的。
季南珂趴伏着,眼中的仇恨如潮水涌动,几乎要把她淹没。她直勾勾地盯着火折子,嘴角慢慢往上扬,无声地呢喃:“我不好过,你谁也别想好过。”
突然,她像是一头受伤的母兽猛扑了出去,身体用力撞在那个拿着火折子的凉人身上。凉人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踉跄,火折子脱手而出,飞了出去。
除了他们如今所站的这一小块地,到处都泼满了火油,是季南珂亲眼看着泼洒上去的。
无论火折子到哪里,火必起!
火焰在空中摇曳,倒映着季南珂脸上的癫狂和扭曲,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顾知灼,刚刚为什么没烧死你!”
“为什么没杀了你!”
“为什么这样你都不死!”
顾知灼几步上前,抬腿踹向季南珂的小腹。
季南珂闷哼一声,吃痛地摔了出去,后背重重撞上了胡同口堆放着的烂木,撞击的力道让那些烂木摇晃了几下,轰隆一声倒了下来,把季南珂压在了底下。
好巧不巧的,火折子掉在了这堆烂木上。
火油大多泼洒在胡同口的周围,屋角墙角,堆满稻草的屋顶,到处都是,这堆烂木的表面也溅洒到了一些,火折子摔下去的时候,火焰舔舐着木头上的火油,哗的一下烧了起来,噼里啪啦火光大盛。
晴眉惊呼出声:“大姑娘,火……火!咦?”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口唇半张。
“这?”
“报应呗。”
顾知灼的唇边浮起一抹愉悦的笑,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堆烂木压在了季南珂的身上,有她当作缓冲,火折子没有碰到地上的火油,仅仅只燃烧到了这堆木头。
火苗在季南珂的侧脸肆虐,灼烧着她的皮肤,半张脸几乎被火光吞噬,剧烈的疼痛让季南珂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木头燃烧的噼里啪啦,她本能的拼命挣扎,烂木上的火折子摇摇晃晃。
“喂。”顾知灼提醒了一句,“再不救,就要烧死了,你们的图纸还要不要了?”
她想的是,季南珂再乱动,万一火折子掉下去,烧到地上的火油大家都得完蛋,自己岂不是要白忙一场?
多棱:!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顾知灼用拇指指着自己,笑眯眯地说道,“大启人人都知,我是神算子。”
多棱压根不信,示意手下救人。
顾知灼摸着猫头,免得它太高兴往火里蹦,漫不经心道:“她是不是告诉你,她有连弩的图纸,还懂得改进火铳,条件是,你带她去凉国,保证她在凉国能享受到贵族该有的一切。 ”
她笑得娇美,仿若一朵盛开的花,但落在多棱眼中,花上带着毒刺,冷不丁就能扎人一下。
“对吧,大王子?”
多棱不置可否。
这态度也代表了顾知灼说的没错。
那天宫宴后,多棱对火铳上了心,后来是这个谢璟的侍妾主动找上了他,给了他半张图纸,说这是可以一发十箭的连弩。
她提出要求,若是皇帝赢了,她把后半张图纸给他,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若是皇帝败了,他带她去大凉,她也会把后半张图纸给他,除此以外,还有一张火铳图纸。她还说,镇北王府手中的连弩和火铳都是他们偷了她的图纸后做出来的。
火铳的威力着实让多棱心动。
多梭当时顺口说了火油的事,意思是告诉她,皇帝绝对会赢。
赢了他也要火铳,作为条件,他可以多应她一件事。
输了,他就带她一起走,等到大凉后,她把图纸给他,他供她下半辈子荣华富贵。
季南珂同意了。
哗啦!
一桶冷水泼到了季南珂的身上。
凉人拍响胡同里的住家,发现了竟是走水,不少人赶紧从各自家中奔了出来,争相提水过来灭火。
有季南珂垫在下头,只零星的火星时不时地溅洒在地上,在火油的助燃下蹿起了一束束细小的火苗,又被冷水给浇灭了。
待到凉人把她从焦黑的烂木堆里拉了出来时,她的衣裙烧得破烂不堪,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了灼烧的痕迹。
她双手紧紧捂住被火焰灼伤的脸,从指缝中,她看到顾知灼正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
季南珂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的,有的只是颤抖和绝望,她从喉咙里挤出烟熏后沙哑的声音:“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顾知灼:“……”
她自个儿不安好心,不顾京城百姓的安危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倒是又成了别人的过错?
顾知灼用足尖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季南珂被迫与她对视,呼吸急促而又虚弱。她眼角渗下的泪水浸透了脸上的红肿焦痕,半张脸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焦黑溃烂,十有八九要毁容。
“呵。”
顾知灼的轻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她放下脚,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季南珂伤口的位置与她曾经毁容的伤一模一样。
师父说过,季南珂是天命福女,天道宠儿,天道会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全都送给她。
所以,她会拥有世间最好的气运,遇事呈祥。
而一切的灾厄,都会有人为她挡下。
重生至今,顾知灼已经很久没有去回忆上一世毁容后的痛苦。但她依然清晰的记得,最初是因为在玩投壶时,有位姑娘不小心失了手,壶箭飞向了季南珂。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偏偏有一阵风吹过,壶箭微微偏移,撞向了在季南珂旁边的她。
再后来,才有了谢璟的趁机下毒。
她的容貌尽毁。